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月亮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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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一个故事 (3)

第二部第一章第一个故事 (3)

“听说有些无聊的人认为,我们约克郡别墅里出的事,跟伦敦这里出的事有联系?”

“恐怕是这么看的。”

“听人说陷害你和鲁克先生的那三个不明身份的人,就是那三个印度人,还说那块贵重的宝石——”

说到这里她打住了。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她的脸越来越苍白。在她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衬托下,脸白得吓人。我们都以为她要晕过去。亲爱的高德弗利先生又想站起来。表婶叫她别再说下去,我赶紧递上一瓶嗅盐。可这一切对她丝毫没有影响。“高德弗利,待在那里别动。妈妈,用不着大惊小怪。克莱克,你就想知道结果,我不会晕过去的,特别是为了满足你。”

这都是她的原话——回到家我把那些话都记在了日记里。但是,呵,我们不要下结论!我的基督徒朋友们,不要下结论!

她又朝高德弗利先生转过头去,固执得吓人。她接着刚才打住的地方问下去。  “我刚才说到外头那些议论。你老实地告诉我,高德弗利。是不是有人说鲁克先生那块贵重的宝石就是月亮宝石?”

宝石两个字刚落音,就见我那可敬的朋友变了脸色。他沉下脸,一时失去了他最迷人的温柔和蔼的举止。他的回答充满了义愤。

“他们是这样说,”他回答道。“有人一口咬定鲁克先生为了自己的私利,昧着良心说了假话。而他坚持说传出那些流言以前,他从来都没听说过月亮宝石这个名字。可那些卑鄙的家伙就是不信,一口咬定他不愿意说实话肯定有缘故。可耻!真可耻!”

他说话的时候,雷切儿非常奇怪地看着他,我形容不出有多奇怪。他刚把话说完,她就说:“按说鲁克先生跟你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高德弗利,你倒是很袒护他,而且还相当热情呢!”

我那极有天赋的朋友对她的回答是我一生中所听到的最感人的。他说:“雷切儿,但愿我能用同样的热情袒护天下所有被压迫的人。”

他说那番话的声调,能叫顽石听了都点头。可是,天哪!跟雷切儿那副心肠比起来,石头还能算是硬吗?差远了!她冷笑了一声。我连写出来都觉得脸红——她居然当面讥笑他。

“留着你这些高调唱给你的女士委员会听吧!高德弗利。我敢肯定那些流言也没放过你。”

听了这番话,就连麻木的表婶都坐不住了。

“我亲爱的雷切儿,”她规劝道,“你实在没有权力那么说!”

“我不是恶意,妈妈,我是好心。你耐着性子听我说就明白了。”

她回头看着高德弗利先生,突然露出可怜他的神情。她甚至——太不像个小姐了——握住了他的手。

“我敢肯定,”她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在我妈和我面前谈这种事的原因了。出了这件不幸的意外,在人们的心目中,就把你跟鲁克先生联系在一起了。你刚才说过了人家传他的流言蜚语,那传了你什么流言蜚语呢?”

即使到了这个份上,一向以德报怨的高德弗利先生还是不愿说出令她伤心的话来。

“别问了!雷切儿,还是只当没有这回事的好。”

“我就要问!”她恶狠狠地喊道。

“告诉她吧,高德弗利。你不说出来,就更叫她难受。”表婶规劝道。

高德弗利先生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泪,最后乞求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出那番要人命的话来。

“雷切儿,你如果非要我说,我只好说了——外面在传月亮宝石是抵押给鲁克先生的,还说我就是抵押月亮宝石的人。”

她大叫了一声,跳了起来。来来回回地看看高德弗利先生和表婶。那副狂乱的神态就像是疯了。

“别跟我说话!别碰我!她嚷嚷着。边说边往后退,躲开我们,缩到了角落里(活像一头困兽)。”都怪我!我一定要澄清这件事。我已经牺牲了自己——我愿意,我有权这么做。可是倒把一个无辜的人给毁了。为了守一个秘密,把一个人一辈子的人格都给毁了。哦,天哪!太可怕了!我受不了啦!”

