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二章第二个故事 (2)
“假如让你来说,你对高德弗利?艾伯怀特先生行为的看法呢?”她开口说道。
“怎么样?”
“您会怎么说?”
“我会说这是十足的骗子的行为。”
“布罗夫先生!我相信了这个人。我答应了嫁给这个人。我怎么能对他说他很卑鄙,我又怎么能对他说他欺骗了我,在这之后,我又如何能在世人的眼里贬低他?我只要一想起他曾就要做我的丈夫了,我就贬低了自己。如果我按您告诉我的话去对他说,我在他面前就贬低了自己。我不能那么做。在我们有过那么一段之后,我决不能那么做!这种耻辱对他可能还没什么。而对于我,这种耻辱是无法容忍的。”
这倒是她又一个独特的个性,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我的面前。这就是她对待卑鄙小人的态度,并使她考虑不到别的,从而使她的朋友对她更容易产生误解!直到刚才,我对我给她的建议是不是合适还拿不太准。听了她说的话之后,我毫不怀疑我给她的已是最好的忠告了;我毫不犹豫地再次向她建议。
她只是摇了摇头,换了句话来重复她的反对。
“他是很热情地向我求的婚。我答应他时我觉得他不错。现在,我不可能当面告诉他说,他是世界上最卑鄙无耻的家伙!”
“可是,我亲爱的雷切儿小姐,”我坚持道,“你要是告诉他你要悔婚,而又不说出理由也是不可能的。”
“我会对他说,我仔细考虑过了,我觉得我们两还是分开的好。”
“就这些?”
“就是这些。”
“你想过他会说什么没有?”
“他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不得不钦佩她的柔弱和坚定,同时也不能不感觉到她在犯一个错误。我请求她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我提醒她说,她可能会引来最恶毒的诽谤。
“你不可能以个人的感情与外界的舆论抗争,”我说道。
“我可以,”她回答说。“我已经这么做了。”
“你是什么意思?”
“您忘了月亮宝石啦,布罗夫先生。在那件事情上,我不是因为另有苦衷,而不顾外界的舆论吗?”
她的回答使我一时无话可说。我想起丢了月亮宝石后她的举止。我要是年轻一些我也可能这样做。现在我肯定是不行了。
返回那幢屋子之前,我又做了最后的努力。她还是坚持。那天我离开她的时候,心里充满了矛盾。她太固执了;她明明错了。她太有趣了;她值得钦佩;她值得同情。我让她一有消息就给我写信。然后,我心里非常不安地返回伦敦,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我回家的当晚,还来不及收到雷切儿的信,艾伯怀特老先生就突然来访。他告诉我说,高德弗利先生当天被拒婚,而且他已接受了。
抱着对这件事情已有的看法,事实现在已经明摆着了。高德弗利?艾伯怀特先生同意撤婚的原因已一清二楚,如他亲口承认的一样。他需要一大笔钱,而且要得很急。雷切儿的固定收入干别的还可以,但解决不了这件事情;雷切儿因此没受多大阻挠就解放了自己。如果有人说这只是推测,那么请问,他放弃一桩可以使他后半生威风显赫的婚姻到底是为什么?
