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刚张开口,还未发出声音,父亲就冲着我吼道:“提他做什么?”
我低下了头,不说话,也没有谈及我诡异的梦境,因为我明白,这类事情,会引起父亲的反感。
从卫生所回到家之后,我变得沉默寡言,那个叫周佳的人,他的形象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母亲和我一样,也有烦心的事,她感觉我的意外都是因为二婶的多疑引起的。
同时,奶奶的那对耳环找到了,奶奶将其留给了二叔和二婶的独子,我的堂兄萧黎波。
我明白奶奶的心意,并非她老人家偏心,而是萧黎波的情况比较特殊,萧黎波比我年长五岁,可总是傻傻愣愣地跟在我身后要糖,他的智商,永远停留在了七八岁的阶段。
二叔和二婶本来想要第二胎,却不幸流产了,这场灾难,也导致了二婶永远的失去了生育能力。
母亲尊重奶奶临终的决定,但不满无法消除,毕竟我们家七个孩子,贫困程度要比二叔家严重得多。
大姐萧黎沫善解人意,她看穿了母亲的心思,所以安慰着母亲,“妈,我已经结婚了。咱家的五个弟弟中,三个也已经能自力更生,不比二婶家,她只有一个孩子,还是个傻子,老了咋办?别看一时······。”
大姐当时的年龄其实并不大,她才二十一,这么早结婚,是一种风俗传统,而且在农村中,这种风俗传统延续至今。
大姐口中的自力更生,也不完全正确。
大哥萧黎瀚和二哥萧黎溯并没有什么正当的工作,他们只是住在拦河大坝外,高粱地中的小草屋中,每天仅仅是驱赶高粱地里的喜鹊和给高粱浇水施粪。
拦河大坝的地可以任由村民种植农作物,因为地域广泛,所以从来没起过纷争。
当然,这样的好事,一定存在很大的缺点。一旦到了七八月份的雨季,雨水丰富,水位上升十余米,轻而易举便能淹没所有的农作物。
颗粒无收是对辛勤劳动的最大打击,所以,经历了几年伤心后,春耕时,没有几个人愿意到拦河大坝外去了。
八四年算是幸运年,天气比较干旱,水位变化不大,大哥和二哥也算没有白忙一场。
三哥萧黎泽十三岁,已经辍学了,和一个老瓦匠学徒。老瓦匠家在邻镇,三哥往返不方便,就住在了那里。虽然三哥偶尔要干一些活,但没有工资。
母亲在听了大姐的话之后,也释然些许,可和二婶的关系,终究没有恢复到以前那种无话不说的程度。
转眼到了七月份,我放了暑假,而父亲和母亲也进入了最忙的阶段。
三月份的时候,已经确定,海城地区开始实行包产到户。
所谓包产到户,就是把耕地农作物和某些畜牧业、养殖业和副业生产任务承包给农户负责,实行超产奖励,减产赔偿的一种做法。
虽然,从现代人的角度讲,包产到户有土壤恶化,产量失衡,有毒农产品等缺点,但在当时那个年代,是人民脱离贫穷生活的最大希望。
不同于过去吃大锅饭的日子,广大农民的劳动热情大幅提升,很多人昼夜忙碌,只为让自家的地能收获最大的利益。
我父母也是如此,他们在对庄稼收成影响最大的七月份,每天早出晚归,期盼着秋收后,能为十九岁的大哥萧黎瀚赚下足够的新婚彩礼钱。
家里,我负责照顾八岁的弟弟萧黎泊和五岁的妹妹萧黎汐,同时,还要洗衣做饭。对于十岁的孩子,可能这是比较重的负担,但和挨揍相比,前者更能接受一些。
每年的假期,姑太姥爷都会来我家,给我们兄妹三个讲一些古籍中的故事。
姑太姥爷是我姥姥的亲姑父,八四年的时候,已经是八十三岁高龄了。
姑太姥爷文化很高,曾经当过大学教授,母亲很愿意让我们这群孩子跟着姑太姥爷,她说,姑太姥爷告诉我们的道理和知识有利于我们今后的发展,父亲则一直板着脸,一言不发。
实际上,父亲对姑太姥爷有很深的歉意,姑太姥爷头上的一道伤疤就是父亲留下的,我不知道姑太姥爷和父亲之间曾经有什么样的争执,不过看起来,姑太姥爷并不记恨父亲。
姑太姥爷身上还有一个巨大的谜团,他没有后代,至于为什么年轻的时候不要孩子,姑太姥爷向来是只字不提。
姑太姥爷的身体很健康,耳不聋眼不花,只是有些驼背,但因为身材高大,依旧给人一种伟岸的感觉。
姑太姥爷不喜欢叫我的名字,他认为我的名字很普通,“涛”字远不如“泊”字和“汐”字的境界,所以姑太姥爷给我取了一个小名,“栩栩”,取义于《庄子·齐物论》,栩栩然胡蝶也,姑太姥爷希望我为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说从前有个县太爷,做官为政非常廉洁。当时,常有富裕家的人,被官府中差役罗织罪状关进监狱。一次,一个差役讹诈被抓来的富人说:“县太爷要你交二百两银子,快送来,不然,就要出事。”富人很害怕,答应给一半。差役说:“不行。”富人向他哀求,差役说:“这事不是我不给你出力,怕的是县太爷不同意。到听审时,我当堂给你讲讲情。你可亲眼见到是允许,还是不允许。这样你可了解我的一片苦心了。”
