诬告者在使用各种手段诬陷他人的时候永远都不会想过被他诬陷的人会以他之道还治他之身。凭空捏造在这里成了密而不宣非到关键时刻不出手的秘密武器,诬告者最先出招,被诬告者避开后,立即反击,用的方法也是诬告。由此,汉景帝时期的晁错与袁盎的互相诬陷则成了诬陷史上的一个经典。
汉景帝三年(公元前154),汉帝国历史上爆发了诸侯的叛乱,其声势之大足以让景帝坐卧不宁。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七国之乱”。“七国之乱”所以爆发,有远因也有近因。汉朝初建时,大封异姓王,刘邦用了皇帝生涯的几乎全部时间将异姓诸侯扫灭。但鉴于秦帝国纯粹的郡县制而导致的遍地烽火时不能有所救,便又封了宗室子孙为诸侯王。到了景帝时,诸侯王的势力跨郡及州,地盘之大足可以与中央抗衡。即使当时没有诸侯王有造反的信息传递到中央,但他们却已经有了造反的实力。
多年以前,汉帝国的有识之士就看到了这种情况,他们向皇帝上疏要求对诸侯王们采取措施,尽量遏止诸侯王的实力与影响力。但真正拿出解决方案并付诸实践的就是景帝当年的老师晁错。晁错是汉帝国的激进分子,主张中央政权必须绝对的权威,不容任何侵犯,他建议削弱诸侯国的封地,并雷厉风行。
吴王刘濞是高祖皇帝刘邦的儿子,在吴国已近五十年,当他得知中央想要对诸侯动手并得到消息已经动手的情况下,他联合了六个诸侯王,对中央下发的“削藩令”宣布拒绝,同时集结兵力向长安进发,理由是,要清君侧,诛晁错。他认为晁错错误地参与到了皇室中来,有离间皇室和谐的卑鄙目的,所以必须要将其毫不留情的诛杀。
对谎言的飞娥扑火不仅仅是接收者,还有说谎者。任何人都知道吴王的这口号不过是政治的需要,其背后的目的不过是借着晁错的这次削藩欲行问鼎长安之实。
景帝不相信吴王会有如此纯粹的目的而大兴七国之兵,他把抵御的命令下达给以优秀的将军周亚夫为首的三十六位将军。但景帝却丝毫没有轻松,他始终希望能在军事之外有一种辅助的办法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此时,正在受到各方面压力的晁错做了一件让他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事情。晁错在这个时候明明知道吴王起兵的借口是针对自己,而且,他的学生景帝并没有给予他一个安全的承诺,让他摆脱那个口号的攻击。此时,晁错最需要做的应该是,保持低调,甚至对他的本职工作也应该保守。但是,他却进攻,进攻的矛头直指多年来不肯与他友好的袁盎。
袁盎文帝时颇受皇帝的重视,始终在文帝身边充当中郎。袁盎才能卓著,并且有对事物细致入微观察的能力。他能洞悉人情世故,防患于未然。当时丞相周勃因拥戴文帝有功,所以得到了文帝极大的尊敬。周勃可以无故加之而不怒,却不能做到被宠而不喜。袁盎立即发现周勃对文帝有轻狂之心,就劝文帝说:“丞相受到您非份的礼遇,难免骄傲失礼,这很不好。君臣本有分,陛下谦让是有道明君,但却不可使臣子失礼!”文帝自此后给了周勃几次暗示,周勃在恐慌与疑惑之余经过熟悉得知,文帝态度之转变与袁盎有关。他找到袁盎,怒斥:“我跟你哥哥那么好,你居然还在皇帝面前如此毁我!”袁盎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他认为自己维护了正义,维护了皇帝的权威,并没有错。几年后,周勃被人诬陷谋反,袁盎第一个站出来为周勃说话。从此,周勃就和袁盎成为了莫逆之交。
