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是个地道隐私暴露狂,你大抵会爱上关于米勒镇的一切。
当我再一次回忆起它的时候,我又呕吐了,翻江倒海的。我知道我又犯了错,因为每当我回忆起我的米勒镇,我总是禁不住的呕吐,几乎把胃翻了过来。我想我永远都摆脱不了我的米勒镇了,在我的心里它是那样的野蛮,无耻和风骚,永远都一样。尽管它后来变得温存了许多,有人说它被开化了,文明了许多,不过这不管我的事,在我眼里米勒镇永远是米勒镇,没有人能够改变。如果说我对我的米勒镇尚存有一点点的留恋,那么我会跟你坦白,这是因为我的情人赫虏燃。
是的,我的情人赫虏燃,他有着让人决然忘不了的美好身材。我艳羡他的金黄色的皮肤,蓝色的眼睛,身体的比例,以及男人特有的迷人曲线。当然,镇上所有的人都会羡慕他的这一点。为什么不会呢?在我们米勒镇,你绝不能看到任何一个穿着衣服的人,是的,所有人都是裸体,都是一样,所以你可以轻而易举的讨论任何一个人臃肿或精干的身材,或者当着他的面指手画脚,这都无关紧要,于是,赫虏燃带着绝然美好的身体就这样的呈现在所有人们的面前。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用一块石头打磨从山脚下采来的陨铁,手掌宽大,双唇咬在一起,神情肃穆。我问他:“赫虏燃,你在做什么?”他说,“我在做工具。”
不要吃惊我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的名字,每个米勒镇的人都会知道。他们从小就知道关于赫虏燃的故事,就像了解一个他们仰慕已久的神。怎么不会呢?他拥有神应该拥有的一切,美貌,智慧,领导的天赋,以及永远都不会老去的身体。他会用石头打磨各种各样的工具,会教人们凿井取水,或者创造一些符号来记录米勒镇所发生的一切。坦白说,他记下来的东西太多了,几乎是从米勒镇刚刚从世上出现,他就开始记载,一直的记录了下去,以至于后来的人都知道,米勒镇曾经是一个混乱不堪的城市——当然,自始至终它都是这个样子的,倘若没有赫虏燃,它会更加的混乱下去。
那一天,他没有对我多说一句话,因为天很快就开始下雨了,豆大的雨点淋在我的鼻梁上,然后顺着嘴唇流下来,让人感觉凉飕飕的,于是我很快掉过头赶了回去,而他仍然不动声色地磨那块陨铁。几天后,雨停了,我再去找赫虏燃,我说你的工具做好了吗?他又不动声色地对我说,它已经锈了。
“它淋了雨,所以就锈了。”他又这样的解释说:“所以倘若天下雨了,千万不能让你的工具碰到雨水。它会生锈,变成一堆废物。”
坦白说从那一天起,我就开始迷恋起了赫虏燃。在我的心里,他就是神,是上帝,是我所能拥有的一切。在我眼里,没有人比他更睿智,更成熟,更至高无上。我承认我已经被他的敏锐的头脑所打动,除了他,没有人会想到陨铁可以打造成灵巧的工具,更没有人会想到雨水可以让它变得腐朽,他是神一样的男人,和那些裸体的奔来奔去找野菜吃的男人不同,他是我所敬仰的,我无所不能的赫虏燃。
我神色严肃的站在他面前,对他说:赫虏燃,请你成为我的情人吧!
