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普纳维亚城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子爵阁下:
作为您的对手,我必须承认,贵部是我所见过的最英勇的一支军队,任何军队都不愿面对这样的敌人。拥有您这样一位对手是我的不幸,但也是我的光荣。您的年轻、智慧与勇气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身为您的对手,但还请您接受我的祝福和敬意,并希望在将来的战场上,我将有幸再次和您一较高下。
愿战神维斯塔永远与年轻的勇者同行!
乌瑟斯·德·里贝拉 敬上
“这是什么意思?”听完里贝拉公爵留在码头上的信件,达克拉憨头憨脑地问道。
“他的意思是,他输得很不服气,还想再打一仗。”雷利为他的朋友解说。
“你怎么看?”罗迪克把信递给躺在病床上的弗莱德。
“坦诚的贵族,勇敢的战士,迂腐死板的老头。正像他教科书般的用兵方式一样,这封颇有远古高贵风尚的信件毫无意义。他把战争当作自己的私事看待。”弗莱德随手把信扔到一边。
“弗莱德,好点了么?” 凯尔茜带着一大束鲜花闪进门来。
“早安,我们的女英雄。我没什么大事了,只是伤口还有点疼。”
“我……我是来告别的。” 凯尔茜把花插到了床边的瓶子里,“你知道,一打仗,根本就没我们的容身之处。”
“这么快?不再多留几天?”
“不了,我怕再晚河上就不能通航了。”
“那你打算上哪去?需不需要我帮忙给你弄张通航证什么的?你们可是盗贼。”
“我想过了,以后不能再在晨曦河里当盗贼了。”
“你想通了就好,当盗贼有什么好的,既危险又艰苦,连个安身之处都不好找,每到一个港口都要担心城防军,还是做些正当的事情比较好。”我表示支持。
“太对了,当盗贼太辛苦,想发财又不容易。所以,我决定顺流东下,去彗星海,作海盗!” 凯尔茜头一昂,兴奋地说,“红巾女海盗凯尔茜,不错吧。”
“噗……”弗莱德把刚喝了一口的药汤全喷到床上了。
“怎么?不好吗?” 凯尔茜翘着嘴巴眼露杀机。
“恩,响亮的名字,很威风啊。”看到后面青眼圈的红焰忙不迭地给我们打着眼色,我们还怎么敢劝盗贼大小姐“改邪归正”、“弃恶从善”,只有不住口地叫好。
“我想出来的主意,肯定是好的。”凯尔茜拖着红焰向门外走去,“我去看看孩子们,你可要帮我照顾好他们,我会经常回来的,他们要是有什么不好,看我把你……”
目送骠悍的女匪远去,我们长吁一口气,重新开始我们的交谈。年轻的士兵总是能够很快地找到聊天的话题,正当我们追溯我们的历史到我们的初次见面的时候……
“你们在这干什么?病人需要休息,请离开。”米莉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背后。
“米莉娅,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
“是的,我去神庙参加今天的祝祷仪式,可神庙主祭病了,所以仪式取消。怎么?各位长官看准了我不在这里,就来骚扰我的病人吗?”
“不不不不,我是看您太忙,所以帮您来照顾弗莱德的。”我慌忙伸手抓起一块毛巾抹在弗莱德脸上,“他有点虚弱,出了不少汗。”
“杰夫……”弗莱德苦着脸喊着我的名字。
“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我装模作样地俯在弗莱德面前。
“我脸上不舒服!”弗莱德无奈地指了指我拿着的毛巾说,“这是擦地板的抹布……”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就是要帮美丽可爱的米莉娅小姐擦地板的。刚才您一进来,我就忘了。”我忙把毛巾从弗莱德脸上拿开。
“是吗?那就麻烦您把这间屋子里的地板墙壁天花板和家具统统擦一遍,动作要轻柔,不许打扰病人休息,您说好不好啊?”上次一盆热水连同铜质脸盆整个扣在我头上的时候,米莉娅说话的声音也是这样的。
一阵恶寒:我可以反对吗?
“那么,诸位先生是来干吗的呢?”米莉娅转向雷利他们。
“我们……”我的战友们犹豫着不敢说话,生怕就被这位高贵圣洁的女士拉去当了免费的壮丁。
“我们是来监督杰夫工作的。”雷利拉了拉达克拉的衣袖,迈前一步大声说。
“啊对,我们是监督工作的。”达克拉顺杆爬,指着我说,“杰夫,这里有团污渍,那里也不干净,还有那里,不要偷懒,好好干……”
我转脸给了他们一记杀人的眼神。
“那你们二位呢?”米莉娅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雷利的说法。
“我们……是来检查杰夫工作的,原来我们以为他已经干完了,没想到他……动作那么慢。”谁说罗尔是个老实人?