但是袁盎在国家政事上却持保守态度,他的这种态度显然不能顺应即将崛起的大汉帝国政治基调,所以,他后来被迫离开朝廷,到了陇西任职。后又被朝廷调到吴国担任吴王的国相。
晁错与袁盎不合,甚至很想把他置之死地而后快,袁盎自然也与晁错不合,二人可谓是水火不相容。只要有晁错的场合,袁盎绝不去;而当袁盎在的时候,晁错一定躲的远远的,两个人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汉文帝驾崩后,晁错以汉景帝老师的身份做了御史大夫,得势后的他立刻罗织各种罪名把袁盎废为了庶人。
当七国之乱开始时,晁错想到了袁盎,他想公报私仇,他向许多官员诬陷袁盎:“袁盎接受了吴王很多金钱,专为吴王掩饰,说吴王不会反,而今吴王果然反叛了,应治袁盎的罪,因为袁盎肯定知道吴王的阴谋。”这纯粹就是凭空捏造,毫无事实根据。袁盎在吴国多年两袖清风,吴王都有过这样类似的评价,况且,吴王之反纯粹是晁错挑起。
有官员认为晁错的这种诬陷太过于明显了,但又不好反驳他,而是趁势说道:“叛乱没有发动前,惩治袁盎,可能会中止吴王反叛的企图。可是现在,叛军已经成势,惩治他又有何用!”但最终,这位官员还是轻描淡写地指责了晁错的诬陷:“尤其重要的是,袁盎不一定就知道吴王的密谋。”
晁错无计可施,臣子所能做的只有诬陷,使诬陷得以成功的当然还是君临一切的皇帝。袁盎在听到这件事后心慌意乱,他急忙打通各种关系,要求立即见到景帝,其目的按他自己所言,是想说明吴王反叛的原因。袁盎即使再过于保守,但不会对性命危机过于保守,他决定反击,他必须对晁错做出毫无保留的反击。
袁盎通过晁错在朝中唯一的一位政敌丞相窦婴,通过他的关系见到了景帝。一直希望用非军事手段彻底解决七国之乱的景帝见到吴王曾经的国相,欣喜万分。袁盎深深懂得,想要把晁错置于死地,并非是一件易事。他是景帝的老师,在朝堂上又炙手可热。所以,他的诬陷必须要循序渐进,去皮见骨。
景帝最先发的问,他需要袁盎对“七国之乱”做一个评价:“这次叛乱的首领是吴王刘濞,你做过刘濞的国相,应该对他很熟悉,你说说看现在该怎么办?”袁盎回道:“刘濞是自取灭亡,陛下不必忧愁,七国叛军根本不足为虑!”景帝却不这样看,他说:“吴王利用铜山铸钱,煮海水为盐,招诱天下豪杰,在白头之时居然还反叛,如果没有周全的策划,他怎么可能发动?你怎么能说不足虑呢。”
袁盎认为,景帝只看到了七国的声势,却对其根本不了解。他任吴相多年,吴王虽然在经济上可以称霸,但其所招揽的所谓豪杰全是无用之徒,根本不足虑。
景帝认为他分析得很对,就希望他能拿出一个计策来。晁错在,并且冷冷地看着袁盎。袁盎说:“此计臣只能单独向陛下禀报。”景帝摈退了所有人。袁盎这才开始了他的计划:“七国之王本都是高皇帝的子孙,与您沾亲带故,这次叛乱并不是发自他们的本心,只是因为晁错平日里总是找他们的毛病,想各种方法撺掇陛下削他们的地,他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然后就是诬陷:“而且七国打的旗号是‘诛晁错,清君侧’,只是想拿回高皇帝分封的土地而已。如今,有一个非常好的办法可以兵不血刃而天下太平。那就是陛下杀掉晁错,派使者赦免吴、楚七国的罪过,并停止削他们的土地。”
如果说这是严格意义上的凭空捏造,却不符合诬陷的定义。表面上看,袁盎说言句句属实。七国的确打出了诛晁错的旗号。但凭袁盎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七国向中央进军为免受阻碍而所使用的诡计而已。在明知的情况下,却以不知的前提来出谋划策,不是凭空捏造,又是什么呢?
