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嘉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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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2)

第三十三章在紫禁城之外:一年不如一年 (2)

赫斯特渥特因为利润稍微减少些而感到忧虑,这和万斯一家搬走的事是同时发生的。因此,嘉莉的寂寞感和她丈夫的忧虑发生在同一个时候。这可是伤心的事啊。她变得焦躁不安,觉得不称心,这倒不是像她所想的是完全由于她丈夫的缘故,而是对生活感到不称心。生活是什么样一回事啊?只是非常沉闷的那一套罢了。她拥有些什么啊?只是这狭窄的、小小的套间,此外便一无所有了。万期夫妇可以出外旅游,他们可以干有意义的事,而她呢,只是困守在这里。归根结底,她活着是为了什么啊?更多的想法随之而来,然后就眼泪涟涟——眼泪仿佛成了这世界上理应流淌的东西,成了这世界上惟一的安慰。

这样的状况又持续了一段时间,两人过着一种相当单调的生活。接着,又有了每况愈下的变化。赫斯特渥特想到了怎样能改变嘉莉添置衣服的念头,想到了自己在这方面财力很艰难,有一晚便说:

“我和桑纳西恐怕难以合到一块了。”

“怎么一回事?”嘉莉说。

“哦,他是个迟钝、贪婪的爱尔兰佬。任何对酒店实施改进的办法他都不同意,可不改进就赚不了钱。”

“你不能劝劝他么?”嘉莉说。

“是啊,我劝过了。我看啊,要是想把我的经济收入增加些的话,惟一的办法是我自己开个店。”

“那为什么不这么干呢?”嘉莉说。

“嗯,眼下我的钱全都拴在那里了。要是我能有机会节省一阵子的话,我看我能开一个店,进一大笔钱。”

“我们能省么?”嘉莉说。

“我们不妨试一试看,”他说,“我一直在盘算,如果我们能在市中心租一个小一些的屋子,节俭地生活一个年头,我便可以进不少的钱,加上我已经投入的资本,就可以开一家像样的店。然后我们就可以爱怎样生活便怎样生活了。”

“我能行,”嘉莉说。不过,她还是感到不安,心想不知情况怎么会一至于此。租一个更小些的屋子这样的话听起来就是人穷了。

“第十四条街下面,沿第六条街,有不少小巧玲珑的屋子。我们不妨到那里看看去。”

“你要是有这个意思,我会看看去的。”嘉莉说。

“我想我能在一年之内跟这个家伙散伙,”赫斯特渥特说,“照目前的办法干是干不出什么道道的。

“我会去看看。”嘉莉说。她觉察到,这个换房子的事他看得很认真。

这次谈了以后,房子终于换成了。这在嘉莉来说,不免带来了忧闷。这件事确实比过去任何一件事对她影响更深。她开始把赫斯特渥特完全看作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情人或者丈夫。她深深感到自己是作为一个妻子跟他拴在一起,自己的命运在任何情况下都跟他拴在一起。不过,她开始发现了他总是闷闷不乐、默不作声,而不是一个年轻、强壮、性情轻快的男子了。在她看来,他的眼睛和嘴巴都显得老相。按照她衡量的标准,还有其它一些方面该把他归入他应该归入的那个行列了。她开始觉得她自己是犯了一个大错。有的时候,她还回想到了那么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实际上是强迫她跟他一起出逃的。

新租的套间在第十三条街上,在第六条街西边半个街区,一共只有四间房。左右邻居也不很中嘉莉的意。那里没有树木,也没有往西望去的河上风光。这条街上房子稠密。他们住的地方一共有十二家人家,有相当身分的人家,不过没有万斯那样的人家。有钱人的住处需要更宽敞些的。

嘉莉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去处形单影只,又没有女工相帮。她把房间布置得相当可爱,不过总不能叫她感到心情舒畅。对他们不得不改变到如此的情况,赫斯特渥特也是感到不快的,不过,他又自我辩解说,他委实是无能为力啊。他必须尽量忍受,随遇而安。

