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六、三个男人不同的想法 (3)
教堂里的歌声此刻已经停止。一个巨大的金色十字架还有一排蜡烛在黑暗中缓缓移动,还有那身穿五花衣服的瑞士卫兵的武器在叮叮作响,一长队身穿着无袖祭衣的教士和几个穿法衣的助教过了一会儿开始唱着庄严的祭歌,他们在一步步走向女囚,他们在女囚和围观群众面前排列成“一”字。她的眼光突然停在那个站在队伍最前列的,跟在十字架后面的教士身上。爱斯美拉达抖了一下,低声道:“怎么又是他,又是那个教士。”
果不其然是副主教。在他左边的是副领唱,右边是领唱,拿着指挥棒。副主教仰着头,他双眼紧盯前方,一边走一边用洪亮的声音大声唱道:
“我在地狱的最深处大声呼唤,你却能听到我的呼吸。”
“你把我推向海洋的最深处,那滚滚的波涛却将我吞没。”
人们看到他身上披着那件有着黑十字的披肩从拱门里走了出来,在阳光普照下,他的脸色分外苍白,像是那些原来一直跪在唱诗班墓石上的大理石雕一样,人们以为他现在站了起来是为了去迎接这个就要死亡的女人一样,把她送入墓口。
女囚的脸色并不比他好,同样毫无血色,像石雕一样,即使是当别人把一根点着了的黄色蜡烛塞进她手里,她也丝毫都没有感觉到。她根本没听到那个录事正在尖叫着宣读她的“悔过书”里那些子虚乌有的内容。别人说:“说声‘阿门’,”她也就附和一下“阿门”。当她看到教士让那个助手离开而独自径直向她走了过来时,她这才有了一点点力气,这才从麻木中醒悟过来。
她顿觉自己的脑袋要爆炸,血液在沸腾,在她已经毫无知觉而冰冷的灵魂中仅剩下的一点愤怒又重新点燃了。
那个副主教正在向她移动。在这样的绝境中,她还是能看出在副主教的眼里闪烁出点点淫荡,但又嫉妒而贪婪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在她身上扫视。他突然大声问她:“这位姑娘,你应该乞求上帝,让他宽恕你丑恶的行径吧!”说完他又低头俯在她的耳际,低声说:“你还要我吗?现在我依然可以救你。”而观众则以为他在仔细听姑娘的忏悔。
“快滚开,你这个魔鬼!要不我可要大声喊叫了。”她用眼睛愤怒地看着他。
“别人是不会相信你的,这样做只会加重你的罪行。快说,你到底还要不要我?”副主教狰狞地笑着说。
“腓比斯到底怎么样了?”
教士斩钉截铁地说:“他已经死了。”
可就在这时,这个可恶的副主教很慢地抬起了头,用目光向贡德洛里埃家的方面瞟了一眼,却发现了卫队长腓比斯,他正在阳台上跟百合花看热闹。他差点跌倒在地,身子摇晃了一下,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定睛一看却千真万确,他用很低的声音轻轻骂了一声,脸部的肌肉也随之在抽动。
“好吧!只要你想死,”他用力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那你就去死吧!谁也别想得到你。”
然后,他举起手来,在埃及姑娘的头顶,用一种哭丧音说道:
“行刑,可怜的灵魂,愿天主保佑你。”
这是他们教士与刽子手的约定暗号,也是习惯上用来结束仪式的套语,令人感到毛骨悚然,阴森恐怖。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站在拱门口的所有教士也跪下来齐声说道:“天主可怜我们吧!”
群众们也跟着大声说:“天主可怜我们吧!”人们在底下嗡嗡作响,像波涛一样穿过人头在拍击着。
副主教说了声:“阿门!”
副主教又转过身子,他背朝着女囚,把头低垂到胸前,双手合十交叉在胸前,又慢步回到行列之中。一会儿过去了,副主教、十字架,以及蜡烛和披肩渐渐消失在拱门之中,消失在迷雾之中,副主教响亮的唱诗声已慢慢被融入合唱之中,慢慢消失:
“天主啊!用你的漩涡淹死我吧!”