景帝在沉默许久后,摇头,他说,晁错是他的老师,杀他,恐怕天下人议论。袁盎的聪明就在此,他不逼迫景帝杀晁错,而是说:“愚臣认为只有这个办法最好,希望陛下三思!”
最终,景帝杀掉了晁错,但并没有阻止七国的军队向前推进。袁盎被景帝任命为专员去向吴王宣读已诛杀了晁错的诏书,被吴王拒之千里。吴王的话给袁盎犯了诬陷罪提供了最好的证据:“我已经是皇帝了,还接谁的诏书呢?”
多年以后,晁错的死始终都从法律上被定义为冤案,而引起这一冤案的就是袁盎。但袁盎所以被后人原谅,而没有被打入诬陷者的名单中,是因为他的诬陷是反击,是复仇。可无论如何,二人的诬陷表演都不该发生在他们身上。倘若二人真能精诚团结,那么,诬陷史上就少了两个卑劣的人,而历史的光明处则会多两个人。
4、被诬陷与被损害的
大唐的第一位太子李建成死于他弟弟李世民的武装埋伏。而他之所以会落入埋伏圈,是因为李世民在唐高祖面前诬陷他,他在去见父亲的路上被射杀。但这还不是他的悲剧,他的悲剧竟然是,在他死后,他仍旧在被人有意无意地诬陷。
要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把目光扫向大唐武德九年(公元626)六月四日那天。
这天早上,太子李建成与其弟齐王李元吉正要上朝,唐高祖的爱妃张婕妤慌张而来。她告诉李建成,秦王李世民昨日在高祖面前诬陷他和元吉淫乱后宫。而高祖皇帝今日正要问罪于他二人。
李建成认为这是诬陷,他决定立刻就去皇宫中向父亲说明情况。但李元吉认为,李世民既然敢诬陷他二人,就不可能等着他们去向父亲说明。况且,李世民还带着兵马。所以,他对太子说:“先把你我宫中的兵马集结起来,然后派人告诉父皇你我生病了,看看形势再说。”
李建成却持反对意见,“集结兵马倒有必要,但托病不去却不可。世民诬陷我们,我们要去父皇处说明白。倘若不去,不正说明了我们心里有鬼吗?”
多年以后,我们会知道李世民把兵马就安排在了进宫的必经之地玄武门,而我们也知道李建成所以敢在这个时候进宫,是因为玄武门守将常何是他的人。倘若李世民真的有什么不轨举动,只需要迅速退出玄武门即可。
无论是李建成还是李世民都没有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只带了几名扈从骑马赶到玄武门。进了门,到临湖殿时,两人觉得形势不对。父皇的侍卫一个也未见。常何也不在。而且,一路行来,气氛不对,空气中俨然充满了杀气。李建成心上乱跳,道:“恐有不测。”
李元吉也感觉到了这种气氛,二人正要转身回宫,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李世民埋伏的圈子里,还未等他们转身,离他们不远的临湖殿左右早闪出了李世民和诸多兵将来。元吉扭头看李世民,大惊失色。只见李世民浑身着铠甲,手挽硬弓,骑在一高头大马上,俨然是两军对垒时的装束。元吉一面叫建成快跑,一面向世民开弓放箭。但因为过于紧张,力道不够,准度又失,三箭皆未中。元吉拍马就跑,李世民却并未向他放箭,而是把弓对准了李建成。一箭射去,李建成应声落马。
李元吉见建成落马,扭转马头欲救,旁边又闪出李世民的爪牙尉迟敬德和七十余骑来。元吉曾是这个爪牙的手下败将,此时一见,更是慌乱非常。一不留神,被对方射中坐骑,跌落尘埃。李世民趁势拍马过来践踏之,不想被树枝扫落马下。元吉大怒,上前揪住李世民,拔出长剑,可惜李世民浑身铠甲,无处下手。元吉抢过李世民的弓来,对着笨拙的李世民当头罩下,想要勒死他。谁知尉迟敬德赶到,手起刀落。元吉紧随着太子建成而去了。
