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认 罪 (2)
“你知道了吗?”摩莱尔喊道,基 督山使他陷入极度恐怖中,“你知道了,却什么也不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基 督山耸了耸肩,“我认识那些人吗?我何必损失了这个去救那个呢?哼!不,因为罪人与牺牲者,我谁也不偏袒。”
“但我,”摩莱尔悲哀地狂喊,”——但我爱她呀!”
“你爱——谁?”基 督山喊道,同时跳起来抓住摩莱尔举起来的那两只手。
“我舍命地爱她——我疯狂地爱她——我像一个愿以生命之血去替代她一滴眼泪的男子那样爱她——我爱凡兰蒂?维尔福,就是他们正在谋害的那个人!你懂了我的话吗?我爱她,而我要请问上帝和你,我怎么做才可以救她呢?”
基 督山发出一声像受伤的狮子吼声一般的喊叫:“不幸的人哪!”他喊着,这一次轮到他来搓自己的双手了,“你爱凡兰蒂!——爱那个该死的家族的女儿!”摩莱尔从来不曾见过基 督山有这样的一种表情;他从来不曾看到过这样可怕的一种目光;即使是战场上,在阿尔及利亚激烈搏斗的夜间,当他身处枪林弹雨中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恐怖。他惊惶地退后了几步。
至于基 督山,在这一阵感情迸发之后,他把眼睛闭了一会儿,像是被内心的光晕炫了似的。一刹那间,他已这样有力地控制住了自己;他那猛烈地起伏着的胸膛平息了下去,像是乌云过去后那汹涌的波涛受到了阳光和煦的照拂一样。这种沉默、挣扎和自制大约持续了二十秒钟;然后,伯爵抬起他那苍白的脸。“瞧,”他说,“我亲爱的朋友啊,瞧上帝如何在惩罚那些最粗心和无情的人,因为他们漠视他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恐怖的情景。我,一个无情而好奇的旁观者。我,曾冷眼旁观这个悲剧。我,在秘密的保护之下(有钱有势就容易保持秘密),像一个恶作剧的天使一样讥笑着人们犯下的罪恶,——我也被那条我注视着它行动的赤练蛇咬伤了,而且咬在了我自己的心口上!”
摩莱尔呻吟着。
“来,来,”伯爵继续说,“怨艾是没有用的!拿出你男子汉的气概来,坚强一点,不要失去希望,因为有我在这儿呢,我可以为你想想办法。”
摩莱尔伤心地摇摇头。
“我告诉你不要失去希望。你懂得我的话吗?”基 督山大声说。“要记得:我从不撒谎,也从不上别人的当。现在是十一点钟,玛西米兰,感谢上天你在中午来而不是在晚上或者是在明天早晨来!听着,摩莱尔!现在是中午,假如凡兰蒂现在没有死,她就逃过这一劫了。”
“怎么会呢?”摩莱尔喊叫着,“我离开时她已奄奄一息了呀!”
基 督山用双手捧住他自己的额头。在那个充满了可怕秘密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光明之神还是黑暗之神对那个冤仇难以排解而又宽宏大量的心灵说了些什么话呢?那只有上帝知道了。
基 督山再次抬起头,这一次,他的脸平静得像刚睡醒的婴儿一般。“玛西米兰,”他说,“回家去吧。我命令你不要乱动,不要采取任何行动,不要让你的脸泄漏一丝忧愁。我会送消息给你的。去吧!”
“噢,你那镇定的态度把我吓坏了。难道你有起死回生的力量?难道你会是超人?难道你是一位天使?难道你是上帝吗?”那个在危险面前不发抖的青年,在基 督山面前却带着难以描述的恐惧发起抖来了。但看到基 督山的微笑这样的慈爱和忧郁,玛西米兰觉得泪水充满了自己的眼眶。
“我会尽我所能,我的朋友,”伯爵答道,“去吧,我必须单独想想。”
基 督山对他周围一切都有一种很特别的控制力,摩莱尔也不想抗拒。他紧紧地握了握伯爵的手走了。他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等培浦斯汀,后者正在从梅狄侬路赶来。
这时,维尔福和阿夫里尼已尽快赶回家去。他们到家时,凡兰蒂还没有醒来,医生便十分仔细地检查那个虚弱的病人。维尔福关切地注视着他的脸和嘴唇,等待检查的结果。诺梯埃的脸甚至比那年轻姑娘更苍白,他也全神贯注地等待,比维尔福更急于知道医生的判断结果。终于,阿夫里尼缓缓说出了这几个字:“她居然还活着!”
“居然?”维尔福喊道,“噢,医生,那是多可怕的字呀!”
“是的,”医生说,“我再说一次,她居然还活着,这使我感到很奇怪。”
“她得救了吗?”那做父亲的问。
“是的,只要她还活着就足够了。”
那时,阿夫里尼的眼光触到了诺梯埃的眼神,他的眼中闪烁着这样明显的喜悦和包含着这么深刻的意义,以致引起了医生的注意。他把那青年女郎放回到椅子上,她的嘴唇是这么苍白,简直与她的面孔难以区分。然后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诺梯埃,后者似乎已知道他会做这一切的。
“阁下,”阿夫里尼对维尔福说,“请您去把凡兰蒂小姐的婢女叫来。”
维尔福亲自去找她,阿夫里尼走到诺梯埃面前。“您有话告诉我吗?”他问。
老人生动地眨了眨眼睛。我们应该还记得,这是他惟一肯定的表示。
“要私下里说吗?”
