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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钻石失窃 (12)

第一部钻石失窃 (12)

我刚到门房,一辆从火车站来的马车就到了门口。车里走出一位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人。他很瘦,瘦得身上似乎一点肉都没有。他一身黑装,脖子上系一条白领带。他的脸又瘦又尖,干黄得像秋天的落叶。他的眼睛呈青灰色,碰上你的眼光时,会叫你仓皇失措,似乎要看穿你似的。他走路脚步很轻;说话的声音带点忧郁;十个长长的手指头,像爪子一样钩着。其实他还是当个牧师、或是殡仪馆老板什么的好,而不是现在这行当。他跟西格雷夫警长恰成一个鲜明的对照,对一个倒霉的人家来说,他看上去并不是一个能叫人宽心的探长。但愿您周围没有这样的人。

“这儿是范林达夫人的家吗?”他问。

“是的,先生。”

“我是克夫探长。”

“请走这边,先生。”

在通往大厅的路上,我提到我的名字以及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实指望他能对我谈起夫人雇他干的差事,没想到他只字不提,只顾欣赏身边的风景。他说他觉得海边的空气清新而令人爽快。我心里暗自思忖:这大名鼎鼎的克夫探长是怎么获得他的名望的。我们走到房子跟前,那两条狗正咆哮个不停,因为它们第一次被同一条链子拴在了一起。

我询问夫人在何处。听说她正在谈话,我们就绕到后花园里,然后打发一个佣人去请。在恭候夫人之际,克夫探长参观起左边的苗圃,并选择了玫瑰园走了进去,脸上第一次显示出颇感兴趣的样子。扯起玫瑰花圃这种琐碎小事,他可真是个行家,园丁听了不由得心里称奇,我却听得腻味透了。

“嗬,这花园的朝向正好,面对南方和西南方,”探长晃着他灰白的脑袋,忧郁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兴奋。“玫瑰园就应该是这样——而不是四四方方的,中间辟个圆。对,对,所有的花床中间都有小径。不过这些小路不该铺石子,园丁先生,而应该是草径;石子路太硬,与花园不配。那些是芬香美丽的红白玫瑰吧?它们搭配得很好,不是吗?这些是白麝香蔷薇,贝特里奇先生——我们英国古老的玫瑰花与最新最美的玫瑰花在一起争奇斗艳,真是太美了!”警长像对孩子说话似的冲它们说着,边用他细长的手指抚摸着花朵。

这难道就是来帮助雷切儿小姐寻找宝石,并要抓到窃贼的合适人选吗?

我们原指望他找回钻石,抓到偷钻石的贼,没想到他竟说起这类话来,真叫人失望!

“您好像很喜欢玫瑰花,探长?”我说。

“我没时间喜欢什么东西,”克弗探长说,“我要是真有点空闲的时间,贝特里奇先生,我就摆弄玫瑰花。我是在我父亲的苗圃里长大的,如果可能的话,我还要在那里去归西。是呀,等有一天我退休了,不再抓贼,我要种植玫瑰。我要在我的花床中间开辟草径,园丁先生。”探长说这话时,一定觉得我们玫瑰园的石子路很不般配。

“对于您这一行的人来说,先生,这似乎是种怪癖。”我冒昧说道。

“如果你仔细看看周围的事物,”克夫探长说,“你就会看出,一个人的癖好通常跟他的职业是很相矛盾的。你要是能说出比玫瑰花和窃贼更相矛盾的两件事来,只要还来得及的话,我还会去尝试的。园丁先生,你不觉得红玫瑰是使人向善的东西吗?我是这么想的。那边有位女士过来了,是范林达夫人吗?”

我跟园丁还没看见她,他倒先看见了,虽然我们知道夫人该打哪儿来,他却并不知道。我开始觉得这人比第一眼看上去要敏锐得多。

不知是因探长的到来,还是因他让人去请了她,或是两样都有,夫人显得有些尴尬。我第一次见夫人这样,与陌生人会面会不知所措。克夫探长立刻替她解了围,他问她是否已经请过什么人来调查过这件案子了。听说已请过人,而且这个人还在家里,他就请求先去和他谈一谈再说。夫人带大家往屋里走去。临行,探长才撇开脑子里关于石子路的问题。他向园丁交代说,“向你夫人要求,换草皮路试试,”他边说边又不满的撇了小路一眼。“石子路不行!不行!”