在这一弑太子过程中,建成带来的扈从大部分被杀,只有几人逃出了玄武门,赶到东宫报信。翊卫车骑将军冯翊与冯立得知建成已死,痛哭叹息道:太子生前对我等不薄,此刻正是报恩之时。遂与领副护军薛万彻、谢书方率领东宫、齐府精兵两千人飞驰玄武门。
李世民早已安排张公谨关闭城门,两千精兵不得入,放箭万支。掌握玄武门卫兵的敬君弘开城门与翊卫车骑将军冯翊与冯立大战,瞬间被杀。守门兵与东宫精兵战多时,喊杀声惊天动地。领副护军薛万彻主张去攻打秦府,来个釜底抽薪。李世民张皇失措,令尉迟敬德举出建成、元吉二人首级,东宫兵将见大势已去,大部分逃散,但仍有小部分士兵在奋力攻门。
李世民此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让猛将尉迟敬德手持长矛,去见唐高祖。高祖大惊失色,问道:“今天谁作乱?你来此干什么?”尉迟敬德不拜高祖,紧握长矛:“太子与齐王作乱,已被秦王诛之。秦王怕惊动陛下,派我来保护你。”
高祖长叹,问一向支持李建成的大臣裴寂:“事情想不到真发生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裴寂这个时候却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支持李建成的时候。而早已被李世民收买了的大臣陈叔达接口道:“建成与元吉无功与天下,常嫉妒秦王大功,今被秦王诛之,实是人心所向。陛下现在如果能将国事交于秦王处理,就没有事可发生了。”
尉迟敬德又道:“现在外面仍有东宫与齐府乱贼顽抗,请陛下降手书,令诸军并受秦王处分。”高祖只能答应。
这就是历史上的玄武门之变,两个月后,李世民即位称帝,李渊则成了太上皇。
这场政变的发生当然有多年以来李世民与李建成的矛盾。如果说,李渊是开国者,那么,李世民就是维持者。唐初的统一战争大都是由李世民来完成的。李世民不甘心只做一个秦王,他想做皇帝,他有远大的抱负和必胜的信心。所以,他才敢于诬陷李建成,并在李建成中计后,设下陷阱将李建成等人一网打尽。
他对李建成的诬陷已经有目共睹,但是,在李建成死后,他暗示臣下仍旧不放过对李建成的诬陷。他最忠实的臣子许敬宗就把李建成描述成了下面这个样子:(建成)与元吉谋行鸩毒,引太宗入宫夜宴,既而太宗心中暴痛,吐血数升,淮安王神通狼狈扶还西宫。高祖幸第问疾,因敕建成:“秦王素不能饮,更勿夜聚。”
看看这段精彩的描述,简直是想象力已经达到了颠峰。“太宗吐血数升”,始终不明白,一个吐了数升血的人还能活下来?在这里,李建成除了被描述成阴狠歹毒的一个人外,还被描述成了一个愚蠢的人。既然李世民吐血数升,假设不死,那么毒药的分量应该与酒相当。如果这个事情存在的话,就应该是这样一个场景:建成太子端着一碗比芝麻糊还稠的酒给李世民喝。李世民费了好大劲才把酒添干净,然后肚子疼痛,回家吐血去了。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报告给了高祖,说世民喝了像芝麻糊一样的酒,在吐血呢。按照人嘴的大小和肠子的直径与血的数量,高祖到了世民处,李世民肯定还在吐。在把李建成描述成愚蠢的人的同时,也把李世民刻画成了更愚蠢的人。
这只是许敬宗诬陷李建成的一个小片段。还有一件事是,建成太子给了李世民一匹根本已经站不起来的劣马,想摔死李世民。李世民大概在当天眼神太差,没有看清那匹马到底是好马还是劣马。但当这个打了半辈子仗骑上马时却还没有感觉出马是劣马,于是,在高祖眼皮子底下摔倒了。李建成成的这样愚蠢和冷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