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弟也有相同的疑问。小菊并未被问住:“奴婢也不明白,问格格,格格又不肯说。大概是因为格格要做的是十三福晋吧!”言下之意,要知道真正原因只有问清华。这个回答实在高明,小菊一下子将球踢向了我们无法验证的地方,一死一失踪,我要哪里去求证呢?
“可是上次并未发现啊!”红云轻轻地说,碧云也低声附和。
“一直黄妈收着呢。”小菊皱起眉,咬了一下嘴唇,似有些不高兴,我感觉她与这两个丫头相处得并不很融洽。
我想了想,又再次走进了黄妈的屋子。桌子上针线篓里荷包已然不见了,然而有一本书在里面,夹了些花样。我伸手拿起来看了看,《何处落花集》。以我多年的学识,也算得上博览群书,竟从没有听过这本诗集,想必是闺阁诗词,流传不广,看的人也不多,黄妈才会拿来夹花样。我随手翻看了一下,都是些悲花伤月的诗句,写诗之人倒也有几分才情。书的页眉上还有眉批,字迹娟秀,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这字,有几分眼熟。
忽然最后一首诗引起了我的注意,题目是《伤儿赋》,序中写的竟是老马前几日告诉我的四姨娘咬伤清华之事,诗文中既有对咬伤女儿的不舍,也有作诗人的无奈,更有对离别近在眼前的悲痛。我顿时醒悟,这本书的作者是清华的生母,这倒真的出人意料。可是又怎么会被黄妈拿来?我仔细想了想,实在难以记起昨天是否看见过这本书。见四下无人,我将书塞进衣袖走了出来。
碧云站在门边,不声不响。我不提防,差点撞了她,当然也吓了一跳,可能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吧,毕竟身为一个王爷,被人看见偷拿东西也够丢人的了。
碧云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只是低声道:“格格是前年三月来的。”我哦了一声,刚想开口,这丫头倒又走开了,搞得我一头雾水。
回到府中,我的福晋正愁眉苦脸地坐在灯下。见我进来,张口就说:“皇上已经知道清华失踪的事了。”
我顿时一惊,这些日子皇阿玛巡查河务,并不在京中,况且他国事繁多,应无瑕过问这些儿女小事,是哪个多嘴之人将清华的事泄露出去的?自问我和十三弟保密措施做得不错,不应当这么快就传到皇阿玛那里啊。
福晋继续说:“今天五弟妹来了,是五弟让她来的。”
五弟随侍皇阿玛出京,既然着五弟妹前来,定是奉了皇上的手谕。皇阿玛也是怕皇家出丑,才会如此谨慎。我叹了口气,“这事瞒是瞒不住的,现在只能尽快找到清华的下落,查明因果,以了结这段是非。”
福晋也长叹了一声:“听五弟妹说,近日江南一带不十分太平,皇阿玛心烦得很,清华偏偏这时出事……也不知是哪个见不得人好的在后面捣乱,将事情捅了出来,老人家很是担心,怕十三弟年青承受不住,又唯恐知道的人多了,有失皇家体统,才让五弟将手谕夹在给五弟妹的家信中寄回来。”她取出一封信,“这是五弟妹送来的。”
我恭恭敬敬地接来过来,展开便看。福晋担心地看着我,“皇阿玛说些什么?”
“也是为了清华的事,他已知道我在查访此事,要我尽快找到清华,弄清事实,免得误传,落人笑柄。”
除了皇阿玛,五弟也写了信来,却详细得多,细谈了清华之事被皇阿玛知道的始末。真真令我大吃一惊,这件事竟然是以明奏形式用八百里快递传到行宫的,而奏折上的官印显示是马尔汉,奏折上报的日期是清华失踪的前几天。我当然明白有人换走了马尔汉原来的奏章,但这个换奏章的人是谁呢?奏章发出之时清华还好好的在府里,竟已预言到她会失踪,真是未卜先知啊。
想了一想,我不禁冷笑,这个换奏折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清华。我早就听说一些大臣在家中时常让子女帮着起草公文、处理公务。以马尔汉对清华的宠爱,公事上一定不会避着她,甚至也会让她搭把手,她要换个奏折还真不是难事。
清华的失踪,果真是她自己一手策划的好戏,她不仅把京城里的众人搞得一团糟,还将事情的影响扩大到了千里之外的皇阿玛身边。当然清华有帮手,应该就是黄妈,或者也有小菊?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小菊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可真不希望她也卷进这件事里来。清华、黄妈都走了,留下她可就没好日子过了。这三人到底是何来历?