对这一事件出现的幸运的转机,我本该感到高兴,可是与老艾伯怀特先生谈话之后,这高兴劲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来我这儿,当然是想了解范林达小姐这种奇怪举止的原因。不用说,我是不可能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事。他不久前跟他儿子见了一次面,原来就憋了一肚子火,见我这样对他,不禁勃然大怒。从他的脸色和他说的话来看,第二天他要是去了布莱顿那些女士那儿,范林达小姐会很难对付他的。
我一夜未合眼,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到底是怎么做的,以及我对艾伯怀特先生的不信任是怎样被证实有充分的根据的,这些都已被那个榜样人物克莱克小姐写在了合适的地方。我只需要对她的叙述补充一点:范林达小姐已在罕普斯蒂我的家里,找到了她迫切需要的安宁。承蒙她看得起,她在我们家住了很久。我妻子和女儿都很喜欢她;在遗嘱执行人决定了新的监护人之后,我的全家人与客人像老朋友似的分了手,我深感喜悦和自豪地记下了这一点。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掌握的有关月亮宝石的情况,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关于印度人窃取那颗钻石的计划。我要说的虽不重要,但对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有很大的影响。
范林达小姐离开我们八九天之后,我的一个秘书拿着一张名片来到我的办公室,说是楼下有位先生要见我。
我看看那张名片,上面是个外国人的名字,这名字我已记不清了。名片底下用英文写了一排字,我还记得很清楚:
“塞普蒂默斯?鲁克先生介绍。”
像鲁克先生这种地位的人,竟然随便向我介绍人!我被他的鲁莽行为惊呆了,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秘书见我呆在那儿,就把他见到的,楼下那个陌生人的样子告诉了我。
“他是个看起来很特别的人,先生。他很黑,我们都觉得他是印度人,或是那一类的人。”
把秘书的话和我手上这张名片上的字联系起来,我想,鲁克先生的介绍,和这位陌生人的来访,恐怕与月亮宝石有关。出乎我秘书的意料,我立刻决定会见下面那位先生。
我怎么会仅仅出于好奇,就做出这种违背职业的举动呢?请允许我提醒各位,没有人(至少在英国)比我对那颗印度钻石的魅力更感兴趣了。我曾参与亨卡什上校逃避暗杀的计划。我还定时收到过上校报告他还活着的信件。我起草了他的遗嘱,把那颗钻石留给了范林达小姐。而且,还是我打消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的顾虑,介绍他为送钻石去范林达夫人家的人。要说谁对钻石以及和它有关的一切最感兴趣的话,我认为我是不可否认的当然人选了。
我这位神秘的当事人一进来,我就确信我面前的就是那三个印度人中的一个——也许是头儿。他虽然穿着整齐的西装,但他那黝黑的皮肤,瘦巧的身材,加上他阴冷而彬彬有礼的举止,任何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个东方人。
我指了指一张椅子,并请他告诉我他的来意。
他首先用词准确地对他贸然来访表示抱歉,然后拿出一个金色的小包裹。打开之后,里面又是一层银色的包装,从里面他拿出一个小盒子,或者是个首饰盒,放在我的桌子上。这盒子是乌木制的,上面镶满了漂亮而名贵的珠宝。
“先生,我是来,”他说道,“向您借钱。并拿这个做抵押。”
我指了指他的名片。“是鲁克先生建议您来向我申请的吗?”我问道。
那个印度人鞠了一躬。
“我可不可以问一下,鲁克先生自己为什么不借钱给您呢?”
“鲁克先生告诉我说,他没有钱借给我。”
“所以他推荐您来找我?”
那个印度人也指了指那张名片。“写在这啦,”他说。
言简意赅!要是月亮宝石在我手上,这个东方人一定会杀了我,我毫不怀疑这一点。与此同时,又必须证实一下,他是不是一个好委托人。他也许不尊重我的生活方式。可是根据我的经验,我的同胞可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尊敬我的时间。
“真对不起,”我说,“害您白跑一趟。鲁克先生不该叫您到我这儿来。我和我这一行的人一样,是向外借钱。可我从不借给陌生人,而且也不收您那样的抵押品。”
这个印度人完全不像别的人常会做的那样,请我灵活考虑考虑,他只是鞠了一躬,毫不申辩地包起他的盒子。他站起了身——这个令人尊敬的杀手听完我的答复起身就走!
“临走之前能再问您一个问题吗?”他说道。
我鞠了一躬。临走只有一个问题!以我的经验,一般人们总要问上五十个问题。
“假设,先生,您可以把钱借给我,”他说,“我需要多长时间还清?”
