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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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论语卷之一 (2)

为政第二凡二十四章。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共,音拱,亦作“拱”。政之为言正也,所以正人之不正也,德之为言得也,行道而有得于心也。北辰,北极,天之枢也。居其所,不动也。共,向也,言众星四面旋绕而归向之也。为政以德,则无为而天下归之,其象如此。程子曰:“为政以德,然后无为。”范氏曰:“为政以德,则不动而化,不言而信,无为而成,所守者至简,而能御烦,所处者至静,而能制动,所务者至寡,而能服众。”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诗》三百十一篇,言三百者,举大数也。蔽,犹盖也。思无邪,《鲁颂·马回》篇之辞。凡《诗》之言,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其用归于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然其言微婉,且或各因一事而发,求其直指全体,则未有若此之明且尽者。故夫子言《诗》三百篇,而惟此一言,足以尽盖其义,其示人之意,亦深切矣。程子曰:“思无邪者,诚也。”范氏曰:“学者必务知要,知要则能守约,守约则足以尽博矣。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亦可以一言以蔽之曰毋不敬。”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音导,下同。道,犹引导,谓先之也。政,谓法制禁令也。齐,所以一之也。道之而不从者,有刑以一之也。免而无耻,谓苟免刑罚而无所羞愧。盖虽不敢为恶,而为恶之心,未尝忘也。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礼,谓制度品节也。格,至也。言躬行以率之,则民固有所观感而兴起矣。而其浅深厚薄之不一者,又有礼以一之,则民耻于不善,而又有以至于善也。一说,格,正也。《书》曰:“格其非心。”愚谓政者,为治之具。刑者,辅治之法。德礼,则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礼之本也。此其相为终始,虽不可以偏废,然政刑能使民远罪而已,德礼之效,则有以使民日迁善而不自知。故治民者,不可徒恃其末,又当深探其本也。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古者十五而入大学。心之所之谓之志。此所谓学,即大学之道也。志乎此,则念念在此,而为之不厌矣。三十而立,有以自立,则守之固,而无所事志矣。四十而不惑,于事物之所当然,皆无所疑,则知之明,而无所事守矣。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即天道之流行而赋于物者,乃事物所以当然之故也。知此,则知极其精,而不惑又不足言矣。六十而耳顺,声入心通,无所违逆,知之之至,不思而得也。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如字。从,随也。矩,法度之器,所以为方者也。随其心之所欲,而自不过于法度,安而行之,不勉而中也。程子曰:“孔子生而知之也,言亦由学而至,所以勉进后人也。立,能自立于斯道也。不惑,则无所疑矣。知天命,穷理尽性也。耳顺,所闻皆通也。

