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雷丁
休息时间到了,孩子们在两位女教师的催促下,陆续走出教室来到校园。那张被踩得模糊不清的鱼刺形镶木地板上立刻卷起一片尘土,孩子们在走过老师面前时,都抬头看了老师一眼,露出讨好的笑容。
“又粗野,又可爱,这群毛孩子。”年老的女教师说。
“您说得不错,我早就注意到了。”年轻的女教师说。
“经过一些时间,孩子们就会反映出他们老师的精神结构。”老年女教师说。
“这一定是她昨天从教育学读本上现学来的。”年轻女教师猜测道,什么心理社会领域和循循善诱呀,或者早熟的冲突世界呀,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很高兴,我能够第一次把这部书放进书架的最后一排。第二次教师考试完结了,现在这些理论家可以滚得远远的了。她为什么不对我谈谈她的经验?她想讨好我吗?是要证明她的消息灵通吗?
“玛格丽和托马斯在休息时不用到校园里去。”老年女教师说。
这时,年轻女教师才发现教室里还有两个孩子没有出去。“那个女孩子的小手臂是人造的。”年老的女教师轻声说,“她可以用假手像别人一样写字,只不过她不宜到校园里去。要是她摔了跤,把假手摔坏了,那是很费钱的。那个男孩叫托马斯,是那女孩的邻居,他经常照顾那女孩。”“这儿的人真守旧啊!”年轻女教师想,“为什么不取下那个孩子的假手,让她到校园去同所有其他的孩子一块儿玩呢?”
“我的木橱现在我要移交给您了,德根小姐。那里面没有多少东西了,只余下主要的存品。”
年老女教师指着墨绿色橱门说:“你知道吗?这只木橱我使用了五十年。”
她边说边爱抚着:“您看这变了颜色的地方是鞭炮爆炸造成的,爱德温用一根线把它系在橱柜的钥匙上,在休息时把鞭炮点燃。那时我不在这儿,要不,他是不敢这样做的。今天,爱德温已经是磨坊街一带溪路拐角上加油站的职工了。我常常驾车去那里加油。他虽然还想玩这个游戏,但却不敢在加油站玩,他进步了。”
“天哪!她怎么会有一辆车?”年轻女教师想,“毫无疑问,她再也不行屈膝礼了,可是以她那种年龄还蓄着时髦的短发,真少见。不过,一辆汽车呢?她是怎么弄到手的?”
“噢,还有这些花瓶,您也拿去吧!”老年女教师说,“橱的上两格抽屉里塞满了花瓶。有瓷的、铝的、玻璃的、陶土的、铜的,都不大,可以说小巧玲珑。有环、有栓,有方格的,有条纹的小瓶儿;有圆腰的,有长颈的,有弯脚的,有腰部带柄的小瓶儿。”
青年女教师被对方塞了一件工艺品在手里。这是一件仿古的双耳陶瓮,上面有题词:“伊比查草药利口酒。”
“所有的吗?”年轻女教师突然问了一句。
“对,所有的。”年老女教师答道。
“多谢。”
“我才不稀罕呢!”年轻女教师心里想,“我今天就可以通知看守人,叫他把抽屉打扫干净。”
“但是这些纪念品我可不能给您,”老年女教师说,“您瞧见中间的抽屉了吗?里面尽是纪念品。每一件都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年轻女教师注视着老年女同事把东西一件一件地从抽屉里取出来,放进她那空的大公文包里。她还注意到有一个很脏的淡红色的心,显然是用修指甲的剪刀很吃力地从鞋盒纸板上剪下来的,上面用彩色铅笔潦草地写着:愿埃尔韦特小姐年年快乐。您的五年级乙班;一只木制的拆启信封的刀,上面刻着:衷心祝福埃尔韦特小姐幸福快乐!1965届毕业班;一只打着活结的人造小花球。活结上有墨浸了的字迹:1952年,一个令人敬重的平凡教师——埃尔韦特小姐诞生了。
从那两个孩子的角落里传来叫嚷声。女教师们转过身去一看,原来是那个先天残废女孩子用假手打男孩的头。
“喂!”年老女教师喊道,“托马斯,给玛格丽朗读一些诗吧!”接着她对年轻女教师说:“玛格丽有时显得不耐烦,这并不奇怪,我们只好原谅她。”
老年女教师继续在放纪念品的抽屉里翻找。年轻女教师走到窗口边去。
“怎么老读这个?”玛格丽说,“好了,就读三个孩子——一个木屋的故事吧!”
“可这我也刚读过不久呀!”男孩说。然而接着他还是顺从地朗读了:“三个孩子在小木屋里躺着聊天,妈妈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蜡烛,为了给孩子们一个道晚安的吻。这时最年长的孩子说,把蜡烛放下,给我们讲个故事吧。妈妈把蜡烛放在木凳上,讲起风暴的故事:风暴在港湾里迷了路。风暴从老远老远的地方来,从黄海来。它对中国很熟悉,可是它在北海既不认识岛屿,又不认识灯塔,既不认识海岸,又不认识鱼虾,既不认识海鸥,又不认识河口……”
年老女教师说:“现在我就算把木橱正式交给您了,您可以现在就用,德根小姐,祝您和孩子们相处愉快,他们统统是可爱的孩子,非常可爱的孩子。您得注意,您放纪念品的抽屉很快就会装满的。”
年轻女教师沉思了一会儿,礼貌友好地对年老女教师笑了笑,然后伸出手,但年老女教师没有伸出手,因为老年女教师除了沉重的公文包而外,还贴身带着一些小匣和纸盒。
“再见,孩子们!”年老女教师大声说。
“再见,埃尔韦特小姐!”孩子们高声回答。他们好像是在同声朗诵:再——见——埃——尔——韦——特——小——姐。也许班级每天都是这样向女教师告别的。
埃尔韦特小姐转身离去了,年轻女教师随之把门轻轻关上,托马斯在角落里念道:“……风暴穿过屋顶窗口,把木凳上的蜡烛刮翻了……”年轻女教师走到橱边,橱还是开着的,有一朵人造玫瑰花掉了下来。女教师弯下腰去,无意间发现在橱子最下面一层放着一个铁皮盒。她很是奇怪,取了出来,打开,发现里面装满了纸条。
女教师读最上面的一张纸条:埃尔韦特是个让人厌恶的乌鸦,让她滚到梅勒去吞食生菜吧。
在第二张纸条上有如下的句子:啊,老天爷,请您惩罚老埃尔韦特吧!
她又翻了翻下面的字条,发现都是这一类的咒骂纸条。奇怪的是,这些字条绝大多数都写得整齐清洁,就和老年女教师给他们写的那样。托马斯念:“……木板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倒不是有个孩子在上面转动,而是木屋着火了……”
年轻女教师砰然一声关上铁皮盒,向门口跑去。
“埃尔韦特小姐!”她没有喊出声。她是想告诉埃尔韦特小姐,忘掉了一点东西。但她又反过来想,为什么我还让她负担这只铁盒呢?有可能是埃尔韦特小姐不愿带走它,或者是她留给我的,让我从中吸取些经验,还有可能……年轻女教师把铁盒放进那个空的放纪念品的抽屉里去。这是基石,她想。
托马斯还在念:“……一下子顶楼充满了烟火,母亲和三个孩子惊慌失措。男人们从左邻右舍跑来帮忙。但是上顶楼的梯子已经烧焦了。楼顶木屋和木屋里的人已经岌岌可危了……”
“上课的时间到了,德根小姐。”托马斯提醒道。年轻女教师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