他试图向嘉莉表明不必怕经济上的恐慌。相反地,他增加了陪她出去看戏的次数,平日的饭菜也丰富了些,企图藉以表明,到年底,他的情况大有希望。这只是一时的想法罢了。拿他的心境的变化来说,他所要求的,主要是让他一个人打发日子,让他独自想想。这种爱沉思的毛病正开始把他作为牺牲品。只有报纸和他个人自己的想法这两者才是有点儿有意义的事。爱情的欢乐已经再一次溜走了。如今,全部的问题只是活下去,在极端平凡的生活中尽量争取活得好一些,如此而已。

在下坡的路上,平坦的处所是很少的。由于他的处境所引起的他的心态的变化,使得他和合伙人之间的裂痕愈来愈大。到后来,合伙人但愿赫斯特渥特退出。正在这个时刻,地产主人一笔地产交易,比私人之间的恶感,产生了更加严重的影响。

“你看到这个了么?”桑纳西有一天早上对赫斯特渥特说,一边指着手中《先驱报》上房地产新闻栏。

“没有,怎么说?”赫斯特渥特说,一边看着这条新闻的内容。

“这片地皮的主人已经把地皮卖给人家了。”

“真的么?”赫斯特渥特说。

他看了新闻,报上有了通告。奥格斯特?维尔先生昨天办了登记手续,把华伦街、赫德逊街拐角处的25×75英尺一块地皮作价五万七千元转让给杰?佛?斯劳逊先生。

“我们的租约什么时候到期?”赫斯特渥特一边思忖一边问,“明年二月,是么?”

“是的。”桑纳西说。

“上面没有说新的主人打算怎么办。”赫斯特渥特又一边看报一边说。

“我看,我们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桑纳西说。

后来的事实表明,的确很快。斯劳逊先生是附近产业的主人,决定要修建一幢现代化办公用房的建筑,眼下这座建筑就得拆掉。新楼大致一年半内可以建成。

所有这些情况是逐步发生的,赫斯特渥特开始考虑酒店的前途问题。有一天,他对合伙人说:

“你看在附近开一家店划得来划不来?”

“有什么用?”桑纳西说,“附近又找不到另一个拐角。”

“别处赚不了钱,你是不是这样想?”

“我不会干。”另一位这么说。

地产快要易主的事如今成了赫斯特渥特的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散伙意味着他一千块钱白白丧失掉,他不可能及时节省下一千块钱。他知道桑纳西对原来的安排已经腻了,一旦拐角新的大楼建成,他可能独自一人承租下来。他开始担心必须另谋职业,担心除非有条什么路子,经济上的严重困难,就会迫在眉睫。这样一来,他就无心享受原来那个套间以及和嘉莉在一起的欢乐了。于是家里弥漫着忧闷的气氛。

与此同时,他尽量利用时间到处察看,不过机会并不很多。而且,他第一回到纽约来时那种动人的风度,如今已经找不到了。不吉利的种种念头在他的眼睛里留下了阴影,能叫别人印象不佳。他手头也没有一千三百块钱可以作为商谈的基础。大致一个月以后,桑纳西发现他的事情并无任何进展,便肯定地对他说,斯劳逊不肯延长租期。

“我看这件事不能不到此为止了。”他说,装作很关心的样子。

“嗯,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只好这样。”赫斯特渥特悻悻然说。他不想让对方窥知他的意见,不论他的意见是这样或是那样,不能叫他这么称心如意。

一两天后,他觉得不能不跟嘉莉说一说了。

“你知道吧,”他说,“我看我那边的生意会变得再糟不过了。”

“怎么样啦?”大吃一惊的嘉莉说。

“嗯,那块地皮的主人把所有权卖给了别人,新主人不肯重新租给我们,生意也许就结束了。”

“你能不能在别处什么地方重新干呢?”

“别处都找不到,桑纳西不愿干。”

“你投入的钱会丢掉么?”

“是的。”赫斯特渥特说,他委实是满面愁容。

“哦,这不是太糟了么?” 嘉莉说。

“这是一个诡计,”赫斯特渥特说,“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们会在原地开出另外一家来。”

嘉莉望着他,从他整个儿的神态已经猜测到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严重的,非常严重的。

“你看能找到别的什么办法么?”她怯生生地说。

赫斯特渥特思量了一会儿。说什么有钱、有投资之类的骗人的戏全完蛋了。她如今明白他是“破产了”。

“我不知道,”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以试一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