赫虏燃点了点头,于是我成了一个男人的情人,再不是一个单身的姑娘。
在米勒镇,人们对肉体的欲望高于一切。所有的女人能做的事情就是和不同的男人交合,然后生出他们的孩子。事实上因为她们太淫荡了,所以孩子生下来多半是认不成父亲的,而母亲生下了它又忙着和其他的男人快活,顾不得喂它们奶水,所以它们就会饿死。每当米勒镇饿死一个婴孩,所有的居民就会一哄而上的将它吃光,包括内脏和软骨,一点不剩,这是他们所能享受的唯一一点肉类。在所有的居民里,只有我和赫虏燃没有吃过肉,赫虏燃说,他不喜欢和那样多的人一起抢一点可有可无的东西,而我则见不得那样的血腥。而后来,人们便都不再吃那些死去的婴孩了,因为我的情人赫虏燃,伟大的赫虏燃,为他们打造了一把无比神奇的弓箭,有了它,他们可以去山上狩猎,打到一些更美味的野兽来填饱肚子。这时候所有的人居然会跪在赫虏燃的面前,对他说,神啊,感谢你赐给我们的一切。
只有我不会学着人们的样子膜拜它,这并非因为他是我的情人,我知道,带来弓箭的不是赫虏燃,而是外族女人。
外族女人有着一头茂密的棕榈色的卷发,与我们不同,她并非裸体,而是穿着一套波西米亚风格衣服,只露出两条健美的大腿。她的嘴巴相当开阔,笑起来可以看到她的第六颗牙齿,牙齿很白,在她明褐色皮肤的映衬下格外耀眼。她还会吹口哨,把一片叶子卷一卷,放在嘴边,就可以吹出好听的乐曲。见到外族女人对我们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一种劫难,她是野性与知性完美的交合,是造物主赐予人类的盛大而美好的礼物,让我无数次怀疑我的存在只是一场玩笑。她还为我们米勒镇带来了人人顶礼膜拜的一件礼物:一把弓箭。
我的赫虏燃无疑是人们当中最好的猎手,他总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潜入到森林的最深处,然后看着一只硕大的猎物走出来。通常的猎物是一只鹿,或者貂,倘若赫虏燃亲自出马,往往会带出来一只老虎或者是豹子。他们将它的肉吃掉,然后将毛皮留下来晾干,于是冬天就可以用来御寒。外族女人还送给赫虏燃两块火石,将它们互相摩擦就会生出熊熊的火,可以用来驱逐野兽,还可以将肉类做得更加可口。
我无比惧怕外族女人的到来。她太伟岸了,让我时刻都必须提醒自己,你是渺小的,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她无比眷顾我的情人赫虏燃,她的到来总会带给他一些未知的东西,让他欣喜,让他活跃。后来的一次,我躺在赫虏燃的胸口问他,“你会不会因为那个外族女人而离开我呢?”他吻着我的下巴说,不会的,不会的。
外族女人第二次出现的那年,山上的野兽都迁到了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山头。于是,米勒镇闹起了前所未有的饥荒。
在外族女人到来之前,所有的人都以为米勒镇已经濒临灭绝了,因为一些老人已经开始陆续死去。在那段时间,我反复听到赫虏燃在用一种古怪的语言对着东方祈祷,我上去拍拍他的肩膀,他就对我说,“嘘,不要出声,我们的救世主就要来了。”
他指的当然又是外族女人,因为她很快又一次来到了,这一次她带来了丰富的谷物,她把这些谷物分成两半,一份少的,她教赫虏燃如何如何的种到土里,并且告诉他,它们很快就会发芽,并且结出成倍的谷物。另一多半她吩咐他发给镇里面的人,这样他们就可以暂且吃一阵子,一直吃到种下的谷物成熟为止。这在某种程度上再次挽回了米勒镇所有居民的性命,很多人说他们从未吃过那样香甜的食物,因为那种谷物总是带着一股植物特有的清香的气息,沁人心脾。
外族女人走的时候我偷偷的问镇上的长老“是谁赐给你们这么丰盛的谷物?”他虔诚地合起双手,严肃地告诉我:“是我们伟大的领袖赫虏燃。”
后来我问起我的情人赫虏燃,我说为什么外族女人只将行踪透露给你?为什么他对你如此眷顾?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说我怎么知道呢?她怎么想的我从来都不知道,更何况对她的事情我并不是那样的关心,我对她不怎么关心的,你知道。
这时候我就像所有的庸俗的女人那样明知故问的问上一句,那么你关心谁的事情呢?你关心什么呢?
我的赫虏燃俯下身子来,用柔软的嘴唇问我的额头,他说我的宝贝,除了你,我还能去关心些什么呢?
外族女人第三次到来的那一年,米勒镇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旱灾,大地龟裂成了僵硬的土块,原先长满谷物的地方也寸草不生。老人们赤裸着身子在街道上游荡,它们高呼,神啊,请赐与我们一点雨水吧。
神没有理会他们,神总是高高在上的。或者说,我们的首领,赫虏燃也再也没有一点办法。
我问他,赫虏燃,我们会饿死吗?你看,已经有人开始死去了呀!多么可怕。
赫虏燃没有说话。我想这是他出生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一件事情,所以现在他和我一样也束手无策。他只能粉饰太平的对人们说,我们总能够挺过去的,总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