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2)
“可他不能使左手写字呀，”那位老先生说，“他要是能使右手写字，你就能看出他的信和我的信都是他一个人写的啦。你把我们俩的信拿来比比看，就知道那是一个人写的。”
律师对照着看了看，说：
“我看的确是这样的——就算不是这样，两种信的笔迹也特别相象，我原先怎么就没看出来。得啦，得啦！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走上解决问题的正确途径了，可现在又弄得糊里糊涂。不过，无论如何有一点已经证明了，这两个人根本不是威尔克斯家的人，”他说着把脑袋朝国王和公爵那边摆动了一下。
嗨，你猜怎么着？——那个顽固的老傻瓜到这个份上还不服输！他就是不甘心。说这个测验不公正，还说他弟弟威廉是个玩世不恭的捣蛋鬼，根本就没有认真写。他说，他一看见威廉把笔搁在纸上，就知道他要耍调皮花招了。他的劲头上来了，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直说得他自己都要相信自己的鬼话了。不久，那个新来的老先生打断他，说：
“我想起个事情。这儿是不是有人帮着我弟……帮着去世的彼得？威尔克斯入殓啦？”
“有，”一个人说，“是我和阿布？特纳给他入殓的。我俩都在这儿。”
然后老人转向国王说：
“也许这位先生能告诉我，他胸脯上刺的是什么样的花纹？”
国王要是不打起精神赶紧回答，他可就垮了，就像给河水冲掉了基础的河堤一样轰隆一声塌下去。你瞧，冷不防让人家这么一问，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垮掉——他怎么会知道那死人胸脯上有什么花纹呢？他的脸不由自主有点儿发白了。屋子里的人都不作声，略微躬下身子盯着他看。我心想，这下子他可该认输啦，不服也没用了。那么他服输了吗？说来谁也不相信，可他就是不肯干休。我猜，他是想把人们都累垮，等人们全都走散以后，他和公爵就能冲出来溜掉了。不管怎么样，他是舒舒服服坐着的。没过多一会儿，他微笑起来，说：
“唔！这个问题可真难回答呀，不是吗！可我能告诉你他胸脯上有什么文身。那是个又小又细的蓝色箭头——就是这么个东西；要是你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呢。嘿，你有什么说的吗？”
唉，像这个老家伙这样的赖皮，我可是一辈子也没见过。
新来的那位老先生兴奋地朝阿布？特纳和他的同伴扭过头去，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好像这下子可把这个国王给逮住了。他问：
“好啊，你们听见他的话了吧！彼得？威尔克斯的胸脯上有这么个花纹没有？”
两个人一齐大声说：
“我们没看见这么个花纹。”
“好！”老先生说，“听我说吧，你在他胸脯上能看到的是个又小又模糊的字母‘Ｐ’，一个‘Ｂ’（他名字的这个头字从他年轻时候就不用了）还有一个‘Ｗ’。三个字母之间还用短横连起来，是这样的：‘Ｐ—Ｂ—Ｗ’，”他一面说，一面在纸上写出来。“说说看，你们看到的是不是这样的？”
两个人再次大声说：
“没有，我们没看见。我们什么记号也没看见。”
这下子，人们可恼了，大伙儿一齐喊起来：
“这些家伙全是些骗子！咱们把他们都丢到水里去！淹死他们！押他们去游街！”大伙儿一齐喊，声音大得吓人。可是律师跳到桌子上，喊着说：
“先生们，先生们！听我说句话——只说一句话——请你们听我说！还有一个办法——我们去把尸体挖出来看看。”
这个主意把大家的兴趣逗上来了。
“好啊！”大家都欢呼起来，立刻就出发，但是律师和大夫喊着说：
“等一等，等一等！抓住这四个人和那个孩子，把他们也带着走！”
“交给我们吧！”他们一齐喊着说：“要是我们找不到那些记号，就把他们都宰掉！”
跟你说老实话吧，这下可把我吓坏了。可是，要想逃走可根本没办法。他们把我们都牢牢抓住，拖着我们一路朝坟地走去，那地方在河下游一哩半的地方，全镇子上的人都跟在我们身后啦，因为那时候才不过晚上九点钟，我们闹出的声音大极了。 路过我们那房子的时候，我真后悔不该把玛丽？简打发走，要是她在这儿的话，我对她眨巴一下眼睛，她就明白啦，会来救我，揭穿那两个坏蛋。
我们一窝蜂沿着河边的大路走去，那股子劲头就像野猫似的，天上这时黑云密布，雷电不时闪亮，风把树叶刮得唰啦唰啦直响，叫人心里更害怕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碰上的最大的乱子，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大的危险。我简直吓呆了，我原先的打算全都落了空，本来我以为可以舒舒服服站在一旁看热闹，遇上紧要关头还有玛丽？简替我说话，把我从危险里解救出来，可现在呢，除了那些文身花纹之外，什么也救不了我啦。要是他们找不到那种花纹的话……
