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2)
唐胡安说:“你说得也许没错,可是读读也有好处。‘再坏的书也会有点好东西。’不过,书上写到唐吉诃德再也不爱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了,这是我最不满意的地方。”
唐吉诃德义愤填膺,火冒三丈,大声叫道:
“无论是谁,只要他说唐吉诃德?台?曼查抛弃了、或将要抛弃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我就要与他决一死战,让他明白:他说的与事实完全背道而驰!绝代佳人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绝不会受人抛弃;唐吉诃德也绝不是抛弃她的人。他信奉忠贞不二,他一生的职责就是竭尽全力、心甘情愿地奉行这一条原则。”
隔壁有人高声发话:“刚才答话的是什么人呀?”
桑丘说:“还会有谁?就是唐吉诃德?台?曼查本人!他向来是说话算数的。用我的话说,就是能还账,就不怕抵押’。”
桑丘答话刚完,两位绅士模样的人就走了进来。一位抱着唐吉诃德的脖子说:
“骑士先生,您仪表堂堂,果然是名不虚传!而您的盛名,又使人对您的堂堂仪表肃然起敬!您肯定就是真真实实的唐吉诃德?台?曼查——游侠骑士的北斗星与启明星!有些人想冒您的名、诋毁您的功绩,就像我要给您的这本书的作者一样,是完全徒劳的。”
说着,他从他朋友手中拿过书来,交给唐吉诃德。这位骑士接过书,一言不发就翻起来。过了一会,他把书还给那位绅士。
“我只是粗粗翻了一下,”他说,“就发现有三件事作者处理不当。第一、序言里有几句话说得不对;第二,作者用的是阿拉贡语,好些地方没有冠词;第三点最能说明作者无知,他把一些重要史实弄得驴唇不对马嘴;我侍从桑丘?潘沙的老婆叫泰瑞萨?潘沙,而他这写的却是玛丽?谷帖瑞斯。这样关键的情节尚且出错,整部书不是错误百出才怪哩。”
桑丘大声说道:
“这位作者真是胆大妄为呀!居然把我老婆泰瑞萨?潘沙写成玛丽?谷帖瑞斯!那我们的事他肯定是知道得不少嘛!先生,请您再拿书来翻翻,看看书上提到我没有,看看是不是把我的名字也改了?”
“从您说话的口气看,老兄,”唐黑隆尼莫说,“你一定就是唐吉诃德先生的侍从桑丘?潘沙啰?”
“是的,”桑丘说,“我觉得很光彩。”
那位绅士说:“嗯,实话告诉你吧,这位作者写你时可一点也不客气啊。他把你写成一个馋鬼、傻瓜,而且毫无风趣,和你主人第一部传记中的桑丘简直是两个人哩。”
桑丘说:“愿上帝原谅他。他完全可以不理会我呀,何必费这么大劲呢?‘并不是每个人的鼻子都可以当鞋拔使的’,应该顺其自然。‘圣贝德罗在罗马过得很好’哩。”
两位先生请唐吉诃德到隔壁与他们共进晚餐,他们知道这店里没什么东西可供他选用的。唐吉诃德向来很随和,婉谢不得,就随他们过去。那只沙锅就让给桑丘去做主人。桑丘坐了首位,店主作陪,他与这位侍从一样,都非常爱吃牛蹄。
唐吉诃德与两位绅士晚餐时,唐胡安问他:他上次听到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小姐的消息是什么时候,她结婚没有,有没有小孩,怀孕没有,如果她仍旧是黄花闺女,并且一直守身如玉,她对唐吉诃德先生是否是一往情深?
