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四章 (4)
开始的时候,他们经常在君士坦丁堡街幽会。但杜洛华提心吊胆,生怕碰上德?马香尔夫人。于是他现在想方设法,寻找各种借口,拒绝这种约会。
他几乎每天都要去她家里去,有时去吃午饭,有时去吃晚饭。她在桌子下偷偷涅着杜洛华的手,在门背后亲吻着他。可杜洛华的心思全在苏姗身上,最喜爱跟她玩,喜欢看小姑娘滑稽调皮的举动。苏姗姑娘身材苗条,在她那张娃娃一般的外表下,却跃动着一种机灵、滑头、别出心裁而且相当诡诈的才智。她像集市的小木偶那样喜欢表现自己,她嘲笑周围的一切事物和周围所有的人,而且言词尖酸、入木三分。杜洛华则故意挑逗她,鼓励她这种冷嘲热讽,他们心灵相通,非常默契。
她不停的叫喊杜洛华:“您听我说,漂亮朋友,到这里来,漂亮朋友。”
他马上离开母亲奔向女儿。小姑娘在他耳边嘀咕几句不怀好意的话,接着两个人便会心地吃吃大笑。
在这期间,杜洛华对这位母亲的爱情已经厌烦得不堪忍受。现在,只要一看到她,听见她的声音,或者一想到她,心里就不断的生气,于是他不再到她家里,不回她的话,不再理睬她的呼唤。
她终于明白了,杜洛华已经不再爱她了,心里痛苦之极。但她心中的爱情之火却越来越旺。她偷窥他,跟踪他,或者藏在拉上窗帘的马车里,停在报馆门前,杜洛华的家门口,或者在他可能经过的街道等他。
杜洛华真想粗暴的对待她,骂她,打她,或者斩钉截铁地对她说:“得了,我烦死了,你真能折磨人。”但他又不得不有所克制,因为要考虑《法兰西生活报》的影响。于是他采取冷淡的做法,软中带硬,有时甚至出言不逊的让她知道,他们之间的浪漫史该结束了。
但她仍然顽固坚持着,千方百计的想办法把杜洛华引诱到君士坦丁堡街去,杜洛华无时无刻不担心着两个女人有一天会在门口面对面的相遇。
与此相反,经过那一年的夏天,他和德?马香尔夫人之间的爱情却加深了。杜洛华毫无疑问,非常喜欢她,叫她“小淘气”。他们两人的性格或多或少有点相近,都是那种玩世不恭的风流人物,交际场中放浪不羁的冒险家,他们自己并不知道,他们和那些到处飘零的流浪汉并没有多大区别。
他们彼此相恋,如胶似漆的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夏季,像两个寻欢作乐的大学生,偷偷溜出来,到阿尔让兑尔、布奇瓦尔、梅宗或者普瓦西(都是巴黎附近塞纳河畔的城镇)吃午饭或吃晚饭,接连几个小时在河上泛舟,采摘岸边的野花。她非常爱吃赛纳河的炸鱼、白葡萄酒烩肉和洋葱炖鱼,还有酒铺的凉棚和艄公的号子,杜洛华则喜欢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和她坐在效区列车的顶层,谈笑风声中穿过巴黎的原野,可是景色却平淡无奇,只是疏疏稀稀的点缀着几座难看的别墅。
杜洛华往往不得不匆匆往回赶,到瓦尔特夫人家吃晚饭。这时候,他恨透了这个风流的老情妇,心里总是挂念着刚和他分手的那个年轻女人。因为在河边的草丛里,这个年轻的少妇已经满足了他的欲念,独占了他全部的爱情。
他已经明确的,甚至用粗暴的方式告诉过老板夫人,决定和她一刀两断,以为这样就可以最终摆脱她。但今天又在报馆里突然收到她一封电报,叫他下午两点到君士坦丁堡去。
他边走边看,电报上写着:“今天我必须和你谈谈,有个非常至关重要的事情,两点钟在君士坦丁堡等我,你的运气来了,我可以帮你大忙。你的至死不渝的朋友—维吉妮。”
他心里纳闷:“这只老猫头鹰,又要找我做什么?我敢打赌她根本没有任何事情要告诉我。一定是又向我唠叨,她怎样爱我。不过,去看看也好。她说有一件要紧的事,还能帮我一个大忙,万一是真的呢。克洛蒂尔德四点钟来,我最迟也要在三点钟把她打发走。真糟糕,但愿她们别碰到一起。这些女人真够呛!”