三福晋显然被我的推理吓了一大跳,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不会这样吧?清华她……”
“可是事实如此,不容置疑。”
我的话说得十分冰冷,令她难以接受。我能理解,卿本佳人,奈何是贼,这样的真相实在太过残酷了。
“可是清华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福晋气呼呼的问我,仿佛我是罪魁祸首一样。
是啊,我也不明白。放弃好不容易争取到手的荣华富贵,任谁也理解不了。她难道不知道,她这一走,对兆佳氏这一族简直是灭门之祸?最可怜的还是十三弟,为情煎熬,还要成人笑柄。世上最可恶的就是恩将仇报之人了。
这时候菊香走了进来,她是送书来的。刚才回来时,我将《何处落花集》落在了马车上,菊香丫头倒是勤快。福晋接过书去,随手放在桌上,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兴趣。菊香笑嘻嘻地:“福晋不看看吗?这里面还夹着个花样子呢,绞得不错。”眼光却落在我的身上。
福晋狐疑地看着她。
我生怕误会,连忙笑道:“这是黄妈放花样的,我顺手带了回来。”心里暗怪菊香乱翻我的东西,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都是福晋惯的她。
菊香是我的福晋的耳目,她以打探我的琐事为乐趣,我一出门是什么事也瞒不过她的。其实,我倒不用监督,年纪一天比一天老了,让我动心的女子也越来越少。世上哪里有什么仙女,娶得越多越烦恼,没有快乐不说,天天还得陪笑脸,我何苦再让自己去受这种罪?可是福晋她们不理解我的这点心思,以为我还跟其它几个弟兄似的,一见美女就想往自己府里带。我也懒得天天解释了。这样也好,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她们一方面固然防贼一样地防着我,另一方面也像服侍祖宗一样地讨好我了。
菊香的话让福晋暂时忘记了清华,先要来查问花样,还没等她开口,凤可来了,人还没到,声音先进了门:“什么好花样啊?我们也开开眼。别是哪个汉人女子绞的吧!”
我有些头疼,她可没有福晋的好涵养,定是听到了什么,跑来兴师问罪的。
我没有犯错,又累又烦,却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她们,心中不禁叹了口气,可这时不应付好她们,以后有得受罪呢,没办法脸上只得装出笑,柔声道:“是黄妈的花样,别误会。”
“哪个黄妈?”凤可伶牙俐齿地反问,脸上似笑非笑。
菊香拉拉凤可的袖子,耳语了两句,她才恍然大悟,又一脸不相信,“一个老太婆的书!”她将书拿过来看了看,“哟,密密麻麻的字。写的都是些什么呀?”凤可什么都好,就是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大会写,也幸好不识字,否则我更有得受的呢。
书又回到福晋的手中,福晋翻看起来,边看边解释,讲了两首,凤可没兴趣听了,拍手笑道,“敢情这是哪个女子写的呀。写什么诗啊,不怕酸的。”
福晋笑着纠正她,“不是别人,是清华的生母,尚书府的四姨娘。”
凤可不解,“姐姐怎么知道?”
福晋笑着指了指眉批,“这些是清华读诗的时候记下的,说了是她母亲的诗作。”
我翻看时只看了诗,其它的字一带而过,没有细看。听了福晋的话也不禁过来看。果然读诗人的记述得比写诗人更加详细。这诗集清华多次批语,显然十分珍爱这本书,平日定是藏于枕边,时时观看。那放在针线萝中是故意留给我看的?我忽然觉得清华有事要告诉我,可什么事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三福晋一读下去就爱不释手,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黯然垂泪,弄得凤可连连摇头,不可思议。我们夫妻二人一个看书,一个沉思,冷落了凤可,凤可觉得无聊,竟在一边打起瞌睡来。菊香见这样怕她受凉,拉她去床上睡,她又不肯。
终于福晋合上手中的书,长叹了一声,“这位马佳氏真是个可怜人呢。”
我笑道:“夫人何出此言啊?”
“诗为心声。我感觉她心中有事,终日担心受怕、患得患失,终于是被逼带着女儿离开丈夫,远走他乡,还不可怜吗?”
凤可已醒了半天,一直眯着眼听我们说话,这时插嘴道,“不过妻妾之争罢了,何至于带女离家出走?这马府的四姨娘也太多心了。依我看,下堂妾是常见的,可是子女却要留下,哪个大户人家肯让孩子流落在外?万一做出什么来,岂不辱没门风?何况咱们满人家姑奶奶最是尊贵,兆佳氏也是显赫门庭,女儿入宫的、指婚的不在少数,马太太怎么舍得扔出去这样一个机会?我听着这事都稀奇。”
我心里也不禁一动,马太太当初看着四姨娘抱着清华走时,可没有提出要留下清华啊。
清华身世可疑。
我的第二次造访马太太并不意外,看见我,她倒像是松了口气。
“老身就知道王爷会再来。有些事,藏是藏不住的。没有错,四姨娘确实是我逼走的,她唯一的条件是带走清华。”
这样的开门见山,倒有些出乎我的意外。马太太自顾自地呷了口茶,谈起了往事。
我妹妹嫁给了河道总督张伯行。那一年妹夫从江宁回京述职,因妹妹很久未回家,便也跟着一起来了。我们姐妹相见,自然十分亲热。闲谈中我说起了四姨娘的事,妹妹十分同情,但也劝我看开一些,满人男子爱娶妾,这是不争的事实,何况现在木已成舟,不接受也不行了,为子嗣计,也算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