我说不出是什么道理,西格雷夫警长被介绍给克夫探长的时候,竟显得非常渺小。我只能把事实向您叙述一下。他们一起走进里屋,关起门密谈了很久。他们出来的时候,警长很激动,探长先生却打着呵欠。

“探长想要看看范林达小姐的起居室,”西格雷夫先生急切地冲我大声说道。“探长可能要问些问题。请你陪他去吧!”

听到这一吩咐后,我看了看克夫探长。他正无声地、期盼地看着西格雷夫警长,这一点我早就注意到了。我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在提防他这个外表敏捷、实质愚蠢的同僚——我只能说我非常怀疑。

我带他上了楼。探长轻手轻脚的把那个印度古橱和整个起居室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并提了好些问题,多半是问我,也偶尔问西格雷夫先生几句。这些问题的用意我们两个都不明白。最后他到了门口,察看那些装饰画。他伸出一只瘦长的指头,指了指锁下面那块漆斑。上回佣人们都挤到这间屋里来,西格雷夫先生对他们大发脾气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这块漆斑了。

“可惜啊,”克夫探长说,“这儿是怎么会弄坏的?”

对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我回答说,是在头一天早上女佣们都挤到这间房里来时,被她们中某个人的裙子擦坏的。

“不错!”西格雷夫先生响亮地说。“我命令她们出去。是她们的裙子擦掉的!”

“你有没有看到是哪条裙子擦掉的?”探长仍冲着我问问题,而不问他的同行。

“没注意到,先生。”

他回头又问西格雷夫警长同样的问题:“我想,你总看到了吧?”

警长先生的脸色有点尴尬,可还是尽力想挽回面子。“我记不得了,”他说,“这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克夫探长就像刚才看花园里的石子路那样看着西格雷夫先生,用他忧郁的语调,第一次向我们显示出了他的才能。

“我上个礼拜独自调查过一桩案子。这案子一头涉及到一桩谋杀案,另一头只是桌布上一片谁也不知来由的墨迹。我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从事这肮脏的侦探工作以来,从未碰到过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没进一步去调查这案子之前,先得看看,在油漆未干的时候,弄出这漆斑的那条裙子。”

警长先生绷着脸默认了自己的失误,问探长要不要召集女佣人。克夫探长考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算了,”他说,“我们还是先来看看油漆的问题。这问题很简单,只用说是或不是。女人裙子的事就要费点事了。昨天上午佣人们挤在这屋里时是几点钟?十一点吗?昨天上午十一点钟,有谁清楚这漆是湿的还是干的?”

“女主人的侄子布莱克先生知道。”我说。

“这位先生在家吗?”

弗兰克林先生就在附近,等着被介绍给克夫探长的机会。不到一分钟,他就进来了,并做了如下的陈述:

“那扇门,探长,”他说,“是范林达小姐在我的指导和帮助下漆的,用的是我自己调制的漆。不管是什么颜色的漆,用不了十二个小时就干了。”

“你记得那块地方是什么时候完工的吗,先生?”探长问。

“记得太清楚了,”弗兰克林先生回答说,“那儿是门上最后完工的地方。我想在礼拜三以前完成它——结果我是在那天下午三点或是三点过一点儿亲自刷完的。”

“今天是礼拜五,”克夫探长对西格雷夫警长说,“我们往后推算一下,礼拜三下午三点钟,那一小块地方就漆好了。那种油漆十二个钟头就能干——那就是说,礼拜四早上三点钟漆就干了。那天上午十一点钟,你就在这儿调查了,十一减三还有八个小时。探长先生,就在你疑心是女人裙子把漆擦坏的那工夫,这漆已经干了八个钟头了。”

这是给西格雷夫先生的一个打击。要不是他曾怀疑过潘尼洛浦,我说不定还会同情他呢。

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克夫探长立刻放弃了对这位同僚的指望,而转向两个中更能帮上忙的弗兰克林先生。

此刻,克夫探长只对弗兰克林先生一个人说话了。

“您给了我们线索,先生。”

他的话刚说出口,卧室的门开了,雷切儿小姐突然走了出来,插到我们当中。

她冲着探长,似乎没注意到他完全是个陌生人。

“你是说,”她指了指弗兰克林先生,“他给了你们线索?”