他心里想着,说实话,惟一不惹他烦的还是他的妻子,这个女人有自己的生活空间,谈情说爱有固定的时间,表面看起来似乎很爱自己的丈夫,但是绝不允许别人扰乱她一成不变的生活规律。
杜洛华慢幽幽地向幽会地点走去,对老板夫人咬牙切齿:“哼!如果她没事找事,我非给她点颜色看不可。我可没加布罗纳①文雅。我要先对她说明,以后再也不到她家里去。”
他走进屋里耐心等着。
片刻后,瓦尔特夫人就旋风般赶到了,一见杜洛华就说:“噢!太好了,你收到我的电报了,真巧!”
杜洛华脸色一沉,说:
“对,当时我刚到报馆,正打算去参议院。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掀起面纱亲吻着杜洛华,然后像一条经常挨打却忠心耿耿的母狗那样,即害怕,又驯服的将身子贴了上去。
“你对我真残酷……跟我说话那么凶……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你难道不把我给害苦了?”
杜洛华很不耐烦的说:“你是不是又要开始了?”
瓦尔特夫人紧挨着他站着,准备只要他一笑,或者一个最轻微的暗示,便立即纵身投进他的怀抱。
她喃喃道:“当初你就不应该勾引我,而现在又这样对待我。我本来是个贤慧而快乐的人,被你拖下水了。你还记得你在教堂跟我说的那些话吗?你难道已忘了你是怎样生拉硬拽的把我推进这间房子的吗?可现在,你却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这样对待我!上帝啊!你把我给坑苦了!”
杜洛华气得直跺脚,厉声说道:
“得了,够了!别说了!一见面总是如此。别人听见一定会以为你跟我在一起时只有十二岁,天真无邪的犹如天使一般。亲爱的,可不是这样呀!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并不是未成年的少女,而我也谈不上什么拐骗。你委身于我时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应该很成熟了。我很感激你,也很谢谢你,但我并没有和你永远好下去至死不渝的义务。你有丈夫,我也有妻子。我们两人都身不由己的。我们的确神不知鬼不觉的相恋过一段时间,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要明白!”
瓦尔特夫人说:“啊!你真卑鄙!真无耻!粗俗之极!对!我当时已经不是白璧无暇的少女,但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从未失过身……”
杜洛华打断她的话:“ 你已说过二十遍了,我的耳朵都生茧了。可是,当时你已经生过两个孩子……所以,不是我诱使你破身的……”
她愤怒的直往后退:“啊!乔治,你太侮辱人了!……”
她双手捂住胸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喉结咯咯作响,眼看就要放声大哭了。
杜洛华见这种情形,便从壁炉边拿起帽子,说道:“好呀!你又要哭!那么,再见,你叫我就是为了要看你这场表演的吗?”
她上前赶紧拦住杜洛华,然后又匆匆掏出手帕,迅速擦了擦眼泪,极力想恢复镇静,但阵阵悲痛不时涌上心头,声音断断续续:
“不……我是为了来…告诉你一个消息……政治方面的消息……好让你赚上五万法郎……也许还不止五万…如果你愿意的话。”
听到这话,杜洛华心软下来,问道:“什么?你可以说清楚点。”
“昨天晚上,我偶然听见丈夫和拉罗舍谈话。你知道他俩平时谈话并不回避我,瓦尔特嘱咐部长不要把秘密告诉你,担心你会将事情弄糟的。”
杜洛华重把帽子放在椅子上,聚精会神的等着下文。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要出兵摩洛哥,占领它!”
