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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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钟瓶旅馆 (1)

第二十章 钟瓶旅馆 (1)

现在我们暂且不谈邓格拉斯小姐和她的朋友如何兼程奔赴布鲁塞尔,回头来叙述那在飞黄腾达途中极恼人地遭受了打扰的可怜的安德里?卡凡尔康德。他虽年轻,但却是一个非常狡猾的青年。我们刚才见到,他一听到风声不妙,就渐渐挪向门口,穿过二三个房间,终于溜之大吉。但我们忘记提一件事,而那是绝不应省略的;就是:在他穿过的其中一个房间里陈列着那么多新娘的嫁妆,——包括一盒盒的钻石、克什米尔毛披巾、威尼斯花边、英国面纱,还有其他种种一提起名字就会使青年姑娘们的心欢喜地狂跳起来的诱人的东西。在经过这个房间的时候,安德里不但证明了他的聪明,而且也证明了他的深谋远虑,因为他毫不客气地拿了一把最贵重的首饰。

得到了这一份虏获品以后,安德里便怀着一颗无比轻松的心跳出窗口,准备溜走。他身材高大得像一个古代的武士,肌肉发达得像一个斯巴达人。他茫无头绪地走了一刻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快离开这个他知道一定会被捕的地方。穿过蒙勃兰克路后,凭着他那种做贼要避开城栅的本能,他发觉自己已到了拉法叶特路的尽头,他在那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这个地方很寂静,一边是那空旷的圣?拉柴荒原,另一边是那黑沉沉的巴黎。“我完了吗?”他喊道,“不,假如我能比敌人更迅速,我就不会完。我的安全现已转化为一个速度问题。”这时,他看见有一辆单人马车停在波尼丽街口,车夫懒洋洋地吸着烟,似乎想把车子驶回到对面的圣?但尼街口去,显然他是常常停在那儿的。

“喂,朋友!”贝尼台多说。

“怎么样,先生?”车夫问。

“你的马疲倦了吗?”

“疲倦?噢,是的,够疲倦的啦!今天这种好日子它一点事都不曾做过!四个倒霉的乘客,只给了二十几个铜板,合起来一共只有七个法郎,这就是我今天的全部收入,而我却得付十个法郎给车行老板。”

“你可愿意在七个法郎的基础上再加上二十个法郎吗?”

“那敢情好,先生,二十个法郎可是不能轻视的呀,告诉我怎样才能得到它。”

“假如你的马不疲倦,那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告诉你,它跑得像风一样快,只要告诉我去哪儿就行啦。”

“去罗浮。”

“啊!我知道!那是出苦杏仁酒的地方。”

“一点也不错,我只希望追上我的一个朋友,我明天要和他一同到塞凡尔镇去打猎,我们约好他乘着一辆轻便马车在这儿等到我十一点半,现在十二点了,他一定等得不耐烦,所以先走了。”

“也许是的。”

“噢,你愿意去追上他吗?”

“荣幸之至。”

“假如在我们到达布尔歇的时候你还不曾追上他,我给你二十法郎,假如到罗浮还追不上,就给三十。”

“而假如我们追上他了呢?”

“四十。”安德里想了一会儿;想起不防作这样的许诺。

“一言为定,”那个人说,“进来吧,我们走。”

安德里坐进马车里,车子便急速地越过圣?但尼街,顺着圣?马丁街越过城栅,驶入那无尽的旷野。他们始终追不上那位梦幻中的朋友,可安德里常常向路上的行人和尚未关门的小客栈,问一辆由栗色马拖的绿色轻便马车;由于到倍斯湾去的路上有许多轻便马车,而十分之九的轻便马车又是绿色的,所以他随时都可以打听到消息,每一个人都刚看见那样的一辆马车过去;它只在前面五百步,二百步或是一百步;最后他们终于追上它了,但它却不是那位朋友的。有一次,单人马车越过一辆由两匹驿马拖着疾驰的四轮马车。“啊!”卡凡尔康德对他自己说,“假如我有了那辆四轮马车,那两匹善奔的驿马,尤其是,那辆马车上所带的护照,那就更妙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辆双人马车里载着邓格拉斯小姐和亚密莱小姐。“快!快!”安德里说,“我们不久一定能赶上他了。”于是那匹离开城栅以来不曾放慢脚步的可怜的马,就继续拼命地跑,周身热气腾腾地跑到罗浮。

“看来,”安德里说,“我是追不上我的朋友了,而这样下去你的马会累死的,所以我们还是停下来吧。这儿是三十法郎,我到红马旅馆去住一夜,明天再搭便车去,晚安,朋友。”

于是安德里把六枚五法郎的银币放到那个人手里,轻捷地跳到路上。安德里假装向红马旅馆走去;但他只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等到车轮的声音渐渐远去,马车的影子渐渐消失的时候,他便立刻上路,步行了六哩路程。他休息了一会儿;这一定就是他要去的塞凡尔镇附近了。安德里这次的休息并不是因为疲倦,而是要作一个决定,采取一个计划。他不能利用驿车,乘驿车或租驿车必须要有护照。他不能留在瓦兹区,这是法国最开放和防守最严密的地区之一,像安德里这样的一位犯罪高手,知道要在这一带隐匿起来是不可能的事。他在一道土墙旁边坐下来,把他的脸埋在双手里深深思索着,十分钟以后,他抬起头来;他已经有了决定了。他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抹在他从容地从候见室里取下来穿在晚礼服外的那件外套上,走进塞凡镇,用力去拍镇上那间惟一的小客栈的门。客栈老板开了门,“我的朋友,”安德里说,“我从蒙芳丹来,到森里斯去,我那匹讨厌的马摔了一跤,弄折了腿。我必须在今夜到达贡比涅,不然我的家人会很担心,你能租一匹马给我吗?”