“根据这个国家的惯例,”我回答道,“从收到钱那天起,您得在一年内还清。”
这个印度人鞠了最后,也是最深的一个躬,然后突然地、轻轻地走出了房间。
他毫无声息,像猫一样转眼就出去了,我不由得吓了一跳。等我静下心来,我马上对这个奇怪的来访者,得出了一个明显的结论。
据我看来,他的脸色、声音、举止都控制得如此完美,简直无可挑剔。尽管这样,他还是让我有机会,看到了他的内心深处。我说的话,他一点也没听进去,直到我提起还债的期限,他才显得感兴趣,并紧紧地盯着我的脸。从这一点我可以得出,他问我最后的一个问题是有目的的,而且很关心我的回答。我越想我们之间的谈话,我就越怀疑,拿出盒子,申请贷款,这些都只是形式,是为了引出分手时提出的那个问题。
我很满意自己这个结论,并正打算进一步了解那个印度人的下一个动机,突然收到了一封信,这封信正是塞普蒂墨斯?鲁克先生寄来的。他用奴性十足的语言请求我原谅,并向我保证说,如果我答应见他的话,他可以把事情向我解释得清清楚楚。
我又做了一个完全出于好奇而违背职业的决定。我答应第二天在办公室见他。
从各方面来看,鲁克先生都远不及那个印度人。他是如此的粗俗、丑陋、卑躬屈膝而又平淡乏味,根本不值得在本文中把他描绘出来。他对我说的事大体是这样的:
我见到这个印度人的前一天,鲁克先生接到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来访。尽管是欧洲人的装扮,鲁克先生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那三个印度人的头儿。他们曾经在他家周围徘徊骚扰,使他只有求助于地方长官。从这惊人的发现当中,他立刻想到,他面对着的人,一定是那三个蒙住他眼睛、抢走他银行收据的人中的一个。结果,他吓瘫了,并坚信他的末日到了。
那个印度人却装得完全像个素昧平生的人。他拿出那个小盒子,提出后来像对我提出的完全一样的请求。鲁克先生为了尽快打发他,就说自己没钱。那个印度人就问他,谁是可以借出钱来的最好、最靠得住的人。鲁克先生回答说,像这种情况,最好、最靠得住的人通常是受人尊敬的律师。让他说出名字来,鲁克先生就提到了我——原因很简单,在他当时极度害怕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我。“我当时汗如雨下,先生,”这家伙补充道。“我不知我在说什么。我希望您不介意,布罗夫先生,要知道,我当时真的吓傻了。”
我很大度地原谅了这家伙。这是赶快打发他走的最现成的方法。在他走之前,我拦住他问了一个问题。那个印度人离开鲁克先生的家的时候,说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说了!那个印度人走的时候说的话,与对我说的话一模一样;得到的回答当然也与我给他的回答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鲁克先生的解释无法帮我解答这个问题。我自己捉摸了一会儿,也无法解答。那晚上我要参加一个宴会;我昏头昏脑地上了楼,一点也想不到,此时此刻,去更衣室的路就是发现真相的路,完全是一回事。
我看,宴会中最引人注目的,就算是莫士威特先生了。
这个旅行家结束漫游之后,一回到英国,就引起了公众对他的极大兴趣。人们认为他经历了许多的危险,并能逃出来讲述他的故事。他现在还宣布,他打算返回到他曾历险的地方,主要是去那些还没探测过的地区。他满不在乎地去冒第二次生命危险,使得许多人把他看成了英雄。这样的场合显然少不了他。我们并不是每天都能在宴会上见到这样的名人,并且很有可能下次就听到他被杀死的消息。
当餐厅里只剩下先生们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就坐在莫士威特先生的旁边。在场的客人全是英国人,不用说,等女士们一走,话题自然就转到政治问题上来了。
说起这个复杂的国家问题,我正巧是个最不像英国人的英国人。通常,政治问题是我最讨厌、最不感兴趣的话题。上完第一轮酒之后,我看了看莫士威特先生,他好像和我的想法一致。他处理得非常聪明——尽可能为主人着想——但还是看得出来,他正在养神。我突然想到,何不做个试验,看看月亮宝石这个敏感的话题,能不能使他睡意消失。如果奏效了,就看看他对最近发生在我办公室的,与那个印度人阴谋有关的事,他是怎么看的。
“我要是没弄错的话,莫士威特先生,”我开口说道,“您认识已故的范林达夫人,而且对月亮宝石丢失后发生的一连串怪事颇感兴趣?”
这个著名的旅行家立刻赏脸地醒了过来,并问我是谁。
我告诉了他我与亨卡什家族在职业上的联系,当然也告诉了他,我与上校以及后来与他的钻石之间的特殊关系。
莫士威特先生在椅子上转过身来,以便背朝着其他的人(不管是保守党还是自由党),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格雷酒店广场来的布罗夫先生的身上。
“您最近听到那些印度人的消息了吗?”他问道。
“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回答道,“他们中的一个昨天在我的办公室与我见了面。”
莫士威特先生是个不大会惊慌的人;可是我最后的一句话像是刺了他一刀。我像前面描述的那样,把鲁克先生和我碰上的事又对他描述了一遍。“显然,那个印度人临走问的那个问题是有目的的,”我补充道。“他为什么那么想知道,一个借钱人通常可以过多久再还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