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瞧,右边那座小岛就是旧海图上的所谓沉船岛,”惠特尼说,“海员对那个地方有着莫名其妙的迷信、恐惧……”
“我没法看见,”雷恩斯福德说。他想透过笼罩着游艇的潮湿而闷热的夜幕张望。
“再过几天到了巴西,天空就会变得晴朗多了,”惠特尼肯定地说,“我们应当在亚马逊河上游好好地打打猎。打猎是一种不错的运动。”
“是世界上最有趣的运动。”雷恩斯福德表示赞同。
后来,他的伙伴先下去睡觉了,雷恩斯福德留在甲板上再抽一袋烟。正吸烟时,一种出乎意料的声音使他吃了一惊,接连又是两声,黑夜中有人开了三枪。
他睁大眼睛朝枪响的方向望去,像是隔着一张毯子要看穿过去似的。雷恩斯福德跳上船栏,以便站得更高些。烟斗碰到绳索,从嘴边掉了下去。他急忙倾身抓烟斗,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掉进温暖得有点发烫的加勒比海中。他挣扎着游出水面,大声呼喊。随着游艇的灯光越离越远,他竭尽全力地划水追赶,但是灯光没多久就消失在夜色中。
刚才的枪声来自右方。雷恩斯福德尽力朝那个方向游去,也不知游了多久。然后从昏暗中传来了兽类受惊吓时的嗥叫声——接着就被一声响亮而短促的手枪声打断了。
雷恩斯福德差不多已经游到了礁石上,他才看见是礁石。他使出仅剩的一点力气,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头扑在礁石上,然后就呼呼大睡起来。
当他醒来时已近黄昏时分。海滩边的丛林中显然无路可通,还不如沿着岸边走去倒比较方便些。暮霭慢慢笼罩住大海和丛林,雷恩斯福德这才看见崖壁高处一幢宽大的房子所闪射出的灯光。他于是走上了台阶。
一个穿着制服、身材高大、大黑胡子拖到腰部的人,手握左轮开了门。
“请不要惊慌,”雷恩斯福德说,“我是从船上落海的。我的名字叫桑格·雷恩斯福德,家住纽约市。”
紧接着一个身穿晚礼服的白头发高个子走出来,并且向雷恩斯福德伸出了手:
“我是沙洛夫将军。承蒙大名鼎鼎的狩猎家雷恩斯福德先生光临,不胜荣幸。我拜读过你在西藏寻猎雪豹的那本大作。”他做了个手势,那穿制服的人收起了手枪。
“伊凡壮得出奇,”将军说,“有点像野蛮人。他是哥萨克人,我也是。”
“进来坐着说吧,我们不应该在门口聊天。你全身都打湿了,需要换换衣服,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请吧,雷思斯福德先生,让伊凡带你去。”
后来他们在豪华的大厅里坐下来吃晚饭时,将军说道:“我听说你的大名,你也许感到意外。有关打猎的书我几乎全都读过。我生平只有一种嗜好,那就是打猎。”
“你这里有一些很漂亮的兽头,”雷思斯福德望了望墙壁说,“那只好望角野牛真大。我一直认为在所有的大野兽中好望角野牛是最难缠的。”
“那倒不是,”将军回答说,“在这里的猎场上,我猎取的是更危险的猎物。当然不是这里就有的,而必须由我向这岛上提供。”
“将军,你弄进来些什么玩艺呢?是老虎吗?”
将军咧嘴笑了一笑:“不是,老虎已经是不够刺激的了,老虎并没有多大危险。雷恩斯福德先生,我所寻求的是危险。”
“究竟是什么动物……?”
“还是我告诉你吧,我终于认识到,我必须创造出一种新的动物来猎取。我又问自己:理想的猎物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特点?答案是:必须有勇气,有智谋了而最重要的是——必须具有思维能力。幸亏有一种动物能够思维。”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杀人吧?”
