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钻石失窃 (4)
我们夫人脾气很大(这是遗传)。“告诉亨卡什上校”,她听完我的通报后说,“范林达小姐很忙,而我拒绝见他。”我尽量给一个较温和的答复,因为我深知上校的暴戾。我从楼上下来,自作主张地修改了答复:“上校,很遗憾,夫人和小姐她们很忙;她们无此荣幸见您,请原谅。”
我估计令他恼羞成怒。令我惊讶的是他灰亮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他不像别人那样笑出声来,而是嘿嘿冷笑,令人毛骨悚然。“谢谢你,贝特里奇,”他说。“我会记着我外甥女的生日的。”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年小姐过生日,我们听说他病倒在床上。过了半年,夫人收到一位德高望重的牧师来信。他通知夫人家族的两件怪事。第一,上校临终时宽恕了他妹妹。第二,他宽恕了每一个人,就像基督徒一样死去了。我本人是非常尊敬教会的,但我敢说,魔鬼还在约翰身上,这个坏蛋临终时耍了一套,让那个牧师上了当。
以上就是我告诉弗兰克林先生的事情。随着我深入的叙述,他越来越聚精会神。听我讲到上校在他外甥女生日的那天给他妹妹撵出门去时,弗兰克林先生竟像被子弹击中了一样。他虽然不承认,我从他脸上还是看得出,我所说的事使他不安。
“你已说完了你要说的,贝特里奇,”他说道,“现在该我告诉你了。不过我得先问一句,老朋友,对这件事情你不是很清楚吧,我说的对吗?”
“您说的对,先生,”我说。“看我的脸色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弗兰克林先生说,“我先把我的看法告诉你,再说别的。我从我舅舅送给雷切儿表妹那件生日礼物上,看出这事涉及到三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仔细听着,贝特里奇。”弗兰克林先生说这话时显然在炫耀他的聪明,这使我想起他小时的情形。“第一:在印度是不是有人密谋夺取上校的钻石?第二:那些密谋夺取钻石的人,是不是跟着上校那颗钻石到了英国?第三:上校知道不知道有人跟踪?他是不是故意送这件礼物,以他妹妹的孩子作为无辜的媒体,使他妹妹家惹祸招灾?这正是我担心的事,你听了可别吓着。”
他说说倒无妨,可把我给吓坏了。
他要是没料错,那我们这个英国公馆的安宁就要被这颗邪恶的印度钻石给搅乱了。这颗钻石就是那死者引来陷害我们,替他报仇的祸根。我们正处在弗兰克林先生最后那番话的情形里。无论如何,我还得讲下去。
我坐在沙滩上沉默不语,心烦意乱。弗兰克林先生不知是胃里还是脑子里难受着,反正都一样。他突然注意到了我,便把刚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改口问道,“你需要什么吗?”
我需要什么?我没对他说;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我只想抽口烟,再看看《鲁滨逊飘流记》。
我脸上丝毫不露声色,恭恭敬敬地请弗兰克林先生接着往下说。弗兰克林先生说:“别急,贝特里奇。”他接着说了下去。
从这位先生开始的话里我得知,他发现了上校和宝石的一些事,是他来这儿之前去翰普斯戴拜访家族律师开始的。有一天他俩在一起时,弗兰克林先生提到他父亲派他去给雷切儿小姐送生日礼物,由此引起了话题,律师说出了那是件什么礼物,以及已故上校和布莱克先生之间的友好关系是怎么建立起来的。那些事是如此奇特,我怀疑自己是否表达得清楚。我还是尽可能地用弗兰克林先生自己的话来叙述吧。
“你记得吗,贝特里奇,”弗兰克林先生说道,“亨卡什舅舅从印度回来时,我父亲正在打官司,继承那倒霉的爵位。我父亲发现他大舅子手头有些文件有利于他的官司,所以他就去找上校,装着是去欢迎他回到英国。上校可不会受骗。‘你想要什么东西吧?’他说,‘否则的话,你绝不会有辱名声地来找我。’我父亲立刻承认了他是来要那些文件的。上校要求考虑一天再答复。他的答复是用一封最奇特的信做出的,律师拿给我看了。上校说他需要我父亲的帮助。他请求在他们之间相互帮忙。他说,多亏了战争,他才获得了世界上最大的钻石。
不过他认为他的性命和宝石不管在哪,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有危险。在这种情形下,他决定另请一人来保管这颗钻石。那人用不着担什么风险。他可以把钻石寄存在受特别保护的另一个地方,如银行或是珠宝商的保险库里。他的责任只是亲自或是通过一个可靠的代理人,每年在一个约定的日子,按约定的地址收取上校寄来的一封信,信里只说明他那天还活着。要是过了那天,没收到上校的信,就说明上校可能给谋杀了。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把一封跟钻石保存在一起的密信拆开来,照信里说的去处理钻石。如果我父亲肯负起这份希奇的责任,上校的文件就可以交给他处理。信就是这样写的。”“那您父亲怎么办呢,先生?”
