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碾子在转动:一堆粗糠 (2)
“再见!”最后他这么说,一边走了出去。
这是困窘情况在两人间第一次引起了强烈的情势。不过,停业的日子越来越逼近,暗淡的气氛变成了常事。赫斯特渥特无法掩饰他对这件事的感受。嘉莉不能不思量,不知道自己会漂流向何方。结果是两人间谈话愈加少了,不过这倒不是赫斯特渥特对嘉莉有什么不满。而是嘉莉躲着不理他。这他也觉察到了。她如此冷淡了他,引起了他的反感。他使得和和气气谈话成了天大的难事,加上他大为不满嘉莉的神态,就使得谈话难上加难了。
后来,最后的一天来了。拿赫斯特渥特来说,他的心态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原本认为雷电交加已是意料中事。一旦这最后一天真的来到,他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认为这一天也不过如此。太阳普照,气候宜人。他来吃早餐时,他觉得,这毕竟没有什么可怕的。
“啊,”他对嘉莉说,“今天是我在世上的最后一天。”
对的他幽默,嘉莉只是微微一笑,作为答话。
赫斯特渥特仿佛兴高采烈地浏览着报纸,仿佛他已经放下了重担了。
“我要到市中心区去一会儿,”他在早饭后说,“然后各处转转。明天整整一天我各处转转。我看,如今我放下了这事,我总能找到什么事的。”
他微笑着出门,到酒店去看看。桑纳西在那边。他们按照协议拆分了。他在那里呆了几小时,又出去了三小时,等到回来时就不是那么起劲了。尽管他对那家酒店颇有不满,如今酒店不复存在,他倒有点难过了。他但愿情况并非这样才好。
桑纳西冷冰冰的,一副生意人的样子。
“嗯,”他在五点钟的时候说,“我们不妨把零钱也算一算,分一分。”
他们就这么办了。固定的设备早已卖掉,钱也分了。
“晚安。”赫斯特渥特在最后的那个时刻说,尽量表现得和和气气。
“再见。”桑纳西说,不怎么理睬。
华伦街酒店的事就此永远结束了。
嘉莉在家里准备了一顿好的饭菜。赫斯特渥特回家来时,神情严肃而若有所思。
“嗯?”嘉莉以探询的口气说。
“我脱身了。”他回答说,一边脱掉了大衣。
她望着他时,心想不知道眼下他的经济情况怎样。他们吃着饭,话说得很少。
“你的钱够不够在别处买进一家?”嘉莉问。
“不够,”他说,“我得找个什么事干干,积聚一些。”
“能找到个位置也好。”嘉莉说,心里又着急,又指望着什么。
“我想能找到。”他若有所思地说。
在这以后几天之中,他照例每天早上披上外套,然后匆匆出门去。在出去探询中,他首先用来给自己打气的是那个念头,就是凭了他那七百块钱,他还是能寻觅个有利于他的买卖的。他想到不妨找造酒厂看看。他知道,造酒厂往往掌握着若干家酒店,彼此是承租的关系,他不妨找他们帮帮他的忙。后来又想到,那么一来,他就在任何情况下也须得支付七百块钱盘下固定设备,他就不能剩下钱对付每月的开支了。如今每月生活的开支要将近八十块钱啊。
“不,”他在最清醒的时候这么想,“我不能这么办。我得找个别的什么事干,积聚一些。”
一想到该干些什么才好,他这个“找个什么事干”的问题就马上显得复杂起来了。担任一家的经理?哪里能找到这样的位置呢?报上并没有招聘经理的事。他很清楚,这样一类的位置或是通过长年的劳苦升上去的,或是得买下一半或三分之一的股份。要进入一家需要经理的店家,他可没有那笔钱啊。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出去寻找。他的衣着是讲究的,仪表也还不凡,不过事关哄骗人家。人家一见到他,只见他如此这般的年龄,体格壮实,衣着入时,马上便会猜测此人肯定是个有钱人。他那外表,很像个有钱的财主,是普通人能期望有所布施的人物。眼下四十三岁,身子骨结实,可步行起来却非易事。多少年来,他不习惯于运动。两腿易累,肩膀疼,一到傍晚,脚便疼起来了,尽管他朝各处奔波时搭了街车。只是上车下车,时间一久,就会变成这样。
