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二十多岁的后生,穿着王爷府中下人的服饰,老臣见他很是面生。这小厮倒是机灵,直接说是三爷您的新长随,因他骑的又是十三爷的马,老臣便没再怀疑。”
我心中暗暗叫苦,十三弟一定是被歹人骗去了,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这还得了?十三弟因清华之事早已失去了判断力,只要提到清华二字他就会乖乖地跟着去的。可是清华却并不像你心里所想的那样单纯啊,十三弟。我懊悔这些日子与老十三的交流太少,没有把一些已发现的情况告诉他。
马尔汉这老江湖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以他多年的官场经验自然明白,他丢一个女儿和皇上丢一个儿子的事件孰轻孰重,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骑在马上的身子也打了个哆嗦,“三爷,这……”
我苦笑,“事到如今,只能慢慢去找了。我敢说,此事与令爱之事不无瓜葛。”
马尔汉倒吸了一口气:“掳走小女的和十三爷的是一伙人?”
我暗道,只怕骗走十三弟就是清华,除了她谁也没那本事让我的弟弟黑白不分。可现在我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向这老头大费口舌地说明他的四姨娘和九丫头形迹可疑,只能不置可否。
“那小厮送马匹过来时可还说过些什么?”
马尔汉竟没听到我的话,显然他还在想着十三弟的事,愣了一下才回答,“只说三爷发现了小女可能的藏身之处,让十三爷带人去查看,因带马不方便才送回我府中暂时代为照应。又说十三爷去不过两日,最多三日便有小女的好消息带来,叫老臣在家中安心等待。”最后他又补充了另外一个更令人吃惊的消息,在那小厮送马之前曾另有人给他送来一封信,说要得到女儿必须看好小菊,只可惜来人将信交给门房就走了,他并未见到。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碧云说小菊被限制了自由,原来如此。因为今日我是专程访问马太太去的,特意避开了老马,谁知其中还有如此渊源。可是这信是谁送来的?
不过能够肯定的是送信与送马的必不是同一伙人,否则何必这样大费周折?
何处园乌灯瞎火。小厮敲了半天门,才有人骂骂咧咧地出来开门。但门一开,门丁一见我们外面的这种驾式,立刻闭了嘴,乖乖地找主人去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唐胖子出来了,因为匆匆忙忙的,帽子还戴反了,看来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我心含愧疚,但虽然不好意思,却没有道歉的习惯。老马以前带过兵、打过仗,半夜闯进人家常有的事,此刻脸上竟没有一丝愧色,说话依旧中气十足,理直气壮地拍着唐胖子的肩膀说参观房子来了。唐胖子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又不敢得罪我和老马,只得满脸陪笑地连连说不敢、不敢,一边弯腰将我们领进门。一路上还回头看了老马几次,虽看不清他脸色,我也明白定是在想老马为什么要深更半夜的带我来参观他以前的老宅子。
我手下的人用火把将院子照得如同白昼。何处园本身就不大,当年老马因为是造给爱妾的母亲住,本意也是不怕花钱的,反而是四姨娘不肯,所以最后只建了五进院子,现在成了唐胖子金屋藏娇的地方。但老唐娶的这个小妾一看就是个青楼货色,因为听到人声鼎沸,竟将头发一挽,趿着鞋出来看热闹来了,一边看一边还和小丫头窃窃私语、笑笑闹闹,弄得年青的下人们个个侧目,心猿意马。本来我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将她从床上拉起来以便查看卧房,现在倒省事了。
唐胖子搬进来之后,对园子进行了重新整修,处处焕然一新,极尽奢华,但马尔汉说整个园子的布局与结构是完全没有改过的,依然是当初刚建的样子。我屋里屋外看了个遍,实在是什么也没有,更不要说清华的踪影。难道纸条上所指“何处”不是这里?