“是的。”
“嗯,呆会儿我跟您单独谈一会儿。”这时维尔福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个婢女,婢女的后面是维尔福夫人。
“这可怜的孩子怎么啦?她离开我的房间时就说有点不舒服,但我还认为无关紧要呢。”那年轻妇人含着眼泪,带着一个只有亲生母亲才有的那种怜爱的表情走近凡兰蒂,拿起她的一只手。阿夫里尼继续望着诺梯埃;他看到那老人双眼圆睁,面颊苍白而且颤抖着,额头上聚起大滴的汗珠。“啊!”他说,不由自主地顺着诺梯埃的目光望过去,而诺梯埃的目光是盯在维尔福夫人的身上,后者再三地说,“这可怜的孩子躺在床上比较好一些,来,芬妮,我们把她抬上床去。”
阿夫里尼先生看到那个建议是他与诺梯埃密谈的一个机会,便表示那是最好的办法;但他吩咐,除了他指定的以外,禁止给她吃喝任何东西。
她们抬着凡兰蒂走了;她已经苏醒过来了,但却还不能行动,也不能说话,这次发作使她浑身虚脱无力。可是她还能给她的祖父一个告别的眼神。阿夫里尼跟着病人出去,开了一张药方,吩咐维尔福乘一辆轻便马车亲自到药剂师那儿去抓药,亲自拿来,他会在他女儿的房间里等他。然后,在重新强调一遍不准给凡兰蒂吃喝任何东西以后,他又回到诺梯埃的房中,小心地关上房门,确定没有人在偷听,便说:“嗯,您对于您孙女儿的病的问题,知道一点头绪吗?”
“是的。”老人说。
“我们不能浪费时间,我问,你回答我。”
诺梯埃做了一个愿回答的表示。
“您料到了凡兰蒂会遭到这种意外的吗?”
“是的。”
阿夫里尼想了想;然后走到诺梯埃面前。“原谅我下面所说的话,”他说,“但在这种可怕的情况下,任何细节都不应该忽视。您可曾见到可怜的巴罗斯去世的情形吗?”
诺梯埃举目朝天望去。
“您知道他的死因吗?”阿夫里尼把手搭在诺梯埃的肩上问。
“是的。”老人回答。
“您认为他是自然死亡吗?”
在诺梯埃那不能动弹的嘴唇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那么您认为巴罗斯是被毒死的?”
“是的。”
“您认为他服下的毒药本来就是预备给他吃的吗?”
“不。”
“您认为现在要对付凡兰蒂的那个人,就是无意中毒死巴罗斯的那个人吗?”
“是的。”
“那么她也要死吗?”阿夫里尼用他那尖锐的凝视盯住诺梯埃问。他想看看这个问题在老人身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不!”他脸上那得意的神情,即使让最聪明的推测者见了也会感到迷惑不解。
“那么您还抱着希望?”阿夫里尼惊奇地说。
“是的。”
“您希望什么呢?”老人用他的眼光表示他无法回答。“啊,是了,不错!”阿夫里尼慢慢地说。然后,他转过去对诺梯埃说,“您认为那凶手会厌倦吗?”
“不。”
“那么您希望毒药在凡兰蒂身上不能发生应有效力吗?”
“是的。”
“您当然也明白,”阿夫里尼说,“这次是有人故意要毒死她的。”
老人表示这话毋庸置疑。
“那么您认为凡兰蒂怎么才能逃脱呢?”
诺梯埃把他的目光坚定地盯住一个地方,阿夫里尼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发现他的眼光原来盯住他每天早晨服用的那只药瓶上。“啊,啊!”阿夫里尼说,突然想到了一个念头,“难道您已经——”
诺梯埃不待他讲完就说:“是的。”
“使她的体质能抗拒毒药吗?”
“是的。”
“而您的方法是使她渐渐习惯于——”
“是的,是的,是的。”诺梯埃说,很高兴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么,您是听我说过:我给您的药里含有木鳖精吧?”
“是的。”
“而让她习惯了那种毒药,您希望她可不受同类毒药的影响?”
诺梯埃继续露出高兴的神情。
“您成功了!”阿夫里尼喊着,“没有这一步预防措施,凡兰蒂在我赶来以前就已经死掉了。那毒药份量相当重,但她只是昏厥过去而已。这一次,至少她是不会死了。”
一种深深的喜悦充满了老人的眼睛。他带着一种无比感激的表情举目向天。此时,维尔福回来了。“喏,医生,”他说,“您派我去买的东西来了。”
“这是您亲自看着配制的吗?”
“是的。”检察官回答。
“它始终没离开您的手吗?”
“没有。”
阿夫里尼接过药瓶,在他掌心里倒了几滴药水,尝了尝味儿。“嗯,”他说,“我们到凡兰蒂那儿去吧,我要去吩咐每一个人,而您,维尔福先生,您亲自监督他们别违背我的命令。”
当阿夫里尼在维尔福陪伴下回到凡兰蒂的房中去的时候,一位举止庄严、谈吐果断的意大利神父租下了维尔福先生隔壁的那所房子。谁都不知道那所房子里的三个房客怎么会在两小时内搬走;据那一带传闻说,那所房子地基不稳固,随时有倒塌的可能,——但是,这种危险却并没有阻止那位新房客在当天五点左右带着他极简单的家具搬进来了。那位新房客写了一张三年、六年或九年的租约,并按照业主的吩咐,预付了六个月的房租。这位新房客,我们已经讲过,是一位意大利神父,自称为琪亚柯摩?布沙尼长老。他立刻找了位工匠;那天晚上,街上行人很奇怪地发现木匠与水泥匠在匆匆地修理那危屋的墙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