第四十三章 (1)
年轻骡夫的趣事及店里发生的其他奇事
歌一首
““漫游颠簸爱海里,
心中无定多恐惧,
远离港口与闹市,
抛却舒适与安逸。
美人佳丽是追求,
命运财气如嬉戏。
一朝跟随指路星,
我心不再长凄凄。
“沉默无语似云彩,
将她光辉常掩盖。
一旦穿破朦胧境,
美景壮观又重开。
你的光芒是吉兆,
教我畅游于爱海;
你若隐没不露面,
我便水底把己埋。”“
多若泰想,实在不该让克拉拉错过如此美妙的歌声,便轻轻地摇着她,先这边摇摇,又那边摇摇,克拉拉也就醒了。多若泰说:
“对不起,我的乖乖,打扰你休息了。我想你会原谅我的,我摇醒你,只想让你听听这最美妙的声音,恐怕你一辈子还没听到这样的好嗓子呢。”
克拉拉睡眼惺忪,要醒不醒,她没完全听懂多若泰的话,又要她再说一遍。多若泰又说了一遍,克拉拉这才认真倾听。但她还没听上两句,浑身上下便奇怪地抖个不停,就像害了三日疟,正在发作一般。她紧紧地抱住多若泰,叹着气,说道:
“啊,亲爱的姐姐,您为什么要弄醒我呢?天啊,我现在只盼望能把自己的耳朵封住,那就是我莫大的福气了。那个唱歌的人真不幸!”
多若泰说:“怎么会呢?我的好乖乖。你不知道那个唱歌的小伙子是个骡夫吗?”
克拉拉说:“不,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年轻的勋爵,继承了大量遗产。他牢牢地扎在我的心里,如果他不玩忽我这颗心的话,那我这颗心一辈子就属于他的了。”
多若泰听了小姑娘这一番多情的话,很感惊奇,但是,她小小年纪,似乎不可能懂得这许多,便说:
“小姐,你讲得这样神秘兮兮的,这实在听不明白,请你再讲明白点好吗?你说的心呀,还有叹气呀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人的声音使你一反常态,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呢?不过,你现在先别讲,因为我还要听他唱,这样的好机会我可不想错过。别作声,我猜想,他好像要让我们再欣赏另一首歌了。”
克拉拉说:“真愿意洗耳恭听。”说着,她双手捂住耳朵,好让自己不听到他的歌声。多若泰自然喜欢听他唱,她又听到下面这首歌:
希望
“希望呵,你是恐惧的灾星,
有了你,勇者决不会当逃兵。
你是世间一切忧虑的安慰,
坟墓那边,有你漫步的身影。
无形的养料,是你坚韧的魂灵,
远方的好处,是你果敢的执照,
你是再生的兴奋剂,
你是善良的诱惑物。
尽管命运皱眉蹙额,
尽管朋友不别而行,
尽管西尔维娅逃我避我,
尽管让人喜欢的欢乐一去不返
只有你呵,我的希望,我的爱情
永不离开我这颗溺爱的心。
“长生鸟的羽翼呀,
带着希望飞翔,
飞越那辽阔无垠的蓝天。
哪管命运怀有何等恶意,
再生吧,就从灰烬中出现,
翱翔吧,尽管许诺也是徒然,
去争取吧,即使落空也只等闲。
唯有你呵,过份自负的希望呵,
从不让人安于现状,
也从不让人吃腻厌烦。
即便受到不公待遇,
只要有了你呵——我的希望,
痛苦可以拖后,
欢乐却能提前。
“没有哪一个奴隶呵,
甘愿偷懒图安逸,
要对付高尚的敌人,
懒懒散散如何得胜利?
命运之王是善意,
对此谁敢与之比高低。
人说爱情教我祷祷声声高,
你可知轻易得来的幸福谁稀奇!
