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会地点了点头,这真是个老狐狸,既要在我跟前卖好,又不想担责任。
冯有道见我笑了,便又说:“照现场的惨烈来看,凶手不说丧心病狂,也残暴得可以。可是李贵却正好相反,胆小如鼠,抓到他时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目光游离,入狱后一直狂呼不止,可惜谁也听不懂他的话,不久又死了。而且从伤口来看,虽然都是刀伤,手法又有区别,应当是两人所为。因为案子发生在天子脚下,影响太大,大家都想早点结案,便也就不了了之。今日小的斗胆说一声,这案子实在是还没查透便结了案。”
我听到这里,心里有了想法,便夸奖了他几句,打发他走了。
老马派人将李宅彻底翻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其它地道。可以肯定的是,书房中地道的出口只能出不能入,因为书房这边根本没有可以打开出口的机关。对刘远和他的那个管家也再三仔细盘问,甚至于来看热闹的几个乡民也没有放过,但是真的没有任何线索。我们只能暂时封了两所宅子,派专人看管,然后运走金锭,打道回府。
但唐胖子外室的那个眼神却叫我一时不能释怀。这女人却油滑得很,句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我又没有其他证据,只得暂时作罢,派人盯着她的行踪。如果这女人真有问题的话,一定急于将今天发生的事向她的主子报告。
一夜未睡,当时还不觉得,等吃了些点心之后才觉得这困劲上来了,到底岁月不饶人啊,和老马打了声招呼,我便打道回府,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路过十三弟的府第,我不由自主地下了马。门上的看见我,立刻上来打千儿行礼。这时候我才发现,旁边的拴马桩上有几匹马。
我喜道:“老十三回来了?”
门上的回话:“没有,是四爷来了。”
一听老四在这儿,我把缰绳一扔,大踏步走了进去。还没到厅上,就听见老四在骂人:“荒唐,堂堂大清国的皇子丢了几天竟没有人寻找,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十三爷要找不回来,爷非把你们一个个剐了!”
厅上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人,看来除了大门上的成了漏网之鱼,其余的都被抓到这儿来了。兄弟几十年,我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我知道老四与老十三的感情,这些日子他负责京畿卫戍不在家,想必是今天刚刚得到十三弟失踪的消息才赶紧过来的。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底下的人,十三弟刚分府不久,又没个女人管他,常与几个同样没人管的兄弟一起喝酒玩乐,夜不归宿的事常有发生,甚至三两日不回来,下人们早已习以为常。如不是这家伙一连几天都没一点信息,下人们大约还想不到寻找,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失踪,一直认为他找清华去了。当然下人也有推托不了的责任,至少应当派几个人跟着,怎么能任由主子一个人出去呢?
我的到来让老四稍稍平息了一些怒火。我也有大半个月没见到他了,今天这一回来,他自然已知道清华不见了。
老四口称“三哥”给我打了个千,我拍拍他的肩膀,“四弟,消消气,你来得正好,咱们商量商量。”
老四忧心忡忡,“三哥,这可怎么办?清华也就罢了,老十三这……德妃娘娘还不得急死啊,都不知道怎么和她老人家说!”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难怪十三弟不去找他帮忙,听这口气,清华就是一只小猫小狗,不,还不如一只小猫小狗呢,丢猫丢狗还得找一找,对清华他竟没丝毫寻找的意思。不过话又说回头,如果当时十三弟听一下老四的话,不就没有现今的这番烦恼了吗?十三弟就是实诚,对什么都认死理,对人是,感情也是。
我建议:“德妃娘娘那里暂时就不要说了,知道了也是担心。”自从老十三在十四岁时生母敏妃娘娘去世,就被德妃娘娘领在身边,仅用“视同已出”四个字根本无法表达德妃对这个儿子的宠爱,所以以德妃娘娘的性格,为儿子急疯了还真不是一句夸张的话。
“纸里哪里包得住火!”老四低声道,一肚子的火气不知何发泄,“再说,皇阿玛那边……”
“皇阿玛已经知道了……”
老四吓了一跳,“什么,皇上已经知道十三弟……”
“十三弟这事还不知道,只知道清华不见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也会染上菊香的表达不清的毛病,不禁摸了摸下巴。
老四松了口气,甚至还有些高兴,“红颜祸水,我早劝过十三弟娶妻娶德,什么美女才女都没用。清华不见就不见了吧!”