“这就是范林达小姐,”我在探长身后悄声说道。

“小姐,”探长说,那对青灰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小姐的脸,“那位先生可能给了我们线索。”

她扭过头去,打算看看弗兰克林先生。我说打算这两个字,是因为她突然又掉转眼睛往别处看了。她好像很不安。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那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小姐,”探长说道,“能不能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的门这儿有块漆被擦掉了。你可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擦掉的吗?”

雷切儿并不回答,而是继续问她的问题,就好像探长不曾问过,或是她没听到。

“你是又一个警官吗?”她问道。

“我是克夫探长,小姐,刑侦部的。”

“你认为一个小姐的意见值得一听吗?”

“我很乐意听取您的意见,小姐。”

“你自个儿去查吧——别让弗兰克林先生帮你的忙!”

她的话如此恶毒、如此的粗野,声音和表情里都透出对弗兰克林先生的恶意。尽管我对她的爱仅次于对夫人,也不由得第一次替她害起臊来。

克夫探长那镇定的目光始终盯着她的脸。“谢谢您,小姐,”他说。“您对这漆斑可知道些什么吗?会不会是您自己偶然碰掉的?”

“我对这漆斑什么也不知道。”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又回到卧室里,把自己关了起来。这一次,我也像潘尼洛浦一样,听见她一到屋里就放声大哭起来。

我不敢看探长,就看了看离我最近的弗兰克林先生。他看上去为了这事,比我还要苦恼。

“我说过我为她担心,”他说道。“现在你们该知道为什么了吧。”

“范林达小姐丢了钻石,才显得有点暴躁。”探长说道。“这是值钱的珠宝。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头一天在西格雷夫警长面前我替她这样辩解过,如今一位素不相识的人竟也这样替她辩解!我不由得浑身发毛。我当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才明白,我当时就开始怀疑,克夫探长见了雷切儿小姐,跟她谈了几句之后,心里起了一种可怕的新的念头。

“小姐的嘴总是很厉害的,”探长对弗兰克林先生说道。“忘了刚才的事吧,我们继续工作。感谢您使我们了解了油漆是何时干的。接下来就是要弄清楚,最后看见门上的油漆完整无损是什么时候。你们都有头脑,你们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弗兰克林先生使自己冷静了下来,尽力从雷切儿身上转到眼下的问题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道。“我们把时间范围缩得越小,我们的调查范围也就越小。”

“正是这样,先生,”探长说。“礼拜三下午您干完活之后,留意过这儿的情况没有?”

弗兰克林先生摇了摇头说,“恐怕没有。”

“你呢?”克夫探长转向我问道。

“我恐怕也没有,先生。”

“礼拜三晚上,谁是最后一个留在这屋里的?最后做的事是什么?”

“先生,我看是雷切儿小姐吧。”

弗兰克林先生突然插嘴说:“说不定是你女儿,贝特里奇。”他转向克夫探长,并对他解释说,我女儿就是范林达小姐的女仆。

“贝特里奇,请你女儿上楼来吧。”探长把我拉到窗口,悄悄地对我说道,“你们这位警长详细向我报告了他是如何处理这件案子的。除了别的事情,他还承认,他得罪了佣人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她们。请代我向你女儿和其他人致意,并转告她们两件事:第一,我没有证据,证明钻石是给偷走的;我只知道钻石是丢失的。第二,我在这儿的任务,就是请她们开动脑子,帮我找到它。”

西格雷夫警长把她们各自关在自己房间里时的情形,又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能不能多告诉一些,探长,告诉这些女佣们第三件事情?”我问道,“如果允许的话,她们能不能随意上下楼,自由地出入自己的卧室?”

“完全自由,贝特里奇。”探长说。

“这样她们很快就会消气了,先生,”我插嘴说,“从厨子到洗碗工。”

“立刻去做吧,贝特里奇先生。”

不到五分钟,我就把这些事全告诉了她们。解除了卧室的禁闭只带来一个问题。我拿出了自己作总管的全部威严,才拦住全体女佣们随着我和潘尼洛浦上楼来帮助克夫探长。

看样子探长倒挺喜欢潘尼洛浦,他兴致高了些。他瞧着她的那副神气,就跟他在玫瑰园看见白麝香蔷薇的神气差不多。经探长询问,我女儿做了她的证词。我觉得,她做得相当漂亮!她毕竟是我的女儿:一点也不像她的母亲;感谢上帝,她一点也不像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