“就是,我们先走了,杰夫,什么时候干完了通知我们来检查。”罗迪克一只脚已经迈到门外了。
我连吃人的心都有了。
当米莉娅把门带上之后,弗莱德终于忍不住用被子蒙着头大笑了起来。
“让你笑,让你笑!”我一把扔掉抹布,跳上chuang对着弗莱德外面那层厚被子一阵拳打脚踢。
“不要打了,我是病患呢,哎呀,打死人了……”经过连日的奋战,我的朋友终于露出了完全自然的开心笑容。他笑起来和平时稳重如山的形象完全不同,就像婴儿一样纯洁可爱,又像阳光一样温暖。
笑闹够了,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严肃地对弗莱德说:“弗莱德,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什么事?”看到我的态度变得郑重起来,弗莱德也敛起了笑容。
“你打算怎对待卡尔森队长。毕竟,他还算是我们的长官,你现在虽然是一城之主,可我们都知道这座城是我们偷来的。你在战场上直接对他发号施令,是不是……”
我的朋友陷入了沉思,半天不说话。显然,在这之前,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在思考许久之后,他问我:“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坦诚地跟他谈谈。”我回答。无论这事情终究要怎么解决,听听卡尔森的想法绝不是错误的选择。
“和他谈谈?很难开口呢,说这样的话。不过,我会试试。你说的对,这件事不能拖延。”弗莱德仰倒在床上,“杰夫,我想知道,你希望这事情如何解决?”
“我想先知道,你想当这个城主吗?”
“……我想!”弗莱德两眼盯着天花板,“我不仅想当这个城主,还想在更高的位置上成为更了不起的人。这是汤米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你会帮我吗,杰夫?”
“我会的,弗莱德。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人。你是最好的士兵、最好的指挥官、最好的演说家,甚至是最好的骗子。我们都会帮你的!”我站起身,向大门走去,“去和卡尔森好好谈谈,让他也认可你,然后……”我拉住门把手,背向他站住,“成为我们的领袖。”
“哐啷!”我带上了房门,只留下思考中的弗莱德。
……
次日清晨,码头上,我们挥别了即将成为海盗的好姑娘凯尔茜,与她依依不舍告别的不只是我们这些曾经与她并肩作战的士兵们,还包括曾目睹她得胜回城时飒爽英姿的广大市民。豪迈的精灵游侠并没有与她同行,用红焰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
“游侠绝不会远离他所捍卫的土地和自由,只有在大地母亲坚实的怀抱中,才能找到游侠存在的真正意义。”
但早在听到这句话之前,凯尔茜已经偷偷地告诉了我们实情:我们勇敢的精灵朋友不会游泳。
这对于已经对红焰出人意表的脾性习以为常的我们来说,已经不能带来更多的惊讶了。所以当他厚颜说出那些漂亮的场面话之后,我们诚实地揭穿了他。这让他很尴尬。
尽管红焰是个开朗豪放的精灵游侠,当黄金玫瑰号驶离码头时,我仍然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一些东西已经随着飘摇在风中的粉红色的头巾一同远去了。
当人群终于散去,罗迪克他们三三两两地离开码头,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时,弗莱德叫住了卡尔森:
“先生,我能跟您谈谈吗?”
卡尔森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感到疑惑,但仍然犹豫着接受了。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转身想要离开。弗莱德拉住了我:
“你不能走,我的朋友,我需要你在这里。”
“先生,我想得到这座城。”弗莱德严肃地卡尔森说。
“你已经得到这座城了。”卡尔森打着呵欠,仍然装出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来。可我分明地看见,他的眼神里透出一丝震撼。
“不,先生,没有您的允许,我不可能真正得到这座城。您是我的长官。”
“那你想怎么样?”话已经说开,卡尔森也收起了懒散的模样。
“我想要您,先生。虽然您现在仍然是我的长官,但我希望得到您的忠诚。”希望得到长官的忠诚,这话随便什么人听起来都会觉得好笑。可这时候,在这只有三个人的码头上,没有人笑得出来。
“你为什么战斗?荣誉?利益?或许不过是为了好玩?”卡尔森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你现在有一座自己的城,今后还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我不知道。”弗莱德丝毫也没有退让,直视着卡尔森质疑的双眼,“我以前有个朋友,他告诉我说,如果他能够身居高位,会保护更多可怜的人们。我不知我能不能做得那么好,但我觉得如果是在战争中,我愿意尽力去保护,起码我要试着去保护我的朋友,保护我的士兵,我希望我能够尽到我的责任。”