我的追求呵,将无休无止,
我要追求那傲慢的佳丽。
虽然美人忸怩至今还拒绝,
虽然堂堂的我还匍匐在地,
不过呵,只要她伸手来扶我,
谦卑的奴隶将会自此顶天立。”
唱到这里,歌声停止,克拉拉又开始唉声叹气,这使多若泰难于理解,甚感好奇,她不懂这么动人的歌声怎么会引起这么伤心的叹息,便又请克克拉讲述刚才没讲完的话。克拉拉担心陆莘达会听见,便尽量靠近多若泰,把嘴巴贴着多若泰的耳朵,这样别人也就听不到了。她说:
“这位唱歌的,是阿拉贡绅士的儿子,这位绅士是个大贵族,住在马德里,和我家对门。我家的窗子冬天挂幔子,夏天挂百叶窗帘。他的儿子当时在上学,我弄不清这位年轻的绅士是怎么看到我的,不知是在我上教堂的时候还是在什么别的地方。我实在无法告诉你。总之,他爱上我了,而且他还从他家的窗口那里对着我做手势,流眼泪,这就使我相信他爱我,而且我也爱上他,我也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窗口正好和我的窗口相对,在他给我常做的各种手势中,有一种手势是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表示他希望跟我结婚。当然,这我也愿意,可是我没有妈妈,身边也没有人可以同我商量这种事,因此,也就没向他讲什么,也不让他对我献殷勤,只是当彼此的爸爸不在家时,我把窗幔或百叶窗子掀起一点,让他把我看个够。
我这样做,他高兴得不得了,快乐得就像发了疯一般。后来,我爸爸因公务在身,我们就要离开那个地方了。在我们离开前的不知什么时候,他得知了我们就要离开的消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一消息的,因为我从没机会和他说话。我只知道这一消息使他很是伤心,因而他病了。我们离开的那一天,我真想在离别前再看他一眼,但是没看到。我们走了两天,在离这里有一天路程的一个村子里,就在我们要进客栈时,我在客栈门口看到他了,他扮成骡夫,要不是他的形象早已牢牢地烙在我的心中,我一定不能认出他。是的,不错,亲爱的姐姐,我认出他来了,一看到他,我又惊又喜。他不让我父亲觉察,偷偷地看我,我们在路上相遇时,或者到客栈投宿时,他总能见到我,但总是避着我的父亲。
现在,我知道他是谁了,也知道他为了我而步行跟随,吃了很多苦,也一定很劳累,一想到这些,我的心疼得要死。不管他的脚走到哪里,我的眼睛也跟到哪里。我真不知道他这样跟着到底在作什么打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瞒了自己的爸爸而逃出来的。他爸爸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又有很多的长处,因而他爸爸很疼他、爱他。只要你见了,你自己也就明白了。告诉你吧,他唱的歌全是他自己的即兴之作,我听说,他很有学问,还是个了不起的诗人。我现在每次见了他,或者听到他唱歌,就惊慌,就发抖,就像见到了魔鬼一样,生怕我爸爸识破他,会看出我与他之间的爱情。我一辈子从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可是我深深地爱着他,要我不跟他,我可就活不下去了。亲爱的姐姐,你所说的歌手,就是这么一个人,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你那么欣赏他的嗓子,不过,单凭这副嗓子,也能说明他的确不是你所说的骡夫,却是我已经告诉你的,是一个拥有大量财产的主人,也是占有我这颗心的主人。”
多若泰连连吻着卡拉拉,说道:“好妹妹,不必再多讲了,你就好好休息吧,等到天亮再说吧。我相信苍天不负苦心人,我也会从中设法的。这件事开头是那么天真无邪,结局也一定会美满的。”
卡拉拉说:“唉,小姐,我还能指望什么结局呀!他父亲那样富足,他的家庭又那么显贵,要我去做他儿子的丫头他恐怕都会嫌我不够格,更不用说给他儿子做妻子了。还有,不经我爸爸同意,我是不会同他结婚的。我只希望这小伙子会回家去,别再这么跟着我了。离得久了、离得远了也许我就不会那么难受,那种现在那么强烈地折磨着我的痛苦也许就会减轻些。当然,我也担心我现在提出来的这种办法只是一种权宜之计,弄不好我会更心绪不宁。我也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对他产生这种爱慕之情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爱上他的,因为我们两个毕竟都很小,他的年纪同我相仿佛。我爸爸说,我要等到过米盖尔节时才满十六呢。”
听到克拉拉说话这么孩子气十足,多若泰忍不住笑了。她说:
“亲爱的,过不久天就亮了,我们还是休息一会吧,要是我的判断没误的话,到天亮时,你的痛苦就会结束,你的幸福就要开始。”
她俩又脱了衣服睡觉了。整个客栈里静悄悄的,只有老板娘的女儿和女佣玛丽托内斯没睡,她们很清楚唐吉诃德的弱点,也知道他正全身披挂,骑着马,在门外守卫,一时心血来潮,决定拿他来开开心,听听他说些过了时的疯话。
要知道,当时的客栈只有一扇临街的窗户,而这个窗户实际上就是一个洞,是用来丢草料用的。这两位姑娘就来到这个洞口,从洞口望去,他们见唐吉诃德骑在马上,倚着长矛,常常悲伤而深沉地叹着气,就像要把他身上的灵魂都撕扯出来一般。她们在边上观察着,还听到他用柔和的声音多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