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日来的分外早,薛黎陷刚从极北的寒冰之地采了一大堆药材回来就直觉刚从九重冰雪天一不留神摔进了地下十八层焚火炉里,真真是让人适应不过来。
抖了抖沾满了风霜的袖袍,薛掌柜踏着日暮时刻的最后一丝亮线如同巨大的蝙蝠一般飞檐走壁的往回赶去,他想那群小东西了,真心挺想。
当年在最无奈的时候被迫接手了一个最不想接的位子,后因冯老心疼他太累,便暂时替他接管一下让他脱身能处理自己的事,於是他便潇潇洒洒的收拾了一个怎么收拾也不过装了几件银灰暗衫的包袱,到了这么一处安稳的小镇,稳稳当当的做起了他本来的买卖。
也不是未曾年轻过,想过甚么仗剑走天涯,一剑恩仇泯的大侠梦,只是真到了这般年岁,薛黎陷就觉得,他身上的桎梏已然太多了。
於是他现在反而闹不明白,为甚么总有人心心念念着想要干出番伟业,好似少年就必得要鲜衣怒马,仗剑天涯才对。
安安稳稳有甚么不好?
能得平凡致静的安稳,那才是最大的福气。
暗地里悄悄打了声呼哨,示意后院里的狗别叫,薛黎陷脚尖轻点了下地,整个人好似不着力的羽毛,不带一声响儿的落进了院子里。
大黑狗亲昵的颠颠跑过来拿头拱着薛黎陷的屁股,薛掌柜忙不迭的将六七个大包袱轻轻放在地下,一面抽空反手摸了摸它,便悄悄往前院潜去了。
欢声笑语中夹带着几声还稍显稚嫩的童音,十四五岁光景的小丫头小伙子嗓音都清脆的发亮,就跟那夏日枝头上头一抹子绿叶似的的刮脆响亮令人神清气爽。
其实他喜欢这里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这个济善堂可更像是一处茶楼,别看起了这么一个往哪个城镇一扔都必得一捞捞出十个八个的重名药铺来。祈安小镇里,可就只此一家能做到如此效果。
薛黎陷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他的管理方式出现了错误才致使一些老爷爷老奶奶就算无碍也喜欢过来坐上一会儿唠唠嗑儿喝喝茶水。可後来他就觉着吧,真跟他那不靠谱的管理方式没丁点关系,都是由那些个原先他捡回来的小丫头小伙子造成了这个美丽的“错误”。
当时自个儿也无非刚得以逃脱那重重的枷锁,骑着马一路南下飞奔本为查询一个他心心念念了十多年的事情,却不料恰巧在这里断了线,一晃又是五年过,撒出去多少网,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照样音信全无。
可这五年里,那些个原先不过八九岁的流浪小孩,竟然一个个都在他的带领下开始变得人模狗样起来了。
从一开始的半点药材名都记不住,别说药材名了,五味能识的都让他谢天谢地抹一把辛酸泪了,成天的奔波于伤患家里和药堂,每每折腾的浑身都快散了架的时候,总能收到他们可怜巴巴小狗一样渴望的眼神,以及,手里捡回来的枯菜烂叶。
得,拖着要散了架的身子再往厨房钻,大鱼大肉不敢提,他也不好意思老向冯老要银子,虽然那银子本身就是他爹和师傅剩下来的,但是就算清汤寡水,也不至于让他们吃脏了的东西。
从牙牙学步的孩童似的教起各种常识,到後来熟悉各种药材,再後来……一个个的竟然都能撑起半边天了,他这般经常采药季一出去大半个月回来,倒也不见得会出甚么差错。
欣慰的笑还没在脸上挂好,薛掌柜就垮下了脸。
别的还好说,独独福丫头是最让他头疼的一个!
一个略微有些发胖的梳着双髻的白嫩小姑娘就在刚才突然闪进了帘子后面,那速度,简直不亚于准备到厨房偷吃的野猫。
她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借着刚刚爬上天幕还算不得太亮的月华看了看,又看了看,然后嘴角挂着一抹满意的笑,这才珍而重之的将那纸张轻轻又轻轻的叠好,换做贴胸口放着了。
薛黎陷抱臂在暗处看完了这一幕,这才重重的跺了几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