“得了,我和拉罗舍一起吃午饭时,他把内阁的意图全告诉我了。”
“不,不,亲爱的,他们在骗你,因为他们怕你知道他们的计划。”
乔治说:“你先坐下。”
接着自己先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瓦尔特夫人从地上拉过一个小板凳,坐在杜洛华两腿之间,柔声对他说:“因为我总想着你,所以别人在周围说话我都非常留意。”
接下去她娓娓道来。她说最近一个时期她猜出他们正背着杜洛华干一种秘密勾当。一方面想利用他,另一方面又怕他抢风头。
她说:“你不知道,一个人在恋爱的时候,常常是很狡猾的。”
前一天,她终于彻底弄明白了,这是一桩秘密进行的大买卖,非常大的买卖。她觉得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干得非常巧妙,高兴之下,脸上竟露出了微笑。她侃侃而谈,越说越激动,她本来就是金融家的夫人,看惯了交易所里的各种伎俩,证券价值的变化和行情急剧的起落而使那些数计于心的小资产者和拿着菲薄年金的人不消两个钟头便在投机活动中倾家荡产,这些人不会把自己的积蓄放在名流、金融家和银行家出面担保的资产上。
她有点忘乎所以,一再说:“啊!他们真是能干!干得漂亮之极,而且这一切都是瓦尔特牵头,他真的很内行。说实话,简直是一流人才。”
“瞧你,还不快说。”杜洛华对这一大篇开场白颇不耐烦。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拉罗舍当上外交部长那天就决定向丹吉尔派远征军,所以他们一步步的将价格跌到六十四或六十五法郎的摩洛哥国债全部买回来,而且通过一些来历不明、生活腐化的经纪人收购,以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办法非常巧妙,以至于罗特希尔德银行也被他们骗了,这家银行发现不断有人来提取摩洛哥国债,感到很是惊讶,一问答复都是千篇一律:提取国债的人都是些腐化堕落,已经山穷水尽的经纪人。银行于是放了心,现在,马上就要出兵了,等咱们的军队一到那里,国家就会保证偿还国债。瓦尔特他们便毫不费力的可以赚到五、六千万。所以你明白了吗,这样的事最怕大家知道,以免走漏风声。”
瓦尔特夫人头靠着杜洛华的腹部,两臂放在他的腿上,她知道自己已引起了他的兴趣,便全身紧紧的贴了上去。现在只要能得到一下轻微的爱抚和哪怕一丝的笑意,她几乎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杜洛华问道:“你绝对有把握?”
“我想毫无问题!”她非常自信的回答道。
杜洛华说道:“事情的确很复杂。那个混蛋拉罗舍,我将来非揍他一顿不可,哼!这个卑鄙小人!他最好小心点……他那副部长的骨头架子全在我手里捏着哩!”
他又想了想,然后语气温和下来:“不过这样的机会也应该利用利用。”
瓦尔特夫人赶紧说:“你可以买国债,现在才七十二法郎。”
杜洛华又说:“是呀,不过,我没现金。”
瓦尔特夫人抬起头盯着他,目光温柔而恳切:“这一点我早想过了,我的小宝贝,如果你跟我好,对我还有情有义的,我可以借钱给你。”
杜洛华当即斩钉截铁的回答:“这个?绝对不行!”
她苦苦哀求:“你听我说,有一件事你不借钱也可以办到。我本打算买一万法郎的国债,以攒点私房钱,这样一来,我买两万法郎的国债,其中你占一半的份额。你很清楚,瓦尔特不必让我将钱还给他的,因此,你现在什么钱也不用出,如果成功,你可以赚七万法郎。如果失败,你就欠我一万法郎,将来还不还可以随你的便。”
杜洛华仍然说:“不,我不喜欢这种做法。”
接下来瓦尔特夫人旁征博引的举出各个例子来说服他。对瓦尔特夫人来说,这样做实际上已经等于答应参加一万法郎,当然也得担着风险,但是,她本人并没有替他垫钱,因为预付款是由瓦尔特银行透支的。
另外,她还告诉杜洛华,这宗买卖之所以能够做成,杜洛华在《法兰西生活报》上掀起那些政治运动,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不享受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就太傻了。
杜洛华有点心动,但还在犹豫。瓦尔特夫人又说:“你想想,实际上这一万法郎是瓦尔特替你垫的,你为他办的事情的价值早已超过这个数目了。”
“那好吧!”杜洛华说道,“我和你共分二万法郎,如果咱们亏了本,我还你一万法郎。”
瓦尔特夫人高兴的站起来,双手捧着杜洛华的头,贪婪的亲吻着。
开始的时候,杜洛华并不反抗,可瓦尔特夫人的动作越来越大,紧紧的搂着杜洛华,吻个不停。杜洛华心里犯嘀咕,另外那个马上就要到了,如果他一心软,就会让她得逞,而浪费时间,与其把满腔热情倾注在这个老太婆的怀里,倒不如留给那个年轻的妇人。
于是,他轻轻推开瓦尔特夫人,对她说:
“得了,别闹了。”
瓦尔特夫人大为伤心:“啊!乔治!我甚至连吻你也不行了吗?”
杜洛华回答道:“不,今天不行,我有点头疼。这样我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