瑞士卫兵们的武器此刻也不断发出碰撞之声,消失在中堂石柱中间,就像是圣母院在为女囚敲响那最后一声钟锤一样。”
而此刻圣母院的大门依然大开着,里面又一次空无一人,情形十分悲惨,烛火已经消失,真像是在追悼什么似的。
爱斯美拉达等待着处置,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此时除非沙莫吕大人下令才能行刑,所以有人去禀告。但沙莫吕先生却在此刻正在研究圣母院大门上的浮雕,这个门上的浮雕有多种说法,有人说是亚伯拉罕的献祭,但也有人说是图解的点金术,他们用天使表示太阳,上面的柴薪表示火焰,亚伯拉朵自己则表示术士。
要让他从沉思中醒过来简是太难了,但他终究还是回过了头来,他挥了挥手,那两个身穿黄衣的刽子手及助手走近姑娘,又把她的双手给捆上了。
这个可怜的姑娘好像在留恋生命中的痛苦一样,就在她被重新押回到囚车时。她的眼睛红肿而干涩,她抬头望望天空、太阳,然后再看看那些被分成一块又一块的银白色的云彩,透过三角形或梯形能看到蓝天。她又低下头,向四周看了看,看看房屋、人群、大地……突然,当身着黄衣的人绑住她的胳膊时,她很快乐地惊呼一声。因为她看到他,在广场的一角她看她所爱的人,她的主人,她的爱人,她的朋友——腓比斯,她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物。他们都骗了她,包括法官,教士!是他,没错,他站在那里,依然十分英俊,活生生地站在那里,穿着十分鲜艳的衣服,头上插着羽毛,腰里还佩着长剑。
“腓比斯,我亲爱的腓比斯”,她大声喊。
女囚的双臂十分快乐而又疯狂的摇晃着,她只想让腓比斯抓住她的胳膊,但她却被绑得一动都不能动。
她此刻只看见腓比斯旁边依偎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而他却皱着眉头,她很傲慢地撅着嘴,用生气的眼光看着他。她看到腓比斯在说什么,可她却一句话也听不见,随后就看见他俩急匆匆地走进阳台里的房里,随即又把窗子关上了。
“腓比斯!你相信这一切吗?你快出来呀!”她拼命地喊着。
此刻她突然记起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她的死刑是因为她谋杀了腓比斯?德?沙朵佩卫队长呀!。
在此之前她忍受了一切。但这次给她一个十分残忍的打击。她没有一丝力气,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快!还不快把她架到囚车上去,快呀!”沙莫吕命令到。
而此时人们都没注意到,在尖拱门正门上方的历代国王的雕像走廊里,一个面目可怕而古怪的人一直在密切注意着这一切。他看起来对此无动于衷,面目狰狞,他伸着老长的脖子,如果没有那件他穿着的半红半紫的衣服,人们一定会以为他是那些在圣母院教堂屋顶上六百年来伸出房檐的口吐着水滴的几个怪兽之一。这个可怕的人物把中午以来在广场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从开始,他已在走廊的一根柱子上系好一根打好结的粗绳子,系的很紧,绳的一头一直垂到下面的台阶上,但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在这一切做完之后,他开始耐心地去观看下面的事,期间他还向飞来的喜鹊吹了吹口哨。但是当刽子手的助手就要去执行沙莫吕的冷酷的命令时,他却飞一般地跨出了栏杆,用双手双脚紧紧地勾在绳子上,他像一滴正在下掉的水滴一样从教堂正门滑下,滑过玻璃窗,然后又身手敏捷地像猫一样冲问两个刽子手,然后一拳将他们打倒,而后像抓一个小娃娃一样一手抓起埃及女囚飞也似地窜进了教堂。女囚被他高高举过头顶,只听他在大声喊道:“躲难!”
这所有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快得就像在闪电的一刹那所能看到的所有景象。
人们也跟着大喊:“躲难!躲难!”成百上千的群众热情地鼓起掌来,这让卡西莫多那只独眼中闪出一丝兴奋与自豪。
人们震天的喊声也把女囚震醒过来。她睁开双眼,但很快又闭上了,对她来说她好像不敢看卡西莫多,她的救命恩人。
雅克先生、刽子手及助手们被这一切惊呆了。因为女囚在圣母院的围墙内是不能被侵犯的。而主教堂可说是个避护所,在教堂之内,任何人间的司法权都会无效。
女囚的救命恩人在教堂大门口停了下来。他的一双犹如粗大的罗曼式门柱大脚,十分稳定地站在地面上。他的巨大的头颅缩在肩膀里,披头散发的,就像一头同样满身长毛但也没有脖子的猎狮一样可怕。他用那双长满茧子的双手举着姑娘,她在半空中娇喘吁吁,好像一条在空中飘荡的白纱巾一样。他显得十分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把这件上帝造出的完美人物弄碎了似的。在他看来,女囚是一件极易破碎的,十分精美珍贵的物品,任何人都可以去拿,而他却无权去碰她一下。有时,他连碰也不敢碰,即使是轻轻吹一口气他也不敢。
然后他又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好像搂了一个完美的玉器,这好像是他的一切,就像母亲抱着孩子一样;他那双鬼也似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她,好像是给她诉说自己的不幸,给她无限温柔。突然他又抬起了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此刻,人群中的妇女们有的笑,有的哭,人们都很激动,因为此刻他们才看到了卡西莫多本来的美。他真的很美,他是个孤儿,他是被捡回来的,他又是被遗弃的,但此刻他却觉的自己十分高大。他竟然能够奋然站立起来以无比的威力去干预这个长期看不起他的社会,他敢于抵抗人间神圣的法律,他能从野兽口中抢走到口的食物,而这些豺狼虎豹无肉可食。这些官员,教士,法官们,这些刽子手们,这些国王的奴隶们,而被他这个面目丑陋的残疾人把梦想敲个粉碎。
还有,一个奇丑无比的人正在保护一个十分不幸的人,卡西莫多正在救助一个注定要被绞死的女囚,这本身就可以被看作是一场举世无双的壮举,这是自然创造的极端的不幸与社会的压榨产生的不幸的天然融合,他们正在互相救助。
但是,卡西莫多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在显示完自己的英勇之后,他便又一次带着埃及姑娘钻进教堂里。所有的人们都是热爱英勇行为的,他们在黑暗中竭力用眼光找着卡西莫多,他们觉的十分可惜,为什么他跑那么快,不给他们多一点时间去喝彩。刹那间只见卡西莫多双手又举着女囚,再次出现在法国历代国王雕像长廊的另一端,他向疯子一样跑向另外一端,“躲难!”他一边跑一边喊道,人们再一次为他鼓掌助威。最后他又第三次出现在大钟楼的顶端,他似乎站在那里正向全世界宣布自己将那个可怜的姑娘救了下来,他吼声如雷贯耳,这是人们很少听到的声音,但他却永远也不会听到,人又一次疯狂地把“躲难”这两个字大声连喊三遍,声音直冲天空。
人们在底下齐声向他响应着,“啊,啊!”这震天动地的喊声传到了对岸,让那些站在河滩广场上的人们十分惊讶,而且也令那些两眼一直紧盯着绞架,等着绞刑时刻到来的修女们也惊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