一个客栈老板总是有一匹要出租的马,虽然马的好坏不敢保证,塞凡尔镇的那位老板叫那管马厩的小伙计来,吩咐他把那匹“追风马”加鞍子;然后他喊醒他那七岁的儿子,吩咐他去与这位先生合骑那匹马,当他从口袋里摸出钱来的时候,他故意落下一张名片,这张名片是他在巴黎咖啡馆认识的一位朋友的,所以他离开后,客栈老板拾起名片一看,便相信他的马租给了家住圣?多米尼克街二十五号的马伦伯爵,因为名片上印着这个名字和地址。“追风马”并不是一匹跑得很快的牲口,但它走得很平稳;三个半钟头里,安德里走完了到贡比涅的二十七哩路,钟鸣四点的时候,他已到了公共驿车的终点。贡比涅有一家很精致的旅馆。凡是曾经到过那儿的人大概都记得很清楚。安德里从巴黎骑马出游的时候常在那儿逗留,当然记得钟瓶旅馆。他一转身,凭着一盏回光灯的光线看到了那家旅馆的招牌,便掏出他身边所有的小钱,打发了那个孩子,然后开始去敲门。他想得很清楚,现在还有三四个小时时间,先美美地吃一顿,再甜甜地睡一觉,加强自己的体力以抵抗明天的疲劳。一个侍者出来开了门。

“我的朋友,”安德里说,“我在圣?波耳斯用了晚餐,希望搭一辆午夜经过的便车,但我像一个傻瓜似的迷了路,在森林里走了四个钟头。给我弄一个向天井的漂亮的小房间,然后给我拿一盆冷鸡和一瓶波尔多酒来。”

侍者毫不疑心,因为安德里说话的态度十分从容,他嘴里含着一支雪茄,双手插在外套袋里,衣服高雅,下巴光滑,皮靴雪亮,他看来只是个在外面耽搁得很晚的人而已。当侍者为他准备房间的时候,旅馆老板娘过来了。安德里装出他最可爱的微笑,问他是否能住第三号房间。不幸,第三号房间已有一个青年男客和他妹妹住了。看安德里很失望的样子,旅馆老板娘向他保证,现在为他预备的第七号房间里,位置与第三号房间完全一样,他也就表示满意了,便一面在壁炉旁烤暖他的脚,一面与老板娘闲谈尚蒂伊最近赛马的情形,一直等到侍者来通报房间准备就绪。

安德里称赞钟瓶旅馆那些向天井的房间漂亮,不是没有理由的,钟瓶旅馆的门口像剧院一样,有三重门廊,两亭的廊柱上缠绕着素馨花和铁线莲,确是一个最美丽的入口。鸡很新鲜,酒是陈年的妙品,壁炉的火烧得很好,安德里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胃口竟像没有遭遇意外事故时同样的良好。然后他就上床而且几乎立刻就进入了梦乡,这本来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的常情,即使他们在满心后悔的时候也很少例外。我们本来认为安德里应该感到后悔害怕,但他却不。他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周密的计划:他在天亮以前醒来,偿清了账单,离开旅馆,进入森林;然后借口研究绘画,他将花钱买到一个农民的款待,让自己弄到一套伐木者的衣服,一把斧头,脱掉身上的狮子皮,改换成伐木者的模样;然后,他将用泥土涂满双手,用一把铅梳弄污他的头发,用他的一个老同行传授他的方法染褐他的皮肤,白天睡觉,晚上走路。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到有人烟的地方去买一块面包。

在森林里穿来穿去,直到到达最近的边境。一旦越过了边境,安德里便准备把他的钻石换成钱,加上他老是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的那十张钞票,他还可以有五万里弗左右,这样,他乐观地认为情形已并不十分悲惨了。而且,他认为邓格拉斯为了面子,必然会阻止那件丑事的张扬。这些理由,加上疲惫,使安德里睡得这样香甜。为了要早醒,他没有关百叶窗,但他谨慎地闩了房门,并把那柄他永远不离身的尖利的匕首打开来放在桌上。早晨七点左右,一缕温柔的阳光照到安德里脸上,弄醒了他。凡是思想清楚的头脑,晚上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和早晨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最主要的念头。安德里简直还没有睁开眼睛,他那最主要的念头便浮到他的脑海里来,并且轻轻在他耳边轻诉,他睡得太久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到窗口。一个宪兵正在天井里来回踱步。即使对于一个良心上没有内疚的人,一个宪兵也是世界上最引人注意的惊人的事物之一,而对于一个胆怯和有理由胆怯的良心,那黄蓝白三色的制服,实在是非常值得惊慌的。

“那个宪兵为什么在那儿呢?”安德里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