“怎么办?”弗兰克林先生说,“他按常理应下了上校信里的事。他说这整件事实在荒唐。上校在印度冒险时拣到一块碎水晶,就把它看成了钻石。至于他要被谋杀的危险,以及他提出的那些保护性命和那块水晶的措施,现在已是十九世纪了,任何人想到这些只会报告警察局。我父亲很愿意接受加给他的这个荒谬的责任,如不招来什么麻烦那就更好了。那颗钻石和一封密信就此进了银行的保险库,上校那些按时报告自己还活着的信,也由我们的家庭法律顾问,布罗夫先生代表我父亲收取。任何有头脑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别无它法。世界上什么都不可能,贝特里奇,除非它迎合了我们的浅薄无知;我们往往只相信报上的传闻。”
显然,弗兰克林先生觉得他父亲的看法太草率。
“您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先生?”我问道。
“我先把上校的事说完,”弗兰克林先生说,“英国人个个都好奇;你这个问题就是个例子。在我们没忙于制造机器的时候,我们是世界上最懒散的人。”
我心想,他在国外真受了不少教育。已学会用法语嘲笑我们了。
弗兰克林先生接着前面继续说下去。
“我父亲拿到这些文件后,就再也没见过他的大舅子。布罗夫先生年年都在规定的日子里收到上校的来信。我看过那堆信,全都写得千篇一律,简明扼要:‘先生,我还活着。不用动钻石。约翰?亨卡什’。但不知是六个月还是八个月前,信里的内容变了。这回写着:‘先生,他们说我要死了。请来一趟,替我写遗嘱。’布罗夫先生到上校独居的小别墅里去了。他从印度回来就住在这里。陪伴他的只有猫、狗和鸟,每天来做家务的佣人和守在病床边的大夫。遗嘱非常简单。上校已把他大部分的财产花在他的化学研究中去了。遗嘱总共只有三条,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躺在病床上口授的。第一条是规定留养他的小动物。第二条是在北方一所大学里设立化学试验基金。第三条就是把月亮宝石送给他的外甥女,作生日礼物,条件是要我父亲做执行人。我父亲起先不愿意,但转念一想,也就答应了。一是因为都说执行遗嘱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二是因为布罗夫先生认为,替雷切儿着想,说不定这颗钻石还值几个钱。”
“上校有没有说出什么理由,先生,”我问,“他干吗要把钻石送给雷切儿小姐?”
“他不仅说出了原因,而且还把它写进了遗嘱,”弗兰克林先生说。“我弄到一个副本,稍后会给你看的。现在先别打岔,贝特里奇,事情一件一件地说。你已经听完了遗嘱的事,现在再听听上校死后发生的事吧。遗嘱执行之前,当然要拿去鉴定一下。所有珠宝商全都证实上校没搞错,他拥有世界上最大一颗钻石。进一步的鉴定遇到一些难办的事。一是它的大小在钻石市场是头一次见到;它的色彩也是无以伦比的;除了这些因素无法确定其价值外,它还有一个缺陷,就是在宝石的最里面有一道裂纹。即使有这严重的缺陷,它少说也值上两万英镑。我父亲这份惊奇你可想而知了!他差点不肯当执行人,使我们家族差点失去这份稀世珍宝。他如今既然对这件事发生了兴趣,也就拆开了那封跟钻石保存在一起的密封信。布罗夫先生把这份文件和其它的文件都拿给我看了;据我看来,这封信倒提供了一个线索,说明了威胁上校生命的阴谋是什么。”
“先生,”我说,“那您是相信这里头有个阴谋喽?”
“我可没有我父亲那样逻辑思维,”弗兰克林先生答道,“我相信上校正如他所说的,受到了威胁。密信里写的和我想的一样,说的是他死后该怎么办。万一他遭到谋杀,也就是说,要是我父亲没按时收到那一年一封的信,那我父亲就得把月亮宝石偷偷送到阿姆斯特丹,找个有名的钻石匠人,把宝石切割成四块或者六块,然后卖掉它们。卖的钱就用来建立他遗嘱里提到的化学研究基金。喂,贝特里奇,你用脑子好好想想,从上校这些指示里,你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吗?”