表婶刚想站起来,却突然又坐了下去。她有气无力地叫了我一声,指指针线盒里的小药瓶。

“快!” 她小声说道。“滴六滴在水里。别让雷切儿看见。”

要是在平常,我会觉得纳闷。可这时候连想的时间都没有,只有给药的时间了。亲爱的高德弗利先生无意中帮了我的忙。他正忙着安慰雷切儿。

“你也太夸张了。”我听见他说。“我的名声哪就至于给这么点流言毁了呢?过几天人们就会把这事给忘了。千万别再提这件事。”就连这么大度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反倒越闹越厉害了。

“我一定要制止这件事。我肯定能制止。”她说,“妈妈,您听着。克莱克,你听着。我知道谁拿了月亮宝石。我知道”——她口气十分肯定,气得直跺脚——“我知道高德弗利?艾伯怀特是无辜的。带我去见地方法官,高德弗利!带我去见地方法官,我敢起誓!”

表婶拉着我的手,小声说道:“挡住我一会儿,别叫雷切儿看见我。”我看见表婶的脸色有点发青,真得吓坏了。她见我惊慌,就说:“我喝几滴药水,一会儿就好了。”她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

我听见高德弗利还在柔声地规劝着。

“像这类事你千万别出面,”高德弗利说。“毁了你的名声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的名声?”她突然笑了起来。“嗨,人家可是连我一起告了呢!英国最有本事的探长公然说是我自己偷了宝石。人家要是问为什么 ?他就会说我是把月亮宝石拿去作抵押,还了私债!”她住了口,跑到她母亲的跟前,跪了下来。“呵,妈妈!妈妈!妈妈!我准是疯了——是不是?——说话没人信了吗?”她太激动了,没看见她母亲的脸色变了。她站了起来,立即又回到高德弗利先生身旁。“我不会让你——不会让任何人因为我的错受人指控遭人骂。要是你不愿意带我去见地方长官,那就登报声明自己是无辜的。我来签字作证。照我说的做,不然,我自己写了去登报,亲自跑到大街上把这事说出去!”

这不是自责——是疯话。厚道的高德弗利先生为了安慰她,拿了张纸,写了个声明。她急匆匆地在那上面签了字。“拿去给他们看吧——别顾着我。”她把声明递给了他。“高德弗利,我心里觉得恐怕我一向亏待了你。你比我想的更无私、更好。以后常来吧!我要尽量弥补过去亏待了你的地方。”

她把手伸给了他。哦,人的天性真是堕落!我真替高德弗利先生不值!他不仅忘情地吻她的手,竟还那么温柔地答应了她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行为无异于向罪恶妥协。“我会来的,亲爱的,”他说,“只要你不再提这个讨厌的话题。”我从来没见我们的基督英雄这么低声下气过。

这时候,大门外传来一阵擂门声,我们都不由吃了一惊。我打开窗户往外一看,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大门外。车上坐着三个奇装异服的女人,还有个男仆伺候着。

雷切儿稳了稳情绪,从房间的那头走到她母亲跟前。

“她们是来接我去看花展的,”她说,“妈妈,临走前我再问您一句话:我没惹您伤心吧?”

折腾了这么半天,竟还问了这么个问题。是不是太麻木不仁了?不知道是该可怜她呢,还是指责她?我崇尚同情。就可怜她吧!

那几滴药水已经见了效,可怜的表婶的脸色也变过来了。

“没惹我伤心,亲爱的,”她说,“跟朋友去好好玩玩吧!”

她女儿俯下身去吻了她。这时候我已经离开窗户,站到门边上去了。雷切儿要出门的时候,心情又变了。她哭了。我很感兴趣地看着这个铁石心肠变软的样子,不由地想说几句心里话。没想到又得罪了她。“用得着你可怜我?”她尖刻地小声说,“克莱克,没见我多开心吗?我这就要去看花展。我这顶帽子可是全伦敦最美的。”她说了这番话之后,嘲弄地给了我一个飞吻,离开了房间。

