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社会,发展日新月异。在这样的时代,人无疑需要智力的增长,但是,更加不能忽略的是精神和灵魂的成长。智力的增长一定是在学习和思考中逐步进行的,而精神和灵魂的成长一定是在冥想中进行的。信息无孔不入,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在冥想中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敬鬼神而远之
从地球上有人类,到法拉第发现电磁感应定律这漫长的岁月中,电就一直在大自然中存在,磁场也一定在大自然中存在,只是人们不了解它,所以才会把见到的各种自然现象都归入到鬼神之列,被“敬”起来了。从有人类开始一直到西医有了解剖学,人们才搞明白了身体各种器官的功能,也因为是人类不了解,才用已有的经验和身边常见的金、木、水、火、土来区分和解释。今天,我们已经了解了全部的世界吗?没有,依然远远没有。
我们已知的世界就像黑夜中手电筒照亮的空间一样有限,未知部分是除了手电筒照亮空间之外的整个世界。有人在某一领域内不断地发现规律,扩大了人类已知的部分,让我们人类的手电筒照得更亮、更远。这些人无论他们在什么领域和行业,都是值得大家去尊重的。更让人尊重的是那些除了在自己的领域不断发现,还时时刻刻在留意其他那些没有被手电筒照亮的空间的人,这些空间也是世界的一部分,还是很大的部分。
在孔子的著作中很少提及来世和鬼神。当他的弟子问及来世时,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对鬼神的态度也是“敬鬼神而远之”。这很能反映出儒家对未知领域的处理态度——在没有了解清楚规律的情况下,不要自以为是,否则会受到伤害。
有些人,包括我自己,总喜欢用创造、创新这类的词,感到用这些词过瘾,觉得自己能做出一些创造和创新的事来。其实这也是自以为是的一种表现。用“发现”这个词可能要比创新、创造更符合事实,也更能表现出对未知领域和大自然的敬畏。
人们要发现,要创造和创新,首先,需要一种状态和态度。为了方便和顺口,我还是把它叫成“创新状态”。不承认没有被手电筒照亮的空间的存在,对黑暗的空间、未知的领域没有敬畏之心的人,是不可能进入这种“创新状态”的。那位在电子显微镜下看到SARS的病原是衣原体的专家,肯定没有进入这种状态。这种状态是什么样的状态?几千年来,人们在寻找的,可能是那种“出世入世”的状态,也可能是“禅”的状态。有人有这种状态,有人没有。有人改变自己的态度可以进入这种状态,但有人永远也无法进入。有人有时有,有时没有。比如有位作家曾进入这种状态,写了一部很好的小说,后来再也没有进入过这种状态,以后所写的所有的小说很可能都是为了挣稿费,都是滥竽充数的垃圾。再比如,有人要进入这种状态一定是在餐桌上,最好是晚餐,喝一点酒,最好是好的红酒或香槟,在10杯之内,他一定会进入妙语连珠的状态。这种“创新状态”是最好最高的境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控制人自由出入这种状态。
其次,就是不要让已经存在的标准成为你创新和发现的“紧箍咒”。当我们在一些旅游景点时,导游总要把大自然中的一些风景套上《西游记》和《三国演义》的故事来提起游客的兴趣,想要创新和发现的人,万万不能进入导游的思维状态。手电筒照亮空间的标准和手电筒没有照亮空间的标准是不一样的。我们的头脑中应该保有对“创新”和“发现”的好奇,而不要成为一些“像什么”、“我早就知道了”的“知道分子”。我有次在伦敦,借宿在朋友家。
朋友说,最近在伦敦桥旁,有位男人在半空中的一个箱子里不吃不喝地待了40多天,伦敦大小的报纸都在报道。朋友雇了辆出租车,让我去看,出租车司机告诉我,这人是神经病,脑袋出毛病了,没有什么好看的,看看别的吧。做这样奇怪举动的人,99%可能是神经病,但也有1%的人是在试图打破人们习以为常的、既定的标准。
最后,就是不要被工具和形式所左右。电脑、语言、文字、公式都是工具,而不是事物的本质。我们只能借助这些工具去发现,但绝不要陶醉于这些工具本身。爱因斯坦在晚年(1946年)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E=MC2》。在表示质量和能量的互等性时,他在文章中特别加了一句话:互等性的说法不确切。我想天才的爱因斯坦也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表达。
