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宣誓 (2)
“啊!我的天主啊!”莫里斯心里想道，“倘若她转回来了，倘若她置身于一个被大火包围的房间里，在等着我、呼唤我呢……”
莫里斯处于半癫狂的痛苦状态之中，宁愿相信他所爱的女人做出非凡义举，也不相信她会移情别恋，于是便一低头冲进他在浓烟中依稀可见的大门。
洛兰始终跟着他，如需要，他真能跟他下地狱。
房顶烧着，火苗窜到了楼梯上。
莫里斯气喘吁吁，察看了底层、客厅、热纳维也芙的房间、红屋骑士的房间、走廊，用嘶哑的声音唤道：
“热纳维也芙!热纳维也芙!”
无人回答。
两个朋友回到第一个房间，看见一团团烈火快扑进门来。洛兰把窗口指给莫里斯看，大声叫喊着，莫里斯似乎没听见，向火焰里冲过去。
接着，他又奔向另一座房子，闷着头一口气冲进院子，院了里缺胳膊断腿的家具散落一地，他又去了餐厅、迪克斯梅的客厅、化学家莫里斯的工作室；这些地方到处是烟火、残物和碎玻璃；火焰也燃烧到这一部分建筑了，并且欲将它吞噬。
莫里斯如同方才他在小楼里做的那样，没有一间房间不去看看，没有一条过道不去走走，他一直走下地窖。他想，也许热纳维也芙为了避火，说不定躲到里面去了。
还是没有人
“他妈的，”洛兰说道，“你瞧，除了蝾螈而外，没人呆在这里，而你寻找的也不是这个神话般的动物吧。行啦，出来吧，我们去问问在场的人，向他们打听打听，说不准有谁看见过她哩。”
他花了好大功夫才把莫里斯拖出房子，仿佛是希望之神拽住他一根头发把他牵出来似的。
于是他们开始一一询问，在四周看看探探，拦住过路妇女，在深巷小径里搜索，然而一无所获。已到凌晨一点，莫里斯的精力纵然充沛，也疲惫不堪了。他终于不再奔波了，不再爬高落低，不再在人群中推搡挤撞了。
一辆公共马车驶过，洛兰一把把他拉住。
“亲爱的，”他对莫里斯说道“你我为找你的热纳维也芙，已经力尽所能了；我们已经累垮了，不成人样；我们为她已经够尽责的了。丘比特的要求再高，对一个热恋中的男子也不会另有他求，对一个并不在谈恋爱的人就更加满意了；我们上车吧，各自回家去。”
莫里斯一言不语，听之任之。他俩一直到莫里斯家门口，也没说一句话。
莫里斯下车时，他那套间的一扇窗户啪地关上了。
“啊!好了，”洛兰说道，“有人等你，我有点放心了。敲门吧。”
莫里斯敲门，门开了。
“再见吧!”洛兰说道，“明天上午，等我一起走。”
“再见吧!”莫里斯木然地说道。
门随之关了上。
他刚上几级楼梯，迎面撞到了他的公务员。
“啊!林代公民，”公务员嚷道，“您让我们好担心哪!”
“我们?”两字使莫里斯吃了一惊。
“让你们?”他问道。
“是的，让我和等您的那位小妇人。”
“小妇人!”莫里斯重复道，觉得此刻让他回忆起往日某个女友真不是时候，“谢谢你的通报，我要在洛兰家下榻了。”
“噢!不可能；她刚才呆在窗口，看见你下马车，并且失声喊道‘他来了!’”
“哦!她知道是我又怎样，我无心去谈情说爱。上楼去，告诉这个女人，她搞错了。”
公务员刚动身准备听命，但又停住了。
“啊，公民，”他说道，“你错了。小妇人已经非常忧伤了，我这样回答她，她会绝望的。”
“好吧，说说看这个女人究竟是谁?”莫里斯说道。
“公民，我没看清她的脸；她包了一块头巾，并且在哭；我所知道的仅于此。”
“她在哭!”莫里斯说道。
“是的，是啜泣，没放声大哭。”
“她哭了，”莫里斯重复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人爱我到这个程度，居然关心我在与不在?”
说着，他就跟在公务员后面缓步登楼。
“他来了，女公民，他来了!”公务员冲进屋内大声叫喊道。
莫里斯随后也走进屋里。
这时他看见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激动的身影把脸藏在坐垫下，倘若她不是因痛苦的的抽噎而全身颤栗的话，这个女人似乎与死人无异。
他挥挥手示意公务员出去。
于是，莫里斯向少妇快走几步，后者抬起了头。
“热纳维也芙!”年轻人大声说道，“热纳维也芙在我家里!天主啊!我疯了么?”
“您没疯，您完全有理由这么想，我的朋友，”少妇答道，“我说过，倘若您救出红屋骑士，我就属于您的，您把他救出来了，我也来了。我一直在等您。”
莫里斯对这番话的意思有所误解；他后退一步，悲伤地看着少妇。
“热纳维也芙，”他轻声说道，“热纳维也芙，您不爱我了吗?”
泪水蒙住了热纳维也芙的眼睛；她掉转头，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失声痛哭。
“天哪!”莫里斯说道，“您瞧，您不爱我了，而且，热纳维也芙，不仅您不爱我，而且您大概还很怨恨我才会如此伤心哩。”
莫里斯说最后这一句话时口气如此激越，如此悲伤，热纳维也芙听了立即直起身子，抓住他的手。
“天主啊，”她说道，“我心目中的世上最好的人也只是光顾着自己么!”