从心所欲,不逾矩,则不勉而中矣。”又曰:“孔子自言其进德之序如此者。圣人未必然,但为学者立法,使之盈科而后进,成章而后达耳。”胡氏曰:“圣人之教亦多术,然其要,使人不失其本心而已。欲得此心者,惟志乎圣人所示之学,循其序而进焉。至于一疵不存,万理明尽之后,则其日用之间,本心莹然,随所意欲,莫非至理。盖心即体,欲即用,体即道,用即义,声为律,而身为度矣。”又曰:“圣人言此,一以示学者当优游涵泳,不可躐等而进,二以示学者当日就月将,不可半途而废也。”愚谓圣人生知安行,因无积累之渐,然其心未尝自谓已至此也,是其日用之间,必有独觉其进,而人不及知者,故因其近似以自名,欲学者以是为则而自勉,非心实自圣,而姑为是退托也。后凡言谦辞之属,意皆放此。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孟懿子,鲁大夫仲孙氏,名何忌。无违,谓不背于理。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孔子弟子,名须。御,为孔子御车也。孟孙,即仲孙也。夫子以懿子未达,而不能问,恐其失指,而以从亲之令为孝,故语樊迟以发之。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生事葬祭,事亲之始终具矣。礼,即理之节文也。人之事亲,自始至终,一于礼而不苟,其尊亲也至矣。是时三家僭礼,故夫子以是警之。然语意浑然,又若不专为三家发者,所以为圣人之言也。胡氏曰:“人之欲孝其亲,心虽无穷,而分则有限。得为而不为,与不得为而为之,均于不孝。所谓以礼者,为其所得为者而已矣。”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武伯,懿子之名,名彘。言父母爱子之心,无所不至,唯恐其有疾病,常以为忧也。人子体此,而以父母之心为心,则凡所以守其身者,自不容于不谨矣,岂不可以为孝乎。旧说,人子能使父母不以其陷于不义为忧,而独以其疾为忧,乃可谓孝。亦通。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养,去声。别,彼列反。子游,孔子弟子,姓言,名偃。养,谓饮食供奉也。犬马待人而食,亦若养然。言人畜犬马,皆能有以养之,若能养其亲而敬不至,则与养犬马者何异。甚言不敬之罪,所以深警之也。胡氏曰:“世俗事亲,能养足矣。狎恩恃爱,而不知其渐流于不敬,则非小失也。子游圣门高弟,未必至此,圣人直恐其爱逾于敬,故以是深警发之也。”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食,音嗣。色难,谓事亲之际,惟色为难也。食,饭也。先生,父兄也。馔,饮食之也。曾,犹尝也。盖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故事亲之际,惟色为难耳。服劳奉养,未足为孝也。旧说,承顺父母之色为难。亦通。程子曰:“告懿子,告众人者也。告武伯者,以其人多可忧之事。子游能养,而或失于敬,子夏能直义,而或少温润之色。各因其材之高下与其所失而告之,故不同也。”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回,孔子弟子,姓颜,字子渊。不违者,意不相背,有听受而无问难也。私,谓燕居独处,非进见请问之时。发,谓发明所言之理。愚闻之师曰:“颜子深潜纯粹,其于圣人体段已具,其闻夫子之言,默识心融,触处洞然,自有条理,故终日言,但见其不违如愚人而已。及退省其私,则见其日用动静语默之间,皆足以发明夫子之道,坦然由之而无疑,然后知其不愚也。”

子曰:“视其所以,以,为也。为善者为君子,为恶者为小人。观其所由,观,比视为详矣。由,从也。事虽为善,而意之所从来者,有未善焉,则亦不得为君子矣。或曰:“由,行也,谓所以行其所为者也。”察其所安。察,则又加详矣。安,所乐也。所由虽善,而心之所乐者,不在于是,则亦伪耳,岂能久而不变哉?人焉蝆哉?人焉蝆哉?”焉,於虔反。蝆,所留反。焉,何也。蝆,匿也。重言以深明之。程子曰:“在己者能知言穷理,则能以此察人伦如圣人也。”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温,寻绎也。故者,旧所闻。新者,今所得。言学能时习旧闻,而每有新得,则所学在我,而其应不穷,故可以为人师。若夫记问之学,则无得于心,而所知有限,故《学记》讥其不足以为人师,正与此意互相发也。”

子曰:“君子不器。”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材一艺而已。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周氏曰:“先行其言者,行之于未言之前,而后从之者,言之于既行之后。”范氏曰:“子贡之患,非言之艰,而行之艰,故告之以此。”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比,必二反。周,普遍也。比,偏党也。皆与人亲厚之意,但周公而比私耳。君子小人,所为不同,如阴阳昼夜,每每相反。然究其所以分,则在公私之际,毫厘之差耳。故圣人于周比、和同、骄泰之属,常对举而互言之,欲学者察乎两间,而审其取舍之几也。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不求诸心,故昏而无得,不习其事,故危而不安。程子曰:“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五者废其一,非学也。”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范氏曰:“攻,专治也,故治木石金玉之工曰攻。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如杨、墨是也。其率天下至于无父无君,专治而欲精之,为害甚矣。”程子曰:“佛氏之言,比之杨、墨,尤为近理,所以其害为尤甚。学者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不尔,则??然入于其中矣。”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女,音汝,由,孔子弟子,姓仲,字子路。子路好勇,盖有强其所不知以为知者,故夫子告之曰:我教女以知之之道乎。但所知者,则以为知,所不知者,则以为不知。如此,则虽或不能尽知,而无自欺之蔽,亦不害其为知矣。况由此而求之,又有可知之理乎?

