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婚 约 (1)
在我们刚才描写过的那幕场面发生了三天后,——也就是说,在欧琴妮?邓格拉斯小姐和被那位银行家坚持称为王子的安德里?卡凡尔康德要签订婚约的那天下午五点左右,——一阵清爽的微风吹动了基 督山伯爵屋前小花园里所有的树叶,伯爵正准备出去,他的马焦躁不耐地踢弹地面,车夫控制着马,已在他的座位上等候了一刻钟。正当这时,我们所熟悉的那辆漂亮的轻便马车急急忙忙奔到大门口,那修饰得十分得体,高兴得像要去娶一位公主为妻的安德里?卡凡尔康德先生走下车来,他照往常以熟悉的口吻问一问伯爵是否在家,然后轻捷地蹿上二楼,在楼梯顶上遇到了伯爵。伯爵一见那青年就停步。至于安德里,他正在前冲,而当他一旦向前冲的时候,是什么都挡不住他的。“啊,早安,我亲爱的伯爵,”他说。
“啊,安德里先生!”然后用他那种半戏谑的口吻说,“您好吗?”
“好得很,您可以看得出来的,我有许多事情需要跟您谈,首先,你正要出去还是刚回来?”
“我正要出去,阁下。”
“那么,为了不妨碍你,我可以跟您一块去,我坐在您的车里,叫汤姆驾着我的轻便马车并排跟着。”
“不,”伯爵说,脸上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轻蔑的笑,因为他并不想被人瞧见他和这个年轻人在一起,“——不,我情愿还是听你谈话,我亲爱的安德里先生,我们在屋子里聊天比较好些,这儿没有车夫来偷听。”
伯爵回到二楼的一间小客房里,坐下来,跷起腿,做了一个手势请那个青年人也坐下来。安德里装出他最高兴的神态。“您知道,亲爱的伯爵,”他说,“我今晚订婚,九点钟在我岳父家里签约。”
“呀!真的,”基 督山说道。
“什么!您没听说过吗?邓格拉斯先生没有把这个消息通知您吗?”
“噢,告诉我了,”伯爵说,“我昨天收到他的一封信,但好像没提时间。”
“可能的,我岳父大概以为大家都知道了。”
“嗯,”基 督山说,“您很幸运,卡凡尔康德先生,这婚姻是最门当户对的了,邓格拉斯小姐又那么美丽。”
“是的,她的确是的。”卡凡尔康德用最谦逊的口吻说。
“尤其是,她非常有钱,——至少,我相信是如此。”基 督山说。
“非常有钱,您认为是吗?”那青年答道。
“当然,据说邓格拉斯先生至少隐瞒着他的一半财产。”
“而他自称有一千五百万至二千万。”安德里说,他的眼中闪着喜悦的火花。
“而且,”基 督山又说,“他就要从事一种新的投机事业了,那种事业在英美已经很流行,但在法国却还稀奇。”
“是的,是的,我知道您指的是什么,铁路,对不对?他获得了铁路承股权。”
“不错,人们相信他在那件事上可以赚到一千万。”
“一千万?你这样想吗?妙极了。”卡凡尔康德说,他被这些有力的花言巧语冲昏了头脑。
“而且,”基 督山接着讲,“他的全部财产将来都要归您,这是很公平的,因为邓格拉斯小姐是一位独生女,再说,您自己的财产,据令尊讲,几乎也和您的未婚妻相等,钱的事就是这样。您知道吗,安德里先生,我认为您这件事情处理得很有技巧。”
“还不坏,”那青年说,“我天生就是一个外交家。”
“嗯,您一定要成为一位外交家,外交技巧,您知道,不是学来的,——它是一种本能,还有,您的心已被征服了吗?”
“真的,恐怕是的,”安德里模仿法兰西戏院中杜朗特或梵丽丽回答阿尔西斯提的那种腔调答道。
“您的爱情得到答复了吗?”
“我想是的,”安德里得意地微笑着说,“因为我已经被接受了,但有很重要的一点,我不能忘记。”
“是什么?”
“就是我曾得到奇特的帮助。”
“瞎说。”
“真是的。”
“是环境帮了您?”
“不,是您。”
“我?绝不是我,王子,”基 督山说,语气特别加重那个头衔,“我对您有何帮助?单凭你的名望、社会地位和品德,不是已经够了吗?”
