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五章 (2)
“道理很简单,正如你刚才讲的,他的朋友只有咱们两个,确切的说,只有我。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我了。我母亲在他亲戚家做过女伴,他经常来我这里。他既然在亲属方面找不到继承人,自然就想到了我。他对我有过爱情,这是可能的,也是可以理解的,哪个女人都曾经被人这样爱过的。当他给自己安排后事的时候,一直隐藏在心底的爱情促使他将财产留给了我,这难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吗?他每星期一都送花给我,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可他从来没把花送给你,对吗!今天,出于同样的原因,他把财产全部给了我,再说了,他也无人可给。相反,他把财产全留给你,那才是天下奇闻了,为什么给你?你是他什么人?”
她从容不迫,句句有理,乔治不禁犹豫了。他说:“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咱们不能接受他的遗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人人心里都有本帐,会议论纷纷和嘲笑我的。同事们本来就对我眼红,随时都打算攻击我。如今,大家都在传闻这个人是我妻子的情夫,因此我不能同意,也不能允许我妻子去接受来路不明的财产。即使福雷斯蒂埃同意了,我也无法忍受。我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加关心自己的名誉,维护自己的地位。”
她柔声的说:“好了,亲爱的,那咱们就不要它。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口袋少装一百万嘛。”
杜洛华还是踱来踱去,自言自语,却又故意让妻子听见。
“那么,对了……一百万……活该了……他立遗嘱时,竟不明白最起码的礼仪?他不知道这么做会很过分?他怎么没想到我的处境是如此尴尬和狼狈呢?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是应该讲规矩的……如果他把遗产留给我一半,事情也许好办了。”
他终于坐下来了,翘起腿,用手捋着胡子尖。每逢他感到烦闷,不安,或者要考虑问题的时候,准是这个样子。
玛德莱娜拿起一块绒绣,做起了针线活。她一面拔弄着毛线,一面说:
“我呢,就不开口说了,你自己考虑吧。”
杜洛华脑子转得飞快,好久以后才吞吞吐吐的说:
“社会上永远也闹不清为什么沃德雷克让你作为他惟一的继承人,而我又同意这样做,以这种方式接受遗产……这对于你来说,等于承认自己与他有暖昧关系,对我来说,等于承认自己没有羞耻之心……我们接受这笔遗产,别人会怎么看呢?你知道吗?得找个两全其美的巧妙办法来掩饰这件事情。要让人家以为他把这笔财产平均分配给咱们两个人,一半给丈夫,一半给妻子。”
玛德莱娜冷冷的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遗嘱上面写得很清清楚楚的。”
杜洛华回答道:“噢,这很简单。你可以用生前友好的方式把他的遗产转让一半给我。咱们没有后代,这是完全可行的。这样一来,即使不怀好意的人也没话可说了。”
玛德莱娜有点不耐烦了,她反驳道:“我还是不明白怎样才能使不怀好意的人闭上嘴巴。遗嘱上是白纸黑字,上面有沃德雷克的鉴字。”
杜洛华生气了:“唉,归根到底,你是个笨蛋,难道咱们非得把遗嘱拿出来公开于众?咱们可以说,沃德雷克伯爵把财产留给了我们,每人一半……不就行了……再说,如果没有我的同意,你无法接受这份遗产。而我同意的惟一条件是你我对半分,这样,我就不会成为大家的笑料了。”
玛德莱娜又用尖锐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我同意了,随你怎么办都行。”
杜洛华站起来又开始踱来踱去,似乎又在思考什么问题,他竭力避开妻子锐利的目光。他说:“不行……绝对不行……也许最好还是全部放弃……这样更恰当……更体面,……更合适……别人也就无话可说了,绝对哑口无言。连最小心谨慎的人也得闭上嘴巴了。”
他踱到玛德莱娜面前停了下来,说道:“好了,如果你同意,亲爱的,我就单独去找拉马纳尔先生,征得他的意见,把事情向他解释清楚,讲明我的顾虑,并且跟他说,咱们说好了平分财产,免得别人说闲话。我既然同意接受一半遗产,别人也就没有权利笑话我了,这很明显。这就无异于公开宣布:‘我妻子之所以接受遗产是因为我——她的丈夫接受的缘固。’妻子没有做有损名誉的事情,这点我做丈夫的最清楚了,否则,非闹得闲话满天飞不可。”
玛德莱娜还是那句话:“你瞧着办吧。”
杜洛华又滔滔不绝起来:
“如果对半分,事情最清楚不过了。咱们接受朋友的遗赠,而这位朋友对咱们不分彼此,不愿厚此薄彼,不愿意让别人留下这样的印象:‘我生前喜欢这一个,然后还是喜欢这一个。’当然,他更爱那个女的,但如果咱们平分这笔遗产,那就等于明确宣布,他的偏爱只不过是拍拉图式的爱情。你应该相信,如果他生前想到这一点,他一定也会这么做的。可是他没这么想,也没有考虑到后果,像你刚才说的,他每星期都送给你鲜花,然后又把最后的纪念留给你,不知道……”
玛德莱娜女士生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行了,好了,我明白!不必啰啰嗦嗦的再解释什么,快到公证人那里去吧。”
杜洛华脸一红,被人看穿了心思的他结结巴巴的说:“你说的对,我这就去。”
他拿起帽子,等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又说:“至于那个侄子,我给他五万法郎。打发一下,事情就这样结束,好吗?”
