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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男人的世界 (10)

第十三章男人的世界 (10)

这对她是一项紧张的锻炼。她的心灵得到了休息,有一段重整旗鼓的休眠期。可是课时太长,任务太重,学校的纪律对她来说又是如此地不合情理,她熬得形体消瘦,弱不禁风。早上去学校的路上,她看到玫瑰红的细小山楂花浸在大滴大滴露水中,湿漉漉的。云雀把歌声送上朝阳初升的天空,乡间是多么欢快。投身到城镇灰蒙蒙的尘埃中简直是一种玷污。接着却是她站在教室里,不情愿地把自己奉献给了教学活动。她喜欢乡间,喜欢初夏之快乐的活力被用来统领五十个孩子,向他们传授点滴算术知识。她有一点走神,没法使自己忘掉外面。摆在窗台的一瓶金凤花和欧芹引得她不住地去望窗外的草地。在那儿,月光菊在葱翠的草丛中探出头,还有一枝粉红的布谷鸟剪秋罗。而她面对着的却是五十张孩子的脸。她差点儿以为那就是若隐若现在草丛中的五十朵大雏菊。她的脸庞变得鲜亮,她的讲课带上了一点虚幻的成分。她看不清眼前这些孩子们了。她在两个世界之间搏斗,一个是她自己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夏天,另一个是工作。她心目中的太阳发出一线光芒,照在她与班上的孩子们之间。

整个上午在一种奇异的恍惚和宁静中过去了。午饭时间到了。她和玛琪高高兴兴地吃饭,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饭后,她们走出去,到圣菲利浦教堂的院子里,那儿有一个红山楂树遮着的角落。她们在那儿谈话,在阅读雪莱、白朗宁的诗歌,或是有关“妇女和劳动”的书。人回到了学校,她心还留在那块树荫下的角落,地上散着山楂树飘落下来的粉红花瓣,宛如海滩上无数的小贝壳;伴随着玛琪甜甜的低声细语,耳边不时响起一阵响亮的教堂钟声,还有鸟儿唧啾声。这些天来,她感到心情愉快。哦,她是那么地高兴,真想能把她的欢乐撒向四面八方。她欢快的情绪也感染了孩子们。这时,她觉得孩子们不是学校里的学生了,他们是花朵、鸟儿、伶俐的小动物、小娃娃,可以是任何一种可爱的小东西,但不是五年级的学生。她觉得对他们没有责任。这一次教学是一场游戏。要是他们做题得出的总数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她还可以来点儿轻松愉快的阅读。她可以讲一个好听的故事,而不是那些要记事件发生日期的历史。语法练习可以让他们做一些并不难做的句子分析,他们以前做过了的:

她蹦蹦跳跳如小鹿

在草地上撒欢

在山泉边饮露。

她凭记忆把这一段写下来,因为这挺对她的口味。这个金色的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她高高兴兴地回家。在学校的一天结束了,她自由自在地置身于考塞西彩霞满天的傍晚。她爱步行回家。而且这并不是上完了一天的课,是在红山楂花丛下玩了一天。她不可能再这样下去。段考就要到了,而她的班级还没有准备好。她必须把自己从幸福的自我中拽出来,竭尽全力去强迫这个班的学生用功复习算术,这使她很烦恼。他们不想用功,她也不愿强迫他们。然而,良心又在折磨着她,告诉她工作没有做好。她烦躁极了,几乎要疯了,她又把这些怒气一古脑儿全发在课堂上。接着就有一天是充满了争吵、仇恨和粗暴行为的。

回家的路上,她心情糟透了,身边再也没有金色的傍晚,她被禁闭在一个黑沉沉、阴森森的地方。工作做得差极了,这个念头老在缠着她。好在这时正是夏天,傍晚时分,秧鸡一叫,云雀就飞到亮处,在夜幕降临之前再唱一阵子。可是,她心情不好,这一切也没能使她忘记这一天的沉重负担和教不好课的羞愧。她还是讨厌学校。她要大声喊,她不相信学校这一套。为什么孩子们要学习,她要教他们呢?毫无意义。是什么愚蠢的念头使人把一生花在这自找的、乏味透顶的任务上?都是那么瞎编乱造出来的,假得很。学校、总得数、语法、段考、记分册,这些玩艺儿,什么也不是!为什么她要效忠于这个世界,让它来支配自己?为什么要让她那有着温暖太阳的世界,她那蓬勃向上、充满活力的生命退居于微不足道的位置?她不打算这样做。她不想在这个干巴枯燥又霸道的男人世界里当囚犯。