“只顾自己，热纳维也芙，您在说什么?”
“难道您真的不知道我的痛苦所在么?我的丈夫跑掉了，我的兄弟受到追缉，我的房子起了大火，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夜之间，还有您与骑士之间那可怕的一幕!”
莫里斯不无惊喜地静听她说着，因为纵然他再冲动，也不能不承认这一件件痛心疾首的事情确会把热纳维也芙引向她那痛苦的境地的。
“所以说您来了，您终于来了。我找到您了，您再也不会离开我!”
热纳维也芙打了一寒战。
“我能到哪里去?”她带着苦涩的口吻答道，“难道我有一个隐蔽的藏身之处么?除了你这一位给我提供保护的人而外，难道我还有其他保护人吗?啊!我穿过新桥时怒不可遏，不能自已。莫里斯，我在桥当中停留片刻，看见深黯色河水在桥洞边上哗哗作响，这景象吸引我，让我心驰神往。我心想就在这里，可怜的妇人啊，这里才是你的归宿之地，你的不可侵犯的休憩之所，你的忘怀之乡哪。”
“热纳维也芙，热纳维也芙!”莫里斯大声说道，“这是您说的话么?……您真的不爱我吗?”
“我说过了，”热纳维也芙压低声音答道，“我说过了，所以我来了。”
莫里斯松了一口气，伏倒在她的脚下。
“热纳维也芙，”他柔声说道，“别哭了。热纳维也芙，既然您爱我，您便可在种种不幸中得到安慰了。热纳维也芙，以上天的名义对我说，您不是在我的威吓胁迫下才来的；对我说即便今晚您没看见我，只要您单身一人，孤立无援，无家可归时，您也会来的，请接受我的保证，我要解除我强迫您立下的誓言。”
“多么慷慨呀!”她说道，“啊!我的天主呀，我真该谢谢您，他多么慷慨大度呀!”
“听着，热纳维也芙，”莫里斯说道，“这里人们把天主从它的神殿里逐出，但不能把它从注入爱情的心房里驱逐出来；天主让今晚蒙上了一层沉郁的外罩，可却让它的深处，放射出极乐和至福的熠熠光辉。天主把您带到我的身边，热纳维也芙，它把您投向我的怀抱，借我的气息与您说话。总之，天主啊，它欲补偿我俩经受的这些苦难，欲嘉奖我俩在压抑爱情时所表现出的嘉言懿行；倘若说我们之间天长地久、如此纯洁如此深厚的感情是一桩罪恶的话，那么这爱情似乎也可认为是不正当的了。因此，别哭了，热纳维也芙!热纳维也芙，请把手给我。
您愿意呆在一个哥哥家里么，您愿意这个哥哥虔诚地吻您的裙摆，双手合十地离开您，跨出家门而不频频回首么?那好!您只需说一句话，示意一下，您就会看见我走开，于是您一个人呆着，自由自在，像一个贞女在教堂里那样安全无虞。可是，与此相反，我钟爱的热纳维也芙啊，您是否愿意想到，我爱您爱得如此深切，以致差点送了命!而为了您握有生杀大权的爱情，我背叛了我的同志，使自己变得卑劣可恶么；您是否愿意想想我们的未来将是如何幸福么；我们将以我们的青春和爱情里蕴蓄的力量和潜能，为保护这业已萌发的爱情与任何胆敢破坏它的人作斗争!啊!热纳维也芙，你啊，你是一个善良的天使，难道你愿意这样么，说呀?你愿意使如此幸福的人不再留恋生命，不再向往永恒的幸福么?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别推开我，而是对我微笑，我的热纳维也芙，让我把你的手压在我的心上，请你向我倾下身子，我以全部力量，全部心愿，全部身心在企求你啊；热纳维也芙，我的爱，我的生命，热纳维也芙，可别收回你的誓言啊!”
少妇听见这一番绵绵情话，心潮起伏；爱情的无奈，痛苦的折磨使她筋疲力尽；她的眼睛不再涌出泪水，不过，她那炽热的胸膛里仍然发出阵阵呜咽声。
莫里斯明白，她已无力再进行抗争，于是便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这时，她把头枕在他的肩上，长长的秀发在她情人滚烫的双颊披散开来。
于是，莫里斯感到她的心胸也在上下起伏，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海水波涛汹涌。
“呵!你哭了，热纳维也芙，”他带着深深的悲哀对她说道，“你哭了。呵!请宽心吧。不，不，我决不会把爱情强加在轻蔑的痛苦之上，我的双唇决不会自污自贱，印上一个将被悔疚的眼泪毒化的吻。”
说完，他把箍在他的胳膊上的有生命的指环解开，额头离开了热纳维也芙的额头，缓缓地背过身子。
然而，热纳维也芙却带着半推半就的女人极为自然的反应，出其不意地用颤抖的双臂搂住了莫里斯的颈脖，使劲地抱着他，把她那刚刚止住泪水的冰凉而湿濡的脸颊贴在年轻人滚烫的脸颊上。
“啊!”她喃喃说道，“别抛弃我，莫里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