想不到爱因斯坦研究的高深理论,若干年后却被人频频引用:我从伦敦去机场的路上看到一座大楼名字叫E=MC2;北京的传媒大道有一座过街天桥的名字也叫E=MC2;我家有户邻居,总喜欢买最便宜的东西,坏了以后全家动手修理,所有的工具她家都齐全,有一天,我发现她家买了一批便宜的折叠椅,椅子上面居然全印着E=MC2。这让我想到另一种现象。10年前,我跟着易小迪背佛经,可能是我的悟性太差,没有什么长进。后来我看了禅的一些公案后,觉得对我这样的常人的智慧很有启发。但我很快发现,“禅”开始泛滥,建筑师用“禅”来标榜自己的建筑;画画的用“禅”来标榜自己的画;做饭的用“禅”来标榜自己的餐厅;一些人觉得中文的“禅”不过瘾,就用英文ZEN。这时形式已经与它的本质完全地分离了,仅仅作为一个符号,成为街上的一阵过眼烟云的流行。
红红的太阳下,把自己想清楚
红红的太阳,照在大地上,给各种生命带来无限生机。各种生物都在按照各自的方式成长着。如果没有人为的破坏,自然界中的各种生物总是各取所需,平衡地进化着、发展着。同样的太阳照在不同的植物上,光合作用的效果千差万别,开出了不同的花,结出了不同的果。所以,我们看到的大自然千姿百态,姹紫嫣红。我不太了解植物科学,据说不同的植物之间互为依靠,互为营养,谁也离不开谁。而我们现在却人为地在马路两边种上清一色的白杨树,每年到了秋天这些白杨树都会得病。常看到空中有喷农药的飞机在给这些病了的白杨树喷药,我真担心这些农药会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伤害。
自然界是千姿百态的,在人类社会,我们大家的生活方式、工作方式也应该是自由的、千姿百态的,这样人类社会才会像自然界一样,通过多样性带来和谐和平衡。历史上曾有人认为自己的民族是最优秀的民族,所以就要消灭其他的民族和人种,不惜发动世界大战,最后,给世界带来可怕的灾难。现在,也有人常常认为他们的信仰是最好的信仰,要把他们的信仰传播到全世界,让全世界的人都去信,于是也不断地在我们身边发起各种各样的战争。我们自己在历史上也曾采用单一的农业生产模式——人民公社的方式,带来的是饥饿和死亡。
大自然除了多样性这一特征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周期性,有春夏秋冬,有天热天冷,有白天黑夜,有刮风下雨。人类社会也是同样的道理,有好日子过,也有穷日子过;有富有的时候,也有贫困的时候;做生意有市场好的时候,也有市场不好的时候??无论遇到任何事,尤其是遇到大事要做到“每临大事有静气”,要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这是最关键的。
就在我满心愉悦、观赏大自然美景的时候,一个星期时间没有上网,回来后上网,看到一片慌乱:一位房地产发展商得知他没有办到开工证的项目按规定要求90平方米以下面积的户型要占到70%时,就在建委门口号啕大哭。又看到一个会议的主题是“面对有形之手反复摔打的房地产”,还有个会议的主题是“忆苦思甜”,还有什么“乌鲁木齐共识”等等。这些混乱的信息,给我一种人人都在发神经的感觉,好像有社会学家说过的“群体性的癫狂”。
群体性的癫狂,有时的确是存在的。互联网有巨大的聚众能力,人们的言论、情绪,通过互联网非常容易相互渲染,把所有人都卷入癫狂。所有人都在胡言乱语时,我们尤其要保持冷静,甚至坚持孤独,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从古到今,任何激进的行为、冒进的行为,任何过分渲染的喧哗,都不会长久。轰然而来的东西,往往也会轰然离去,大自然如此,人类社会也是如此。每个人都会遇到这种巨大的喧哗场面,如果意志不够坚定,很容易被裹挟其中,被无谓的群体情绪消耗了生命。
我想起孔子说的小人。人往往就是因为盲从,被裹挟在荒谬的“大众情绪”中,作为人所具有的独立、自由均被抹杀,才成为“小人”的。
你应该回到红红的太阳下,把自己想清楚。
再见吧,潘总
世界上有一种最危险的歌唱,叫做塞壬的歌唱。传说俄底修斯的船航行过塞壬海峡的时候,海员们都必须塞住自己的耳朵,否则会因为塞壬的歌声诱惑投海而亡。有一天我突然觉得“潘总”这个名称,可以算作塞壬的歌唱。