我一直在动脑子,完全是英国式的,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结果还是弗兰克林先生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得注意,”弗兰克林先生说,“只有上校不受到暗杀,钻石才能保全。他不想对他的敌人直接这么说,‘杀了我,你们还是得不到钻石;它藏在你们得不到的地方——在银行的保险库里。’他转而这么说,‘杀了我,钻石就不成其为钻石了;它的本质就没有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里我觉得我脑子里灵机一动。
“我知道了,”我说。“这意味着宝石的价值降低了,以此来蒙蔽那些流氓无赖!”
“不是那么回事,”弗兰克林先生说道,“我打听过了,那颗钻石即使被切割开,其价值比现在还高。如果那阴谋是为获利,上校的指令绝对会使得宝石更值得偷。因为这样做不光使钱多了,而且在市场上更容易脱手。”
“天啊,先生!”我叫道,“那这个阴谋到底是什么呢?”
“阴谋是由宝石的原主,那些印度人搞出来的。”弗兰克林先生说道,“这桩事主要是出于一种古老的迷信。这是我的看法,我现在手边的一封家信,就能证实我这个看法。”
这下子我才明白,为什么弗兰克林先生,对我们公馆里来过三个变戏法的印度人这事如此重视。
“我不想用自己的看法影响你,”弗兰克林先生继续说道,“从我们对东方人的耐心,及宗教对他们的影响的了解来看,很可能有些挑选出来的教徒,不畏艰难险阻,致力于跟踪和夺回他们的神圣宝石。他们有可能是屠夫、面包师、收税官……。不管是什么,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跟我们有关的实际问题吧。上校死了之后,夺取月亮宝石的阴谋是否还存在?上校把这件生日礼物送给他外甥女的时候,是否知道这一点儿?”
说到这里我才开始明白,原来归根结底,事情要牵涉到夫人和雷切儿小姐。我一字不漏地注意听着。
“我发现月亮宝石有这么一段故事后,本不愿意把它带到这里来,”弗兰克林先生说道,“可是布罗夫先生说,总得有个人办这件事,既然这样,还不如由我来办。我从银行里取出钻石以后,就觉得街上有个衣衫褴褛,脸色黝黑的人盯着我。我去父亲那儿取行李时,发现了一封信,使我在伦敦又耽搁了一下。我回银行重新存放钻石,觉得那人还跟着我。今天早上,我再去取钻石的时候,又第三次看见那个人了。我趁他不防,改乘了早车,而不是下午那班车。我来这儿后,首先听到的是什么?我竟听说三个变戏法的印度人已经到这里来了,而且我要来的事正是他们鬼鬼祟祟打听的两件事之一,我们现在要判断的是:我到底是大惊小怪?还是我从银行一出来,他们就确实在跟踪我?”
我们两人谁都答不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又看着潮水缓缓流进来,越来越高,最后漫过激沙滩。
“你怎么想?”弗兰克林先生突然问道。
“我在想,先生,”我答道,“我会把它扔进激沙滩,用那种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你要是揣着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石,”弗兰克林先生说道,“贝特里奇,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弗兰克林先生首先把话题引了回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拆开信封后,把里头的信纸递给了我。
“贝特里奇,”他说,“为了我姨妈,我们必须首先弄清上校留给他外甥女遗产的动机。要记住范林达夫人从他返回英国一直到上次见面,都是怎样对待他的。然后,你再读读这个。”
他把上校遗嘱的副本递给了我。我写到这里它刚好在我手边;我给你摘录如下:
“第三项,也是最后一项,如果我居孀的妹妹朱莉娅?范林达在我死后第二年,她独生女儿雷切儿小姐过生日的时候,还健在的话,我就把我那颗钻石,也就是东方闻名的月亮宝石,赠给我的外甥女雷切儿?范林达。我希望执行人或是他指派的可靠的代理人,在我死后第二年,她过生日的那天,如果可能,当着我妹妹朱莉娅?范林达的面,把钻石送给她女儿。并且希望执行人转告我妹妹,我通过遗嘱的第三项,也就是最后一项,把钻石送给她女儿,以证明我临死时已经原谅她的行为对我一生名誉造成的伤害;特别是证明,在我临死之际,原谅了她女儿过生日那天,她的佣人按她的命令,把我拒之门外,对我这样一个军官和绅士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