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玛西米兰 (2)
摩莱尔抬起头来,他看到那老人的眼睛闪耀着一种不自然的光辉,便说:“等一下,诺梯埃先生想说话。”
“是的。”诺梯埃表示,他的表情很可怕,因为他五官的作用都已集中到眼睛上。
“您知道那个凶手,是不是?”摩莱尔问。
“是的。”诺梯埃回答。
“而您要指示我们吗?”那青年喊道,“听着,阿夫里尼先生!听着!”
诺梯埃脸上带着一个压抑的微笑望着那不幸的摩莱尔,——以前他眼睛里这种慈祥的微笑常常使凡兰蒂很高兴,——吸引了他的注意。然后,在使说话者的眼光与他自己的眼光相对之后,他又看向门口。
“您要我离开吗?”摩莱尔伤心地问。
“是的。”诺梯埃表示。
“唉,唉,阁下,可怜可怜我吧。”
老人的眼睛依然盯住门口。
“我至少可以回来,是吗?”摩莱尔问。
“是的。”
“我一个人离开吗?”
“不。”
“我跟谁一起走呢?——检察官吗?”
“不。”
“医生?”
“是的。”
“您想单独和维尔福讲话?”
“是的。”
“但他能明白您的话吗?”
“是的。”
“噢!”维尔福几乎很高兴地说,因为调查工作能不公开举行了,“——噢,放心吧,我能明白家父的意思。”
阿夫里尼握住那青年的手,带他走出房间,一片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整个房间。一刻钟过后,他们听到一阵踉跄的脚步声,维尔福出现在阿夫里尼和摩莱尔——前者在沉思,后者陷入痛苦之中——等待着的房间门口。“你们可以进来了。”他说,于是就带他们回到诺梯埃那儿。摩莱尔仔细地观察维尔福。他的脸色苍白,大滴的汗珠从他额上滚下来;他的手里握着的那一支笔已被捏得粉碎。“二位,”他的声音嘶哑,“你们得用人格向我担保;这个可怕的秘密将永远不泄露出去。”那两个人后退了一步。“我恳求你们——”维尔福接着说。
“但是,”摩莱尔说,“那个罪人——那个凶手,——那个暗杀者呢!”
“你不必惊慌,阁下,正义是一定会伸张的,”维尔福说,“家父已揭发了那个罪人的名字,家父也像你一样盼望复仇,但他也像我一样要请你们保守这个秘密。是吗,爹?”
“是的。”诺梯埃十分坚决地回答。
摩莱尔不禁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
“噢,阁下!”维尔福紧抓住玛西米兰的手臂说,“假如固执的家父提出了这个要求,那是因为他清楚,而且确信凡兰蒂的仇怨一定可以得到可怕的报复。是吗,爹?”那老人作了一个肯定的表示。维尔福接着说,“他知道我已向他发过誓。放心吧,二位,在三天之内,会比法院的手续还快,我就要用即使最勇敢的人看了也会怕得发抖的手段,向那个谋害我的孩子的人报仇。”当他说这几句话时,他咬牙切齿,紧紧握住老人那只没有感觉的手。
“这个诺言会履行吗?诺梯埃先生?”摩莱尔问,阿夫里尼则用询问的眼神看着。
“是的。”诺梯埃带着一种凶恶的欢喜表情回答。
“那么发誓吧。”维尔福把摩莱尔和阿夫里尼的手放到一起说,“你们发誓来保全我家的声誉,让我来为我的孩子报仇。”
阿夫里尼把头转向一边,说了一声很微弱的“是”;但摩莱尔挣开他的手,冲到床边,吻了一下凡兰蒂那冰冷的嘴唇,就发出一个绝望的长吁,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因为全体仆人都逃走了,维尔福不得不请求阿夫里尼先生主持一切丧事;在一个大城市里办丧事是很麻烦的,特别是在这种可疑的环境下所发生的丧事。诺梯埃先生虽然几经劝慰还是不肯离开他的孙女儿,他的眼泪慢慢地滚下他的两颊,这种无言的痛楚和沉默的绝望看了真使人害怕。维尔福退回到他的书房里,阿夫里尼则出去找市政府雇用的医生,那位医生的责任就是检查病死后的尸体,因此被人称作“死医生”。一刻钟后,阿夫里尼先生带着他的助手回来了。他们发现大门关着;而由于门房已与其他的仆人一块逃走了,所以维尔福只能自己出来开门。但他走到楼梯顶上就停了下来;他没有勇气再走进那个死人的房间。所以两位医生自己走进去。诺梯埃仍然坐在床的附近,像那具尸体一样的苍白、沉默和镇定。那“死医生”带着漠不动情的态度——这是半生与死人接触的影响——走过去,打开那张盖在脸上的床单,稍微地张开她的嘴巴。