管它呢,她教的班级要是段考考得前所未有的糟糕又怎么样?让它去吧,这有什么关系?不管怎么说,到时候,成绩报上来,她的班考得不好,她就很难受,夏天带来的欢乐就会一扫而光。实际上,她不可能逃脱这个有制度有工作的世界,回到她感到幸福的田野上。她必须在一个劳动的世界里占有一席位置,成为那个世界里被承认的、享有一切权利的成员。这些对于这个时候的她来说,比田野、太阳和诗歌更为重要。可是她却越发成了这个世界的敌人。

暑假漫长的休闲时间里,她在想:要照自己的意思高高兴兴地生活,享受躺在阳光下玩耍和游泳的乐趣,感到心满意足,又要做一个能让班上的学生拿出好成绩的老师,真是太难了。她天真地幻想她再也不必当老师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可是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老师的责任已经永远落在了她的肩上,而且到目前为止,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工作。秋天过去了,冬天就要来临。厄秀拉逐渐适应了当一名劳动世界里的公民,也就是说逐渐适应了生活。她看不到自己的前途,但是在不远的将来,可以上大学,她紧紧抓住这一点希望。她要上大学,免费受两三年训练。她已经提出了申请,获得了来年入学的机会。

因此,她在为获得学位而继续学习。她将要学法语、拉丁语、英语、数学和生物学这些课程。她白天到伊开斯顿上课,晚上学习。这儿有个世界要去征服,知识有待于去掌握,资格有待于去获取。她内心的需要在驱使着她玩命地干。现在,她要在这个世界占据一席地位的愿望高于一切。是要一席什么样的地位,她没有问自己。这个盲目的愿望推动着她。她必须获得一席之地。她知道自己在小学教师的工作中永远也不会干出很大的成就。但她也并不是干不了小学教师。她恨这个工作,可是她也对付得了。玛琪离开圣菲利浦学校,找到了一个更满意的工作。两个姑娘还继续保持着友谊。她们在夜校相会,一起学习,互相鼓励,坚定信心。她们并不知道这是在朝哪方面努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但她们明白这一点:现在想学习,想了解,想干一番事业。她们谈论爱情、婚姻和妇女结婚后的地位。玛琪说,爱情是生命之花,花儿开放是意想不到的,没有一定之规,一发现就要采摘,享受这短暂的乐趣。

厄秀拉不满意这种说法。她认为她还爱安东?斯克里宾斯基。然而她不能原谅这一点:斯克里宾斯基不够坚定,没有承认她。他拒绝了她。那她还怎么去爱斯克里宾斯基?爱情怎么会如此绝对?她不相信这一点。她认为爱情是一种渠道,一种方法,而不是它自身的终结,玛琪似乎就认为是这样。爱情之路总是能够找到的,可是,它引向何方?厄秀拉说:“我认为一个人可能爱上的男子有许多个,不仅仅是一个。”她还在想着斯克里宾斯基。因为认识了温妮弗雷德?英格,她的心像被掏空了一块。“你得分清爱情和好感,”玛琪带着点儿轻蔑的口气又说了一句,“男人很容易对你有好感,可他们并不爱你。”“是的,”厄秀拉说。她脸上的表情看得出在忍受着强烈的痛苦。“好感只是爱情的一部分。它不能持久,因而格外强烈。好感总是不幸福的,这是一个原因。”

她坚定地追求欢乐、幸福和持久性,与玛琪正好相反。玛琪肯定的是悲伤和事物不可避免的消逝。厄秀拉在生活的摆布下痛苦不堪,而玛琪总是孤独的,抑制情感的,所以,沉溺于郁闷的忧伤中几乎成了她的食粮。厄秀拉在圣菲利浦的最后一个冬天,两个姑娘的友情发展到了高峰。就是在这个冬天,厄秀拉最深切地从玛琪内向性格的主要成分——忧伤中体验到了痛苦和享受。玛琪也从厄秀拉与她生活的局限作斗争中享受到了乐趣并忍受了折磨。后来,厄秀拉摆脱了玛琪将自己禁闭在内的那种生活方式,这两个姑娘逐渐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