“不,”安德里说,“——不,您那样说也没用,伯爵。我始终认为我的名望、社会地位和品学不及您的一分帮助。”
“您完全弄错了,阁下。”基 督山冷冷地说,他从青年的那种无赖态度上知道了他话中的意思,“您只在我确定了令尊的地位和财产以后才得到我的保护,我从不曾见过您或你那光辉的父亲,归根结蒂,是谁使我有幸认识你们的呢?是我的两个好朋友,威玛勋爵和布沙尼长老。我为什么要成为您的——不是保证人,而是——保护人呢?那是由于令尊的名望,因为令尊在意大利闻名遐迩,极受人们的尊重。以您个人来说,我可并不认识您。”这种冷静的口吻和十分安静的态度使安德里知道他这时已遇到一只比自己有力的手,那只手的压力是不可能突破的。
“噢,岳父真的有一笔非常大的财产吗?”
“看来是这样,阁下,”基 督山回答。
“您知道家父答应我的聘金快到了吗?”
“令尊已通知我了。”
“那三百万呢?”
“大概已在路上了。”
“那我真能得到它吗?”
“嗤!”伯爵说,“我想您还不至于缺钱用吧。”
安德里是这样的惊奇,以致他不能不考虑片刻。然后,他从迷糊状态中醒来,说:“现在,阁下,我对您只有一个请求了,那件事,即使您不愿意,也一定能谅解的。”
“请讲。”基 督山说。
“感谢我的好运,我认识了许多知名人物,同时,至少在当前,有着一群朋友。但是,既然我要在巴黎举行盛大的婚礼,我需要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来扶持一下,假如父亲不在场,就该有一位有地位有名望的人领我到圣坛前,而现在家父是不来巴黎了,是吗?”
“他年老了,浑身是伤,他说,每一次旅行都使他痛苦死了!”
“我知道,嗯,所以我来请您给我个面子。”
“请问是什么?”
“哦,就是代替他的地位。”
“啊,我亲爱的先生!什么!在我有幸与您有过那么多接触后,您还这样不明白我的为人,来要求这样一种事情吗?老实说,要我借五十万给您吧,也不会使我感到那样恼火。我记得我曾告诉过您,在参与世事方面,——尤其是道德方面的事情,——基 督山伯爵从不参与忌讳的事,在我看来,这是东方人的迷信,我在开罗、士麦那、君士坦丁堡都有藏娇的金屋,可是我为人主持过一次婚礼吗?——绝没有!”
“那么您拒绝我了吗?”
“断然拒绝,即使是您是我的子女或兄弟,我也会照样拒绝。”
“那我怎么办呢?”安德里失望地说。
“您自己刚刚说的,您的朋友多极了。”
“不错,但介绍我到邓格拉斯先生家去的却是您。”
“绝不是的!让我们来回忆一下正确的事实,您在我家的一次宴会席上遇见他,然后您自己上他家去拜访,绝非我介绍的。”
“是的,但我的婚姻,却是您促成的。”
“我!绝对不是,我请您记得,请回忆一下当您要我为您去做媒的时候,我对您讲了些什么。噢,我是绝不会为人促成婚事的,我亲爱的王子,这是我的原则。”
安德里咬了咬他的嘴唇,“但至少,”他说,“您总是会去的吧。”
“全巴黎的人都会去吗?”
“噢,当然啰。”
“嗯,如果这样,我也会去的。”伯爵说。
“您肯在婚约上签名吗?”
“没有理由反对,我还不至于忌讳到那个地步吧。”
“好吧,既然您不肯多给我面子,我也只能满足于您所赐予我的了,但还有两个字,伯爵。”
“是什么?”
“忠告。”
“请小心了,忠告比效劳更坏。”
“但您可以给我这个忠告却不会连累您自己。”
“告诉我那是什么。”
“邓格拉斯小姐的财产有五十万里弗吗?”
“那是邓格拉斯先生亲自向我宣布的数目。”
“我应该收下这笔款项呢,还是让它留在公证人手里呢?”
“这种事通常是按一定形式来办理的:签订婚约的时候,男女双方的律师约定一个碰头时间,或在第二天,或在第三天。然后,他们交换嫁妆和聘金,各给一张收据。然后,在举行婚礼的时候他们会把钱交给你,因为那时你已是一家之主了。”
“我这样问,是因为,”安德里带着某种掩藏得特别巧妙的不安说,“我好像听我岳父说,他准备把我们的财产投资在您刚才说过的那种有名的铁路事业上。”
“嗯,”基 督山答道,“每一个人都说那种投资能使你的财产在一年之内翻三倍,邓格拉斯男爵是一位好岳丈,很懂得如何算计。”
“嗯。那么,”安德里说,“一切都好,只是您的拒绝让我很伤心。”
“您只能把这一点归罪于这类情况下的清规戒律。”
“嗯,”安德里说,“先这么说定吧,那么今天晚上,九点钟。”
“到时再会。”
安德里抓住伯爵的手,紧紧握了一下,跳进他的轻便马车里消失了。在握手的时候,基 督山微微挣扎了一下,他的嘴唇苍白起来,却仍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