我简直不敢往下想了，可是，不知怎么的，我的脑袋又非想这个不可。天色越来越黑，本来这是个从人群中溜走的好机会，可是那个身体粗壮的汉子海因斯死死抓着我的手腕不放，要想从他手下逃走，简直像从歌利亚（圣经故事中一个力大无比的巨人。）手里逃走一样难。他劲头十足，一路死死拽着我，我得跑起来才能跟上他。
人们到了坟地的时候，就像潮水一样涌进去，简直要把坟地整个淹没了。人们这才发现，带来的铁锹超过需要数目的一百倍，可就是谁也没想到该带上盏灯笼。他们打发人到邻近的房子里去借灯，其余的人就在闪电的光亮下起劲地挖起来。
他们挖呀挖，那股子疯劲就别提了。天这时黑得要命，雨也下起来了，风刮得飕飕直响，雷声轰隆隆轰隆隆震响着。可是这帮人一心拼命挖着，根本就不理睬天气。在闪电中，人群里的每一张面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还能看清楚一锹一锹的土给抛上来，闪电过后，一切全归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最后他们把棺材给弄上来了，人们开始动手拧开螺丝钉，开棺材盖。人们肩肘并用使劲推挤，想上前面看个清楚，黑暗中的那种可怕场面谁也没见过。海因斯拽着我的手腕也拼命往前又推又挤，把我抓得生疼，他呼哧呼哧直喘气，激动得什么似的，我猜，他准把我给忘了。
突然，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一个人大声喊道：
“天王老爷哪，那一袋金币在他胸脯上搁着呢！”
海因斯也像别人一样大叫一声，放开了我的手腕，拼命往前挤，想看个究竟。我趁天黑立刻撒腿就跑，拐上大路飞奔逃命，谁也想不到我竟然能跑那么快。
路上除了我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我跑得简直要飞起来了。一路上跟我作伴的就只有一片漆黑和一道道闪电，还有沙沙的雨丝、呼呼的风声和震得人心惊胆战的劈雷声。半点也不假，我的确跑得都要飞起来了。
跑进镇子里的时候，我看见在大风大雨中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所以我也没有绕着背街跑，干脆就沿着大街跑下去。到了我们那房子附近时，我眯缝起眼睛看了看，看见那房子了。房子里黑漆漆的，一点光亮也没有，我不知为什么，觉得又难受又失望。可就在我跑过去的时候，玛丽？简的那个窗口突然亮起了一线灯火！我的心马上狂跳起来，就像要跳出胸膛似的，可是房子立刻就给甩到我身后的黑暗里了，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子，也是最有胆量的女孩子。
我跑到镇子上游一点的地方，能看见那个河心沙洲了，就在四下仔细寻找起来，想借上条小船。在闪电的亮光下我一看见一条没用链子拴上的小船，立刻就跳上去朝河心划去。那是条小划子，只用一根绳子草草拴着。沙洲还在河心挺远的地方呢，可我一点时间也没有耽搁。最后到了木排跟前，我累得简直要命。要是我敢耽搁的话，真想痛痛快快喘口气儿，可我不敢歇。我一跳上木排就大声喊：
“吉姆，快出来，把木排放开！谢天谢地，咱们总算把他们给甩了！”
吉姆连忙钻出来，伸开双臂欢迎我，他简直高兴极啦。可是我在闪电中一看见他，顿时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了，身子猛地朝后一仰倒在河水里。我忘了他穿着李尔王的衣裳，装成个阿拉伯淹死鬼的样子，一下子惊得灵魂都出了壳。吉姆把我打捞上来，就要拥抱我，祝福我。他见我回来，又把国王和公爵都给甩掉了，真是高兴极了。可我说：
“别忙，别忙，吃早饭的时候再说吧，吃早饭的时候再说吧！赶紧放开木排，让它往下漂！”
于是，不出两秒钟，我们就出发了，顺着大河往下漂去。整个大河上就只有我们俩，谁也不来捣乱，这感觉可真痛快呀。我不由乐得在木排上又是跳又是蹦。可是我跳到第三下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屏住气等着仔细听——果然是他们，下一个闪电迸裂在河面上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来了！——他们正拼命划着桨，把小船弄得咯吱咯吱乱响！是国王和公爵。
我猛地倒在了木板上，拼命忍住才没有哭出声来。后来，我只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