我最先下海后到海南,身边全是经理、总经理、董事长。海南人说:掉下来一个椰子,打死三个经理。我去一家合资企业打工,明明是部门经理,但也叫总经理,公司总经理改成叫总裁。理由是邓小平是总设计师,设计出样子,我们去裁剪,所以叫总裁。开会时,除了沏茶倒水的以外,都是“总”。我们朋友中有刘氏三姐妹,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从法国回来后每人注册了一个公司,人家在家门口喊一声“刘总”,三个人都探出头来答应。总经理改称总裁,董事长也得升级,都改叫主席。在中国人的意识里,最大的官就是主席了。小时候,叫主席的,只有毛主席。不知比主席再大的官衔是什么,这趋势将向何处发展。
当人失去自信后,就用一大堆的头衔来吓唬人,在吓唬人的过程中,便失去了自己最本质的东西。尽管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还必须给自己弄一个“总”。1995年,我与办公室主任去某机关办事。我名片上没有头衔,递上我的名片给一位当事人,他不理我,只与办公室主任谈。我们办公室主任马上叫我“潘总、潘总”,还是无济于事,事没有办成,回来后我只好印上了“总经理”这个头衔。
想想这声“潘总”,别人为什么叫得起劲,总是觉得你爱听。我还恰好不爱听。看来还是我爸给我起的名字好,比那个千篇一律没有任何个性的“总”好。
“你好,潘石屹!”“再见,潘总。”
少一点,多一点
我从内心里喜欢禅宗,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拿着禅书就会感觉内心特别平静。禅宗比较注重简单。人们追求形式上的烦琐时,总是表现得没有自信心。
我现在看禅的书和两三年前不一样。原来是虚无缥缈的,现在好像有了点理解。尽管禅说不要被形式所左右,没有经典也没有权威,没有崇拜没有偶像也没有寺院,但我以前总想把悟性的东西用理性去作解释,但越想理性地去解释,就越牵强,越是偏离了禅的本来意思。
我一般早上8点起床,晚上12点以后睡觉。对运动的东西不是很感兴趣,日常生活中的一大半时间用来应付工作,也会看孩子。张欣生孩子时,我一个月时间完全脱离公司工作,就是侍候老婆孩子。生孩子对母亲与孩子来说都是特别大的事,一个新生命要出来,别的事都可以慢待一些,唯有这事太重要了。多少生命刚出来,稍微疏忽一点,就出了问题。看孩子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但跟孩子接触也可以让你平静下来。这社会有时会不断让你往前跑,人家官职比你大,做的事比你大,挣的钱比你多,逼着你不停地想往前跑。孩子能让你感觉到人的一种原始状态,使你把周围的一切带回到单纯的状态。看到刚出世婴儿的状态,你就会感到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误入歧途走了多远!
我从骨子里还是一个家庭观念比较强的人。小时候在那样一种家庭中长大,对家庭成员与家庭外成员的界限,对家的顾及程度,要比一个在城市中长大的人强。城里人之所以更为进步,更有社会性,就是对家庭内外成员的界限,要比像我这样从偏僻地方来的人要淡化一点。我从骨子里还是大男子主义,从小受潜移默化的影响,认为男人要说了算,老问女人意见,男子汉哪里去了?后来开始有了变化,到国外去,看到那里的男人不管是多大的官都要给女人开车门,处处要把女人照顾好,如果一帮人出去,一定先要让女人处处满意。我看这不掉价,这是文明社会的意识,想不明白才是老农呢。所以我现在有意识地在改变自己,接受文明。要是在二三十年前,突然发现一个男的老给女的拎包,跟在她后面走,我一定不能接受。
挑战的境界,我原来有过,但我好像生下来就不爱赌博,连麻将扑克都不打。朋友拉着我去拉斯维加斯,我就换了100美元放在那儿,没了就出来睡觉去了,完全没有乐趣。在现代城刚做完时,员工们都在着急地问有没有新项目,我反而平静了:先不要着急,不要急功近利,有和无、难和易都是相对的。
某天,我给自己写了几段话:
少喝酒,多喝水少吃肉,多吃水果和蔬菜少说话,多写字少坐飞机、汽车,多走路、跑步少吃药,多锻炼少看报纸、杂志和电视,多看历史和经书少用手机,多写信少在城里待,多在乡下住少开会,多睡觉少说空话、套话,多说真话和实话少认识新朋友,多来往老朋友少请客应酬,多家人团聚少穿新衣、新鞋子,多用旧衣和旧鞋子少一些热闹,多一些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