过了一会,县太爷开始审理案件。差役心知县太爷最近戒烟,故意走到近前,低声地问他要不要吸烟。县太爷摇摇头表示不吸。差役便走到富人跟前说:“我才禀报说你出白银一百两,他摇头不答应,这是你亲眼见到的!”富人相信了他的鬼话,答应给二百两银子。差役知道县太爷爱喝茶,就靠近问道:“冲点茶吧?”县太爷点点头。差役又到富人跟前说:“成了。老爷点头同意了,你亲眼看见了吧!”后来案子结了,富人果然无罪释放。这位差役不但收到二百两银子,还得到额外的谢金。
姑太姥爷绘声绘色地讲完这个故事后,看我闷闷不乐,他便问我,“栩栩,怎么了?”
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问道:“姑太姥爷,你知道‘四方’是谁吗?”
姑太姥爷点了点头,“知道,他是游走江湖的道士,人称四方道长,和我一样,他也出生在这个村子里。”
“我父亲和他有瓜葛吗?为什么我感觉我父亲很反感他。”
“多年前,四方道长在为人治病的时候,你父亲经常指责他是骗子,而且一直想揭穿四方道长‘骗人’的手段,无奈每次都落空。后来,四方道长不厌其烦,就用了点小法术,让你父亲绕着坟地,走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你父亲的脚踝都肿了。”
姑太姥爷讲到这里,哈哈大笑。
“那现在四方道长在哪里?”
姑太姥爷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感伤,“他已经死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尸骨不全。”
姑太姥爷的话让我惊愕不已,那个叫周佳的人,还说“四方”能帮助我,莫非是鬼魂帮助我?我想到这,不禁有点恐惧。
可能单单就是一个梦,是我想得太多。
姑太姥爷离开后,我开始为父母准备午饭,弟弟萧黎泊也多多少少能帮我一些,只有妹妹萧黎汐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儿。
“小姑娘。”
我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了陌生的声音,我警惕地抬起头,透过窗户,只见一个个子不高,身圆体胖,笑容满面的光头正站在妹妹面前,这光头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的衣服,脚下一双布鞋。光头脸上有很多褶皱,应该已经七八十岁了,不过光头的相貌和蔼可亲,不大像坏人。
“能给我一点水吗?”
妹妹连忙往屋子里面跑,然后拿出瓢,向光头的方向端去。
光头一饮而尽。他用衣袖擦了擦嘴,然后笑咧咧地问道:“你五哥还在?”
“在啊,他就在那。”妹妹朝着我这个方向指来。
“你是和尚?”我问。
光头摆摆手,“不,我是道士。”
“道士怎么没有头发?”我疑惑不已。
“道士为什么非要有头发?”光头反问。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光头道士走到我身边,掐了掐我的耳朵,“你奶奶前两天和我提起了你,看来她可以放心了。”
我瞪大了眼睛,“你骗人,我奶奶两周前就去世了。”
“我知道。”光头道士笑了,“十年前,我就在知道她会老在哪一天。”
老就是死的意思,在我们那,是一种委婉的表达。
我回想了一下,“那么是你说得我命中注定活不过十岁?”
“嗯。”
“为什么?”
光头道士保持着微笑,他转过身,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走了很远,光头道士忽然扭过头,“对了,帮我转告你的姑太姥爷,就说他的老朋友,四方道长回来了。”
一个被姑太姥爷描述已经死去的人,竟然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正觉得糊涂,弟弟萧黎泊拉了拉我的衣服,“四哥,刚刚那个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