他自己也心里明白,人家把他看得比他实际的情况要高。他痛苦地意识到,这不利于他寻找职业。这倒不是说他希望自己仪表差一些,而是羞于提出和他的仪表不相称的要求。这使他颇为踌躇,不知怎样才好。
他想到了旅馆业,不过他马上想到自己并没有做过职员的经验,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一行行当里没有熟人、朋友好找。他的确也认识包括纽约在内的若干城市的旅馆老板,不过他们知道他在费滋基拉特和摩埃酒店的事件。他不可能向他们提出要求。他又想到了其它的行业,是因为见到了大楼或者他所熟悉的行当时这才想到的——杂货批发,五金店,保险公司,等等——不过他并没有这些方面的经验啊。
怎样去寻找,去找到任何一个位置,这可是个想得很苦的事。他该不该亲自出动,亲自要求;该不该在办公室外边等候着,然后凭了非同一般的和有钱人的仪表被接见,又得亲口说找事的话?一想到这个,心里难过。不,他不能这么干。
他确确实实在四处奔波,在盘算。可是天气冷,他走进了一家旅馆。他对旅馆很熟悉,知道只要衣冠楚楚,就会被欢迎,就可以在休息室里一张椅子上坐下。他这一回是在百老汇中央大旅馆里,在当时是市内最著名的旅馆之一。对他来说,到这里来占一张椅子是件难受的事!想想看吧,他竟落得如此下场!他听说过,旅馆里的游荡者被挖苦为“暖座的人”。他当年发达的时候也曾这样挖苦这些人,可如今,尽管可能会遇到认识他的人,他也沦落到了这里,在一家旅馆的休息室里栖身,抵挡寒冷的天气,走遍各条街道后休息休息累坏了的身子。
“我不能这么干了,”他这么思忖,“不是事前就决定去哪几个地方,而是——清早起身就这么到处转,这样有什么用。我得事先选定哪几个地方,然后去寻找。”
他想到,酒吧伙计有时候会有空缺,不过,再一想,还是排除了。酒吧伙计!——他可是曾任经理之人啊!
他在旅馆休息室里坐着也挺气闷的,因此,到了四点钟就打道回家了。他进门时装成办事回来的气度,不过装得很勉强。吃饭间里那张摇椅很舒服。他高高兴兴地在摇椅里一坐,把买的几份报纸看将起来。
嘉莉走过这一间去准备晚餐,她说:
“人家今天来要过房租了。”
“哦,是嘛?”赫斯特渥特说。
他想到了今天是二月二日,也就是那个人经常来的日子,他这么一想,皱纹就爬上了他的额头。他往口袋里摸钱包。第一回尝到了没有收入而要付钱出去的滋味。他端详着一大卷钞票,仿佛一个病人端详着可能救人一命的药物。于是他数出了二十八块钱。
“在这里。”嘉莉再走过饭间的时候他这么说。
他埋头读起报纸了。哦,休息一下吧——在走了一整天,想了一整天以后,喘一口气吧!这些新闻电讯可真是忘忧之水啊!他忘掉了自己的烦恼——部分地是如此。要是你相信报上所描叙的话,这儿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妇女控告丈夫,勃洛克林一个肥胖的糖果富商,要求离婚。这儿还有另外一条消息,详细报道了在斯达顿岛五子海湾外一只船在冰雪中遇难的事。另外有一长栏新闻,报道了戏剧界的动态——演出的戏,上台的演员,宣布消息的经理。芬妮?达文堡正在第五条街上演。达里正在演《李尔王》。他看到了一条消息,凡特比尔特一家以及他们的朋友们提前去佛罗里达度假。肯塔基州山区正举行一次有趣的射击比赛。这样,他就读啊,读啊,读啊,在温暖的房间里温暖的炉边,在摇椅里摇摇晃晃,等着人家把晚饭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