但愿我能形容出对这误入歧途的可怜姑娘有多同情。可是一如我的贫穷,我的语言也贫乏的可怜。我是为她痛心啊。

我回到表婶跟前,注意到亲爱的高德弗利先生正轻手轻脚地四下里找着什么。

我刚想说帮他找,他已经找着了要找的东西。他一手拿着那份声明,一手拿着盒火柴。

“亲爱的姑妈,我要玩个小小的阴谋!”他说,“一个虔诚的骗局,就连你这样正直的人也会原谅的。你们就让雷切儿以为我接受了她这份慷慨的自我牺牲吧!愿不愿意当我的见证人,亲眼看着我把这份声明烧了?”他划了根火柴,点着了那张纸,放进了桌上的一个盘子里烧了,“跟雷切儿的好名声比起来,我受的那点冤枉根本算不上什么。瞧,烧成灰了,再也害不成人了。亲爱的好冲动的雷切儿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做的!你们觉得怎么样?我可敬的朋友,你们觉得怎么样?我可是已经快活极了!”

他看着我们,迷人地笑着。向表婶伸出一只手,又向我伸出了另一只手。我深深地为他这种高尚的行为感动了,竟说不出话来。我闭上了眼睛,把他的手放到了我的唇边。他柔声地规劝着。哦,那狂喜、纯洁而超凡的时刻!我坐着——几乎不知自己坐在哪里——完全沉浸在兴奋中。等我睁开眼的时候,仿佛从天上掉到地上。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表婶,他早就走了。

我真想到此打住——以高德弗利先生作为我叙述的结尾。不幸的是,布莱克先生那张支票所给我的无情压力,迫使我要写的还很多。那个礼拜二,在蒙塔古广场表婶家作客期间,当着我的面发生的,很多令人不快的事还都没交待呢。

见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我自然就把话题转到表婶的健康方面来了。说到刚才她瞒着雷切儿的那件事,表婶的回答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德罗西拉(那是我的教名),”她说,“你正好说到让我心烦的事,——我知道你是无心的。”

我赶紧起身道歉,便要告辞。范林达夫人拦住我,硬要我再坐下。

“你碰巧知道了这个秘密,”她说,“这个秘密我只对我姐姐艾伯怀特夫人和我的律师布罗夫说过。此外,就没别的人知道了。我知道他们会替我保密的。我肯定跟你说了之后,你也会替我保密的。你下午还有别的事吗?”

“没说的,我的时间完全由表婶支配。”

“那就再陪我一个小时。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恐怕你听了会难过的。你要是愿意帮我的忙,我就麻烦你帮我办件事。”

这还用说,我对她说巴不得能帮她。

“你在这里等着,”她接着说,“到五点钟,布罗夫先生就会来了。等我签遗嘱的时候,德罗西拉,你可以做我的见证人。”

她的遗嘱!我想到了那几滴药,想到了表婶发青的脸色。我脑子里闪过一道光,一道由未来墓穴里射出的光。表婶的秘密不复存在了。

替可怜的范林达夫人着想,我没说其实我早就猜到其中蹊跷。我默默地顺着她的意愿,因为一开头就说过要为她效劳,这时候倒好像真的做好了准备,无论多难都会在所不辞。

“我病得很厉害,已经有些日子了。”表婶说了起来,“奇怪的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想起了我见过的成千上万个命在旦夕的可怜人,最后都精神失常了自己还不知道。我真担心表婶也属于那一类。“哎呀,亲爱的,”我伤心地说,“是吗?”

“我带雷切儿来伦敦是医生的建议。”她接着说,“我当初想,该找两个大夫看看。”

两个大夫?哦,跟雷切儿的情形一样,就是不肯找个牧师来!“是吗?亲爱的?”我忍不住又加了句,“是吗?”

“其中有个大夫我不认识,”表婶继续说下去,“另一个是我丈夫的老朋友。因为这个缘故,他对我一向很尽心。他给雷切儿开了处方以后,说是想跟我单独谈谈。我还以为是关于我女儿健康的一些特别医嘱。真没想到,他伤心地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我一直在观察你,范林达夫人,以一个大夫和朋友的眼光。你恐怕比你女儿更急需治疗。”他提了一些问题,一开始我也没在意。可是我后来注意到我的回答让他很担心。最后,他另约了第二天,趁雷切儿不在家的时候,带了个同事来看我。他们尽量婉转地把结果告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