“不要这样说得难听,”将军说道,“我猎取的不过是世上的渣滓——不定期货船上的船员。到这边来看看吧,”他一按电钮,远方海上便出现闪光。“灯光指示出一条航道,那里都是些像尖刀那样锐利的礁石,船只碰上去就像坚果壳被碰破似的。”
“你要明白,这是一种游戏。我向来客提出打猎的邀请,让他先走3小时,我跟着出发,只带一支22毫米口径手枪。如果受猎的人能三整天不让我找到他,他就赢了。如果被我找到——”将军微微一笑——“那他就输了。”
“要是他不愿意受猎呢?”
“那么我就把他交给伊凡,这个人头脑简单,曾经一度担任过沙皇手下正式的鞭笞手,对于这种游戏,有他自己一套办法。来客总是宁可打猎的。”
“要是客人赢了呢?”
将军笑得更得意了。“直到现在我还没输过,不过曾经有一个人几乎赢了。我最后不得不出动猎犬。你来看。”他先走向另一窗口,雷思斯福德跟着走过去,他看见十来只巨大的绿色的东西在下面晃动。
“现在我带你去看一看最近俘获的猎物。到书房去,好吗?不想去!哦,对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会觉得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第二天一直到午饭时分沙洛夫将军才出来。雷恩斯福德发现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今晚,”将军说,“我们去打猎——就你和我两个人。”
“不,将军,”雷恩斯福德说,“我不想去。”
将军耸了耸肩。“随你的便吧。不过我提醒你,我的所谓游戏,比伊凡的却精彩得多。你会认为这值得一试——我们可以斗智,比森林知识,较量体力。”
“如果我赢了……”雷恩斯福德开口说。
“要是到了第三天的午夜,我还没有找到你,我就承认失败。我的小帆船会把你送上大陆。我向来不说假话。”
“现在,”沙洛夫一本正经地说,“伊凡会把猎装、食物和一把刀给你。我劝你避开岛上东南角上的大沼泽,我们把那个地方称为死沼,那里有流沙,去那里必死无疑。我要等到黄昏才出发。夜晚打猎比较有意思,你认为呢?”
二
打猎游戏开始了。
雷恩斯福德被一种近乎恐惧的心情所驱使,在丛林中奔走了2小时,此刻才停下来估量形势。
“这样我会让他有踪迹可循了,”他心里想,一面踏上了没有路径的荒野。想起猎狐的经验和狐狸逃遁的方式,他在一块地方踏出了一连串复杂的圈子,弄得足迹往返交错。天黑了,雷恩斯福德到达林木茂密的山脊,腿走累了。“当了狐狸,”他想,“现在再当野猫。”近旁有一棵枝叶粗密的大树,他谨慎地爬了上去,避免遗留任何痕迹,然后躺在一根粗壮的大树枝上。
长夜漫漫。将近黎明时分,忽然听到丛林中有什么东西缓慢而又谨慎地走过来。他将身躯贴紧大树枝,眼睛透过浓密的层层树叶向下望去。
来者正是沙洛夫将军。他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两眼密切注视着地面。快到树下时他停了下来,跪在地上察看一阵。接着又站了起来,点燃了一支黑色的长香烟。
他的目光沿着树干一点一点地向上移,雷恩斯福德屏住呼吸。但那猎人敏锐的目光快移到猎物栖身的树枝时却停住了。沙洛夫地微笑着,一边张嘴向空中喷了个烟圈,随即漫不经心地走开了。
雷思斯福德把胸中憋了好久的气吐了出来。他立刻想到:“将军在夜晚显然也能在丛林中进行艰难的追踪,只因为一时不巧,才没看到他所追猎的对象。”
然而他再仔细一想:将军在笑什么?为什么转身回去?那是将军在捉弄他,要留他再戏耍一天。雷恩斯福德此刻体会到恐惧的滋味是什么了。
他从树上滑下来,重又进入森林。走了300米后便停住了脚,在那里有棵大枯树,很不牢固地斜靠着一棵较小的活树。他拔刀出鞘,开始动手。然后,他急忙躲到30多米外一根倒放着的原木后面。他等了没多久,就听到了响动。
那哥萨克人只顾一味追踪,没有发现机关,一脚踩了上去。他的脚碰上凸出的树枝——触发装置。将军发觉情况不妙,急忙纵身后跃,但是已经晚了,古枯树倒下,擦身击中了他。他站在那里,揉着受伤的肩膀,那含有讥讽的笑声在丛林中回荡。
“雷恩斯福德,”他叫道,“让我祝贺你,没有多少人会架设马来捕人机。你真是好玩,雷恩斯福德先生,现在我回去裹伤,只是一点轻伤。不要着急,我很快会回来的。”
将军走了之后,雷思斯福德继续奔逃。天渐渐暗了下来,接着黑夜降临。他觉得他的鹿皮鞋踩在地上越来越软。再跨前一步,脚陷进了烂泥。啊,原来是死沼!