唐吉诃德答道:“杜尔西内娅仍旧是黄花闺女,我的感情比以往更为坚定。我们的交往与以前一样,并不频繁。不过,她的天姿国色已变成粗俗不堪了。”
于是,他就给二位绅士讲起她如何中了魔法,讲起他自己在蒙德西诺斯地洞里的经历、还谈到梅尔林法师传授了给她解除魔法的方法,就是要桑丘自打三千三百鞭。两位绅士从唐吉诃德本人口中听到这些传奇经历,非常高兴,这些经历无异于天方夜谭,而唐吉诃德讲得又十分引人入胜,他俩赞叹不已。他一会儿头脑非常清晰,一会儿又似乎毫无理智,弄得他二人都拿不准:唐吉诃德到底是疯狂多于理智还是理智多于疯狂。
桑丘已吃完晚饭,他撇下店主,跑到主人和两个绅士这儿来。刚一进门,他就说:
“我敢用生命打赌,两位先生,你们那本书的作者是肯定不会和我性情相投的。他已把我称为馋鬼,我只希望他没有把我也写成酒鬼。”
唐黑隆尼莫说:“他倒是没说你是酒鬼,但在这点上他也没说你好话,具体说法我记不清了,反正是叫得很难听。现在我见你这样清醒,桑丘,我就知道他说的是一派胡言。”
“两位先生请听我说,”桑丘发话了。“你们那本书里的桑丘和唐吉诃德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反正与熙德?阿默德?贝南黑利写的不是同样的人,贝南黑利写的才真是我们俩。我主人英勇、聪明、多情,我桑丘头脑简单、喜欢逗趣,可既不是馋鬼,也不是酒鬼。”
“我完全相信,”唐胡安说。“如果办得到的话,我倒是希望能下道命令:除了原作者熙德?阿默德之外,所有作家都不准记述伟人唐吉诃德的事迹。从前亚历山大大帝就下过这样的命令:除了阿沛雷斯,所有画家都严禁画他的像。”
“谁愿意给我画像,都可以,”唐吉诃德说。“但他不要肆意污蔑我。忍耐有限,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叫人没法忍受。”
唐胡安答道:“无论是什么污蔑,唐吉诃德先生都有能力反击致胜,至少,他可以用耐心这面盾牌把它们顶住——我觉得,先生这面盾牌真是又大又坚不可摧哩。”
他们就这样谈了大半夜。唐胡安想劝唐吉诃德把那本书再读一读,看看作者到底写了些什么,可唐吉诃德无论如何也不干。他告诉唐胡安:他读了那一点就够了,窥斑见豹,他可以断定全书都是一派胡言。如果他读完全书,又让作者知道,他唐吉诃德本人读过此书,反而会使作者得意洋洋。一个人的心里应该干干净净,眼睛更应该干净,不要接触那些丑恶肮脏的东西。
两位绅士问唐吉诃德准备去哪里,他告诉他们准备去萨拉果萨去参加一年一度的锦标赛。唐胡安告诉他:在这部伪称的《唐吉诃德》第二部里,描写了所谓的唐吉诃德在萨拉果萨参加过一场挑圈竞赛。描写得很差,缺乏技巧,格调低下,表达也不生动。武士的标语题签寥寥无几,尽是一些禺不可及的胡说八道。
唐吉诃德说:“既然是这样,我连一步也决不跨进萨拉果萨,这样世人就可以看清新传记的作者撒了弥天大谎,大家都会明白他写的那个唐吉诃德不是我。”
唐黑隆尼莫说:“太好了,巴塞罗那也有一场比武,您可以到那儿显身扬名。”
“我打算去,”唐吉诃德说,“两位先生,请允许我告退,该睡觉了。请把我看成你们最好的朋友,最忠实的仆人。”
“还有我哩,”桑丘接着说。“也许有时候我也能派点用场。”
互道晚安后,唐吉诃德和桑丘回房。两位绅士想不到这位骑士既有理智又兼具疯狂不禁惊叹不已。不过他们完全满足了:这两个人是真正的唐吉诃德和桑丘,阿拉贡作者强加给公众的是假冒的。
唐吉诃德清早起床,敲着薄板壁向隔壁的两位先生告别。桑丘对店主出手大方,但劝他要么多备点货,要么少吹嘘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