当然他是有高兴的理由的,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不管清华是谁,这门亲事已然谈不成了。可事情怎么会如此简单呢?我提醒了他一句,我们那位痴情弟弟可放不下清华,不然也不会不见踪影了。老四只能苦笑。
我用脚踢了一下跪得离我最近的家伙:“起来,去泡点茶、弄点点心,我和四爷有要事谈。”
我让老四和我一起去书房。走了两步,一回头,厅上黑压压跪着的那一片还没离开,看来老四那顿火真够吓人的。老十三自己孩子心性,府里下人也没大没小惯了,何时这样守过规矩?我又好气又好笑,叫道:“该干嘛都干嘛去,还跪着干啥?现在知道主子不见了害怕了,早干嘛去啦?”厅上这才作鸟兽散。
十三弟的书房老四是常客,我却很少来。今天进来一看,与以前有很大的变化。老十三从小就爱书法,书房中原本到处是各色宝帖,现在却变成了绘画材料,墙上挂着的那一幅黄济的《砺剑图》也换成了一幅仕女画,从新旧程度看,作者应当就是十三弟,这画与清华房中的那幅异曲同工,都是一位女子坐在桃树下沉思,只是这幅上的女子穿的是旗装。
我很奇怪,“十三弟爱上作画啦?”
老四哼了一声,“玩物丧志。”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我顿时明白了,这画上的女子是清华,老十三之所以画画的热情忽然空前高涨,八成就是为了把自己的梦中情人画出来,难怪老四不高兴。我见老四那眼中都快喷出火来的样子,连忙将他从画前拉开,可别让这画遭了殃,好歹这也是十三弟的一片心血呢。老四人是坐下了,心里的火去没下去。
其实我忍不住想说,十三弟之所以会这样德妃娘娘和老四娘儿两个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若不是这些年他们一直对他百依百顺,不管对错什么事儿都答应,养成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习惯,十三弟会这样一条道走到黑吗?
也是今天我才第一次知道了老十三与清华相识的过程。若不是老四憋得时间长了,又遇到十三弟失踪的事件,以他的性格,还不会如此八卦,那我也就无从知道此事的来因去果了。
三年一度的选秀是满人的大事,也是各家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最好机会。可秀女实在太多,留牌的概率又太小,因而基本上各家各户都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是各处打点,二是将女儿的美秀给别人看,当然这“别人”仅指宗室弟子。理论上讲,马尔汉身居要职,之前的八个女儿又都因种种原因未能留牌,那清华作为最小的女儿留牌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更何况清华绝代风华,无需像别人家那样费尽心机。
可是马家却未能将清华真正养在深闺。
我早就说过了,马尔汉有九个女儿。其实他的女儿远不止现在的九个,真实的数字是十五个,只是其它的都不幸夭折而矣,大概这位老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将这个数字传给别人听,如果不是有一次他喝多了酒不小心透露出来,估计谁也不知道。女儿一多,半子也就多了,而我大清王室人丁兴旺,因此马尔汉的女婿们谁都能磕磕绊绊地与皇子皇孙、宗室贵胄拉上一点关系,在礼部为官的六女婿李明修便是如此。
李明修擅长手谈,与我的兄弟中酷爱棋道的那几个关系十分好,其中包括太子、十三弟。由于明修的名士性格,家虽不大,却清雅幽静,是手谈的好去处,因此隔三差五总会有我的兄弟去李家。
这是去年一个晴好的春日午后。太子与十三弟几乎同时来到了李家,虽是同时来的却也有不同,太子是应约而来,十三弟却是不请自到,李明修自然是打着哈哈将两人领进门,不论是请来的还是自来的都一样热情。
这一次下棋的地方设在李大人家的“杏语阁”。顾名思义,这是一处绝好的赏花之所,整个楼阁不用一砖一瓦,全以镂空的木门窗镶接而成,人无须出屋,就能欣赏到春花的娇美芳姿,房屋的四周种满了桃杏梨树,花信一到,万花争艳,人坐在轩中赏花,别是一番妙趣,而此刻也恰逢桃李争艳的时节。
可惜事不凑巧,一盘还没下完,皇阿玛有事找太子。李明修难掩失望,只得送别而去。这“失望”两字老四加重了语气,听到后面我才明白他的用意。
老十三与李明修重新坐下,撤了残局再开战场。一局未完,忽然就听到花海中有了女子的笑语声,十三不禁好奇地向外一瞧。这一瞧,视线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晴空下,花红草绿、蝶飞燕舞。一株桃树旁的石凳上,不知何时坐着个粉红衣衫的垂髫少女,三两个丫头在她左右叽叽喳喳地笑闹。少女手中拿着绣绷,似乎正在绣花,她一会儿看看桃枝,一会儿看看绣绷,又轻声和丫头们说两句,丫头们笑得更欢了,微笑也情不自禁地从少女唇边绽放,万朵桃花顿时黯然失色。微风徐来,花瓣似雨,纷纷落在她的头上、身上,真是美若天仙。一会儿来了一个少妇模样的人,俯身到少女的身后,亲热地与少女交谈,少女笑靥如花,随手将绣绷递给她,少妇便坐下开始刺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