听了这话,卡尔森的眼神突然变得恍惚和温柔起来,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说:
“你的责任么……好吧,在那之前,我想……给你们讲一件关于责任的故事。”
“七年前,在德兰麦亚东南侧曾有一次大规模的剿匪活动。说是匪徒,其实也不过是群求存的骠悍猎户,不得已干些拦路抢劫的行径,时间久了居然闯出了名声,聚集起了将近一千人。”
“指挥这次剿匪的是瓦格纳伯爵。经过将近三个月的的搜寻查找和小规模的战斗,军队找到了匪徒的巢穴。只有不到五百人扼守着一个险要的山寨,与近三千正规军对恃。”
“战斗开始之前,瓦格纳伯爵收到了匪徒首领的信函,他表示愿意投降,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够得到公平的审判,让没有犯过罪行的徒众回家。”
“这是很公正的投降,一切原本就应当这样结束,不必流血。可是瓦格纳伯爵拒绝了,为了他的军功和荣耀。他的副官再三劝他接受投降,这本无损于他的威名和供给。甚至是在拒降信射出之前,副官还在祈求那百年难得一见的理智出现在他的身上。可是,终究一切都无法逆转。”
“一场原本不该发生的战斗开始了,士兵们为了命令扑向自己同情着的对手,而暴民们为了自己的生命而不得不抵抗军人的攻击。战斗结束,两千多的士兵和所有的暴民毫无意义地死去,他们的生命和鲜血将瓦格纳伯爵的家徽洗得更加光洁。或许吧,那些暴民真的全都该死,就算是这样。可没有一个人去过问那一千多阵亡士兵和不计其数的残疾伤兵,他们原本可以避免遇到这样的事情。”卡尔森说着,径自流下泪来。
“您就是那名副官?”弗莱德试探地问。
“不再是了,我只是步兵小队长卡尔森。自从那一仗之后,我就不在是卡尔斯蒂安·封·道森男爵了。”
“我不是个幼稚的人,我知道任何战争都要死人,而且最早死的,都是士兵。而且我也知道,在必要的时候,原本就应当放弃一部分士兵,去追求更大的目标。但那不意味着高居上位的人能够全权处置他们的生命,在没有必要的时候,任何一个士兵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不能轻易地牺牲。那么多那么好的年轻人,他们勇敢、善良、忠诚、服从,就是因为我不够坚持自己的职守,白白地牺牲了。他们就死在我的眼前,你们不知道这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是在用自己的骨头扎自己的肉啊。”
“我才不管敌人该不该死,功绩显赫不显赫。一个军官的责任,不只是带领他的士兵去赢得胜利,还要在可能的时候保护他们的生命。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军人的责任。”
“你有我所见过的最杰出的才能,弗莱德,你有能力采撷这世上所有的荣誉。但是,我没有尽到我的责任,你可以么?”卡尔森询问地看向弗莱德。
许多关于卡尔森的谜团一下全解开了:为什么一个年届四十的人会在步兵小队长的位置上混迹了七年之久,为什么他首先教给我们的是在战场上保命的方法,为什么他是“背影”卡尔森,甚至于,为什么他总能和弗莱德保持着某种神秘的默契——那大概是一种只有真正的贵族才拥有的高尚而无言的默契,以及为什么只有他选择了一匹看起来十分丑怪的马匹作为自己的坐骑——一个真正的老兵对于马匹的认识和理解原本就不是我们这些年轻的新兵能够比拟的。
这是个真正的军官,谨守自己职责、爱护下属生命的好军官。
弗莱德举起墨影战刀,割破了自己的左臂,举刀庄重宣誓:“我,弗莱德·古德里安以鲜血与武器的名义宣誓,爱护每一个士兵,绝不平白牺牲任何人的生命,绝不将荣誉和利益置于士兵生命之上,谨请卡尔斯蒂安·封·道森男爵阁下与我的朋友杰夫里茨·基德为我鉴证。”他又再次向卡尔森请求,“跟随我,队长,您可以帮助我挽救更多年轻士兵的生命。”
卡尔森得到了他希望得到的,他单膝跪倒在弗莱德面前,向我年轻的朋友表示了自己的忠诚。
当两人再次面对面站起身来时,弗莱德先一步制止了卡尔森的动作。他将战刀竖在自己的胸口,最后一次向卡尔森行了一个部下对上司的庄重军礼,缓缓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向您行礼,谢谢您,长官。”
卡尔森也以同样的动作回敬了一个同样庄重的军礼,他沉声对弗莱德说:“这是我第一次向您行礼,谢谢您,长官。”
清凉的风从水面上吹来,撩拨着我的头发,也弹拨着我的心情。清晨明媚的日光从头顶温柔地撒下,为我面前的两个男子铺上一层暖暖的色晕。
还有什么比在晨风中两个相互行礼的军人更让人感动的呢?
(本章结束,亲爱的读者朋友,您…………吃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