“唉,”阿夫里尼说,“她真的死了,可怜的孩子!你可以走了。”
“是。”那医生简单地回答,放下他拿起的那张床单。
诺梯埃发出一种呼噜呼噜的声音,那老人的眼睛闪闪发光,阿夫里尼知道他希望再看一下他的孩子。所以他走近床边,当他的同伴把他那几只接触过死人的嘴唇的手指放进氯化钙溶液里时,他揭开床单,露出那张宁静而苍白,像一个睡熟的天使那样的面孔。老人眼睛里所流出的那一滴眼泪表示了他对医生的感谢。“死医生”那时已把他的验尸报告摆在桌子角上;他的责任已经完成,便仍由阿夫里尼陪他出去。维尔福在他的门房门口遇见他们。他谢了那位医生,然后转过去对阿夫里尼说:“现在,神父呢?”
“您要我专程去请一位神父来为凡兰蒂祈祷吗?”阿夫里尼问。
“啊,”维尔福说,“请最近的好了。”
“最近的神父,”医生说,“那是一位心地善良的意大利长老,他的住址就是您隔壁的那座房子。我经过的时候去顺便叫他一下,您说好吗?”
“阿夫里尼,”维尔福说,“我请求您同这位先生一起去。大门钥匙在这里,这样一来,您就可以自由出入了。您带那位神父和您一同来,并替我领他到我孩子的房间里去。”
“您希望见他一面吗?”
“我只希望可以单独安静一下,您不会怪我吧?一位神父是应该理解各种悲哀的,尤其是一位父亲的悲哀。”于是维尔福先生把钥匙放到了阿夫里尼的手里,并向那位医生告别,然后就退回到他的书房里,继续干起工作。对于他这种人,一切伤口都是可以用工作来治愈的。
当两位医生走到街上的时候,一个穿法衣的陌生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我所说的那位长老就是他。”医生对阿夫里尼说道。
阿夫里尼走过去与那位神父打了个招呼。
“阁下,”他说,“您愿意为一个刚刚失去了女儿的不幸之人做一件事情吗?我指的人就是那位检察官,维尔福大人。”
“啊!”神父用他那一口十分浓重的意大利口音回答道,“不错,听说有人死了,就在那座房子里。”
“那么,我就没有必要再仔细地说明,他冒昧地向您请求的是怎样一件事情了。”
“阁下,我本打算自己去说的,”那神父说,“主动尽责本就是我应尽的职责。”
“死去的人是一位年轻的姑娘。”
“阁下,这一点我是清楚的,那些从那座房子里逃出的仆人已将这事告知我了。此外,我还知道她的名字是凡兰蒂,我已经为她做过祈祷了。”
“不胜感谢,阁下,”阿夫里尼说,“既然您已经开始了您那神圣的使命,就请继续做下去吧。请去死人的身边坐下,我想遭遇丧事的全家人都会对您此举感激万分的。”
“我是会去的,阁下,而且我可以不加任何怀疑地说,我的热情将会超过所有其他的人。”
阿夫里尼扶着神父的胳膊,不去打扰那专心工作的维尔福,径直走到了凡兰蒂的房间里。那个房间里的一切照旧,因为殡仪馆的人要到傍晚的时候才来收尸。当长老走进去的时候,诺梯埃用搜寻的眼光盯着他的眼睛;而他无疑认为他已从那两只眼睛里找到了一些十分重要的提示,因为他要一直留在那个房间里。阿夫里尼请求神父同时照顾这里的死人和活人,长老许诺竭尽全力为凡兰蒂祈福和照顾诺梯埃。很清楚他是为了在履行这种神圣的使命时免受别人打扰,所以阿夫里尼一离开,那神父就不仅把那扇门锁上了,并且就连通往维尔福夫人房间的那道门也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