玛德莱娜高傲的回答:“不。把他要的十万法郎给他。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从我的那份出这笔钱。”
他突然感到一阵羞愧,讷讷的说:“不!啊,这样,咱们两人分担,每人扣除五万法郎,咱们还剩整整一百万。”
接着,又回头说了一句:“亲爱的玛德,再见!”
说完,他迅速找到了公证人,把方案告诉他,说是他妻子想出来的。
第二天,他们在一场生前赠与的文书上鉴了字。玛德莱娜,在文书中声明赠与自己的丈夫十万法郎。
从公证人事务所出来的时候,晴空万里,乔治便提议到大街上逛逛。他显得十分温柔体贴,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笑呵呵的,对一切都感到心满意足,而玛德莱娜则是一脸严肃,心事重重。
这是一个异常寒冷的秋日。街上的行人都好像很匆忙,快步走着。杜洛华带妻子到那个他常去看表的那个店铺,他老早就想买这块怀表了。
他讨好的问道:“我送你一件首饰好吗?”
玛德莱娜懒洋洋的说了一句:
“随你的便。”
他们走进铺子,杜洛华问:
“你想要什么?镯子?项链,还是耳环?”
一见到金器和美丽的宝石,玛德莱娜那故意装出来的那副冷漠神态顿时烟消云散了,她眼里闪耀着光芒,仔细地浏览橱窗内陈列的金银珠宝。
突然,她脸色一动,说:“这只手镯真好看。”
这是条样子奇怪的金链,每一个环上都镶着一颗不同的宝石。
乔治问道:“这镯子值多少钱?”
珠宝商回答道:“先生,三千法郎。”
“如果您肯卖两千五的话,我就买定了。”
对方犹豫了一下,回答说:“不行,先生,不行。”
杜洛华趁热打铁的又说:“那,加上这一千五百法郎的怀表,一共四千法郎,我可以马上付现款,怎么样?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只好去别的店了。”
珠宝店老板面呈难色,最后还是同意了。
“那么,好吧,先生。”
新闻记者把地址告诉老板,对他说:
“请您叫人在怀表上刻上我名字的缩写——G.R.C.,用花体字,上面再刻一个男爵的冠冕。”
玛德莱娜闻言很是惊喜。从店里走出来时,她含情脉脉地揽着杜洛华的胳膊。她觉得杜洛华既聪明,而又有魄力。他现在职业稳定。应该有个头衔,这是无可厚非的。
珠宝商很客气的回答:“男爵先生,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您星期四来取。”
他们经过滑稽剧院,那天正上演一幕新戏。
“如果你愿意的话,”他说,“咱们今晚就来看戏,现在去看看有没有包厢。”
刚好有一个包厢,他们马上预订下来。杜洛华又说:“咱们到小饭馆吃饭怎样?”
“啊,好极了,我同意!”
杜洛华高兴之极,俨然是个皇帝,心里盘算着,看还能做什么事情。
“咱们去找德?马香尔夫人来共渡今晚好吗?听说她丈夫回来了,我真想和他聊聊。”
于是他俩又去找德?马香尔夫人。乔治是害怕再见到他的年轻情妇,但妻子在旁边,也不介意,这样近可以避免作任何解释。
克洛蒂尔德看来已经把那天下午的不愉快给忘了。她甚至很愿意丈夫去接受这次邀请。
饭吃得很高兴,整个晚上都过得很愉快。
乔治和玛德莱娜很晚才回家。过道的灯已经灭了,新闻记者只好不时的划根火柴照明。
到了二搂的楼梯口,他又擦了一根火柴。黑幽幽的楼道里,火柴显得特别亮,可看见镜子里他们两人的面孔,他们像两个幽灵,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杜洛华将手抬高了一点,好把两个人的模样照个清楚。他得意洋洋的说道:
“看,百万富翁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