子张学干禄。子张,孔子弟子,姓颛孙,名师。干,求也。禄,仕者之奉也。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行寡之“行”,去声。吕氏曰:“疑者所未信,殆者所未安。”程子曰:“尤,罪自外至者也。悔,理自内出者也。”愚谓多闻见者,学之博;阙疑殆者,择之精,慎言行者,守之约。凡言在其中者,皆不求而自至之辞,言此以救子张之失而进之也。程子曰:“修天爵,则人爵至。君子言行能谨,得禄之道也。子张学干禄,故告之以此,使定其心而不为利禄动。若颜、闵则无此问矣。或疑如此,亦有不得禄者,孔子盖曰‘耕也馁在其中’,惟理可为者,为之而已矣。”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哀公,鲁君,名蒋。凡君问,皆称孔子对曰者,尊君也。错,舍置也。诸,众也。程子曰:“举错得宜,则人心服。”谢氏曰:“好直而恶枉,天下之至情也,顺之则服,逆之则去,必然之理也。然或无道以照之,则以直为枉,以枉为直者多矣,是以君子大居敬,而贵穷理也。”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季康子,鲁大夫季孙氏,名肥。庄,谓容貌端严也。临民以庄,则民敬于己。孝于亲,慈于众,则民忠于己。善者举之而不能者教之,则民有所劝而乐于为善。张敬夫曰:“此皆在我所当为,非为欲使民敬忠以劝而为之也。然能如是,则其应盖有不期然而然者矣。”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定公初年,孔子不仕,故或人疑其不为政也。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书,《周书·君陈》篇。《书》云孝乎者,言《书》之言孝如此也。善兄弟曰友。《书》言君陈能孝于亲,友于兄弟,又能推广此心,以为一家之政。孔子引之,言如此,则是亦为政矣,何必居位乃为为政乎?盖孔子之不仕,有难以语或人者,故托此以告之,要之至理亦不外是。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小车无?车兀?,其何以行之哉?”?,五兮反。?车兀?,音月。大车,谓平地任载之车。?,辕端横木,缚轭以驾牛者。小车,谓田车、兵车、乘车。?车兀?,辕端上曲,钩衡以驾马者。车无此二者,则不可以行。人而无信,亦犹是也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陆氏曰:也,一作乎。王者易姓受命为一世。子张问自此以后,十世之事,可前知乎?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马氏曰:“所因,谓三纲五常。所损益,谓文质三统。”愚按,三纲,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谓仁、义、礼、智、信。文质,谓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三统,谓夏正建寅,为人统,商正建丑,为地统,周正建子,为天统。三纲五常,礼之大体,三代相继,皆因之而不能变。其所损益,不过文章制度小过不及之间。而其已然之迹,今皆可见,则自今以往,或有继周而王者,虽百世之远,所因所革,亦不过此,岂但十世而已乎?圣人所以知来者盖如此,非若后世讠千纬术数之学也。胡氏曰:“子张之问,盖欲知来,而圣人言其既往者以明之也。夫自修身,以至于为天下,不可一日而无礼。天叙天秩,人所共由,礼之本也,商不能改乎夏,周不能改乎商,所谓天地之常经也。若乃制度文为,或太过,则当损,或不足,则当益。益之损之,与时宜之,而所因者不坏,是古今之通义也。因往推来,虽百世之远,不过如此而已矣。”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非其鬼,谓非其所当祭之鬼。谄,求媚也。见义不为,无勇也。”知而不为,是无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