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也认同了马尔汉的想法:清华不会在此处。但清华三番几次地透露线索,必有深意。
我抬起头,普通的园子、普通的屋子,我生怕有密室,屋里屋外地用脚量了好几遍,又派了我最得力的长随何柱儿到外面测量,也没有找出什么蹊跷之处,我失望极了。可是,且慢,那画上的美人是坐在桃树下的,而清华题上去的诗另有一句“桃花依旧笑东风”,难道与桃树有关?我连忙问马尔汉,马尔汉点头:“是有一株桃树,小妾亲手植的,只是不知道还在不在。”
唐胖子在老马和我的注视下,一连声回答了几声“在,在。”又忙不迭地带着我们走回第一进院子,原来靠墙而栽的便是那棵桃树,只是刚刚天色暗我们大家没有注意到。
这时候天已渐渐亮了起来,树上桃花凋落,一地花瓣。老唐抱怨道,“每年这时候便搞得到处是花瓣,我早说要将这树砍掉的。”老唐的小妾笑嘻嘻地看着他,不气也不恼。老唐说了几声,没人答应,而我和老马又在旁边,就渐渐地住了口。
老马道:“就是这棵树。”他老眼迷离,竟犯起了一些泪花,嘴角抖动着,我听了半天才听懂他在说的是“第一次,第一次……”
我忽然明白了,这是四姨娘被杀之后他第一次到这里。试想当初他卖房之时,正是以为九格格再也找不回来之日,卖房是为了断了自己怀念四姨娘母女的念头,可谁又会想到清华又回来了,而清华只回来了二年又走了,这得而复失的打击才更难以接受呢。
我叹了口气,确切地说,清华只回来了二十五个月,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的时候却带走了十三弟和老马的心。我心里一凛,想起了那十三条帕子,难道是?我暂时按下了这个念头,准备先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毕再说。
桃树是一棵普通的树,没有异样。有什么埋在树下?还是树上有记号?后一条想法我自己也没有信心,毕竟过了这些年,树上纵留下什么的痕迹也早就被风吹雨打地磨平了。我真恨自己没有将那幅画像带来比对,现在派人回去拿又太远。我围着树转了两圈。树已长得比较大了,与墙之间的距离很小,只能够一个人侧身过去,幸而我是瘦的,如果像我的九弟那样是个大胖子,说什么也穿不过去了。饶是这样,我也得吸腹收腰。一个不小心,树枝刮到了我的脸,我往后一躲,手本能的去按墙,这一下力气使得有点大。奇事发生了,这砖竟滑向了一边,露出了一个机关。老马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老唐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而那个刚刚还在与丫头说笑的小妾也住了口,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我竟觉得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之色,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我心中暗叫侥幸,再没想到这机关发现得如此容易,换第二个高矮胖瘦与我不同的人或是手上力气用得小一点、按得偏一点,说什么也发现不了。
我的手伸向机关。马尔汉制止我:“还是老臣来吧!”这短短几个时辰中发生的事情也够这老头受的,先是十三弟失踪,接着又是前岳母所住院中出现机关,而这房子还是他建的,他居然还能如此淡定,真是姜越老越辣,难怪皇阿玛重用于他。我当然相信老马的忠心,但还是摇摇手,“我来吧。”
我一向对这些机关奇巧之术颇感兴趣,自己也曾有过研究,据我看来,这机关设得如此巧妙,等闲不会有人发现,又是设在一个老太太的住宅中,不过是隐藏间把密室或地道,倒不会有什么暗器发出来。从机关的铜把手上看,黯淡无光,想必自从四姨娘走后就再无人用过了。
我一提气,抓住把手,使劲一拉,把手很轻易的动了,我白白的用了那么大的劲,原本以为是锈住了呢,没想到机关依旧很灵活。我刚将把手放下,就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十分肯定是绞索在拉动东西。果然,离我大约十步远的墙边有一块地忽地下沉,马尔汉带来的一个长随正在站上面,吓得惊叫起来,好在旁边人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他,才没有掉下去。我这才明白,刚才那咯吱声为何那样沉重,是机关上面站了人的原因。这二尺见方的地面下沉了大约半尺,便又向左移去,慢慢隐藏在地面之下,不过一会,一个洞口露了出来。
地道,这是地道。我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凑过去看,有整齐的台阶通往地下,台阶上倒着两具白骨,显然已死去多年。
唐胖子急得脸上变了色:“马大人,这房子可是您卖给小的的,小的可什么也不知道。”他哆哆嗦嗦地说着,早晨气候这么凉,他的汗却一层又一层地向外冒。
老马双目圆睁,精气外露,“闭嘴,谅你也没这本事。”此刻,老马像一条闻见猎物的狼狗,斗致昂扬。不用我吩咐,这位兵部尚书早就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他拦住急于一探究竟的我,“还是老臣先下去吧。”这一次,我没有拗过他,只得让他打头阵。
两个下人拿了火把,先行走下去照亮道路,接着是老马,然后是我。老马先检查了两具尸体,没有明显的伤痕,从服饰上看应当是两个年青男子,但显然已死了若干年。老马着人将尸体收拾出去,送到大理寺找人检尸。
我们继续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