松软的土地倒使他有了个主意。他从流沙处退后3米多,开始在地面掘坑。挖到齐肩的深度时,他爬上来找了些坚硬的小树制作树桩,将一头削尖。这些树桩都插进坑底,尖端向上。接着他又用野草和树枝搭编成粗席,盖住坑口,然后,他汗流浃背地躲在一棵树后。
听到踏着松软土地的脚步声。他知道追逐者来了。接着是树枝的折裂声——以及树桩戳中什么时的哀叫。他探头一瞧,在坑边1米处,有一个人拿着手电筒站着。
“雷恩斯福德!”将军叫道,“你的缅甸猎虎坑弄死了我一只最好的狗,你又得手了。现在我要回去把猎狗都带来,看你如何应付。多谢,这一夜玩得非常有趣。”
拂晓时分,留在沼泽附近的雷恩斯福德惊醒过来,听到远处模糊而又不连续的声音:猎犬的狂吠。他站着思索了一阵,想起在乌干达学会的土著把戏。
他离开沼泽地,很快找到一株有弹性的小树。他将猎刀绑在小树上,锋刃冲着足迹。再用一截野葡萄藤将小树反扎……然后拼命跑开。猎犬嗅出了新鲜气味,叫得更起劲了,雷思斯福德那时体会到了当困兽的感觉。
猎狗的叫声突然停了,雷恩斯福德跳动的心也跟着停住了。他们一定来到了插刀的地方。
他激动地爬上树,回头张望,追逐者已站定了。但预料的希望落了空,眼见沙洛夫将军一枪在手,安然无恙,弹起的小树挥动猎刀,却击中了用皮带牵着猎犬的伊凡。
雷恩斯福德跳回地面,猎犬又狂吠起来。
“要镇静,别慌!”他一面撒腿飞奔,一面喘着气自言自语。前面树木间呈现出一条蓝色的裂缝。原来他到达了海边,隔着小海湾他可以看到对面筑成那幢大房子的灰色巨石,波涛在激荡翻腾。雷思斯福德略微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便纵身跃入海中。
将军带着他的猎犬赶到海边空旷处站定,对着碧绿色的那片海水观望了一阵。
三
当天晚上吃饭时,有两件使人恼的事情使沙洛夫将军吃得不香。第一,不好找人接替伊凡;第二,猎物没到手。当然,这是由于那个已自杀的美国人没有遵守比赛规则。于是他去书房读书,借以排遣愁闷。到了10点钟,他感到有点不舒适而又疲倦,这才起身往卧室走去。
他没有开灯,先走到窗边看看下面的院子。那些大猎犬在月光下都看得很清楚,他不觉大声说道:“希望下次运气好点。”接着便扭亮了灯。
一直躲在有罩盖的床帐里的人,站在他的面前。
“雷恩斯福德!”将军惊叫起来,“天晓得你是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游过来的。我认为这样比穿过丛林要快些。”
沙洛夫不觉倒吸一口冷气,露出笑容:“我向你祝贺,这场游戏你赢了。”
雷恩斯福德却没有笑。“我还是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他的嗓音低哑深沉,“做好准备吧,沙洛夫。”
这位将军深深鞠了一躬。“我明白,”他说道,“好极了。我们之中总有一个要去喂狗,另一个就睡在这张舒适的床上。小心吧,雷恩斯福德……”
雷恩斯福德认为他有生以来从没有睡过比这更舒适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