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回安垲第无意遇豪商清和坊有心捉瘟客 (2)
”春泉道:“这样说来,此人倒是个大侠客呢。”只见周介山和钱瑟公一路讲,一路走进去了。忽然一个十七八岁的倌人走过来,朝马静斋微笑点头,就款步向隔壁那张桌子上坐下。春泉提起精神,细细的打量他。可煞作怪,那倌人的面貌与艳情阁竟一模一样,只衣服穿的不同,身裁也略略短些。动问静斋,才知就是艳情阁的同胞妹子,名叫梅雪轩的,便是不觉大有羡慕之意。静斋觉着,就道:“春翁如果赏识他,我就替春翁做个媒人如何?”春泉听了,乐得手舞足蹈,满身不得劲儿,巴不得立刻就到他院中去。此时,艳情阁恰好来了,向静斋道:“我们去罢。”静斋道:“你先回去罢,我和费大少还要坐一会子。”艳情阁站起身要走,静斋又道:“我停会子要替费大少接风,你回去把房间端正着。”艳情阁道:“菜可要点?”静斋道:“不必,叫他们弄得道地一点子是了。”艳情阁问:“可是双台?”静斋道:“这又何消问得,我在你院中走动,几会请过单台酒。”艳情阁道:“我恐怕你是双双台,所以问一声,也要先叫他们预备的呢。
”说毕,含笑向春泉道:“停会子请与马大少一起早点过来。”又向静斋点了点头,方款款的走出门去。静斋又和春泉弹子房、老洋房、照相馆各处游了一周。春泉道:“张园张园,总是个花园了。怎么亭子假山一点子都没有,难道上海的花园都是这样的么?一片草地,造几间洋房就好算为花园。在内地时,真真人都笑得煞了。”静斋道:“这是外国花园派头,中国花园便不这样。一般也有亭子,也有假山,也有水阁,也有荷池,也有九曲桥。愚园、徐园都是中国式子。”春泉道:“愚园、徐园可也卖茶?”静斋道:“也卖茶的,只是生意总没有张园的盛,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春泉道:“总这是风水之故了。”两人谈了会子,静斋摸出表来瞧时,差不多已有五点半钟了。遂道:“我们走罢。”春泉点头,静斋向马夫打一个手式。马夫是留着心的,飞一般奔上来道:“老爷,马车可要驾起来?”静斋道:“我们要走了。”马夫答应一声,立刻就去驾车。一时放到面前,两人跳上车,马夫把丝缰只一带,那马跑开四蹄,啪踢啪踢驶出园门,向东转弯,沿着静安寺路一带跑来。
此时正值三月初旬,天上的半弯明月和马路上的万盏电灯争辉比耀,那灯光月光都从繁枝密叶里头漏射下来,映得马路都成了淡碧色。两边洋楼栉比,绿树成林,好一似浸在水晶宫里一般。那从张园回去的马车,衔头接尾,走成一线。马蹄声啪踢啪踢,听进耳去十分清越。一过泥城桥,却另换了一派繁华景像,桥西清雅气味一扫而空,因为时光已晚,只大马路抛球场,四马路兜了一个圈子,就到清和坊艳情阁那里。跨进弄堂,听着歌管参差,曲声聒耳,春泉就觉异常高兴。等到走进院中,瞧见了艳情阁的风流体态,不觉又疯魔起来了。静斋叫娘姨取过请客票,又拿了笔砚过来,央春泉替他写票请客。春泉只得接了笔替他写,什么厚生庄经理王祥甫,宁记报关行老板钱瑟公,纱厂买办单品纯,轮船买办张咸贵,电报局文案贾箴金,并早晨的李希贤、周介山、毛惠伯,共是八张。静斋说了声费心,就把客票叫娘姨转交外场发去。不多时,外场回来,说请客都到,一概就来,静斋大喜。
一时请的客陆陆续续来了。春泉除李、周、毛三位方才叙过外,一概都是初会,免不得请教尊姓台甫,各叙了几句久仰、幸会的套话,静斋便替众人开局票。春泉的局,不用说得是梅雪轩了。起过手巾,大家入座。此席为春泉接风而设,春泉自然坐了第一位。余人依次坐下。梅雪轩就在同院,轿子也不用,早过来了。走进房门,几步路走得软而且稳,一袅一袅,宛如春云出岫相似。走到身边,扶着春泉椅背,款款坐下。此时,梅雪轩已晓得春泉是金华富户,有点子想头,所以应酬得十分巴结。一坐下就自拉胡琴,唱了一支小调。把个春泉听得忘了情,张开着血盆大口,瞧着梅雪轩,眼睛一瞬都不瞬,好似吞得下似的,连静斋劝他喝酒都没有听得。梅雪轩见他这个样子,眉梢眼角故意卖弄风情,把个费春泉弄得像雪弥陀向太阳,浑身融化。梅雪轩更放出勾魂摄魄手段,慢慢的一问一答,引起谈锋。两个人虽系新知,宛如旧识,竟然咬着耳朵,密密切切谈起心来。直到客人的局齐了,静斋要春泉摆庄,才把话头打断。
春泉道:“摆庄我就摆个二十杯内外通如何?”静斋道:“通只二十杯,春翁还是摆了内通罢。”周介山道:“是大杯还是小杯?”静斋道:“二十杯自然总是大杯了。春翁是洪量,总不见会摆小杯的。”春泉还没有回答,梅雪轩早附着耳道:“你现在扰了马大少的,可要还还席?不如席散后到我房里去,也摆个双台还敬还敬他。”春泉点了点头。梅雪轩道:“你自己要做主人,还是留点子量的好,不要喝醉了不能够敬客。”春泉连连点头,就向静斋道:“二十杯内外通,且摆了小杯。兄弟还想自己做主人答老哥的东,要尽量请停会子尽罢。”静斋听说春泉马上要答东,晓得已被梅雪轩灌足了迷汤了,喜欢道:“那一定要奉扰的,可是就在梅雪轩处?”春泉道:“是的,就费静翁神,替兄弟代邀在席诸位,可否我们就原席几个人,一个客不添,一个客不减。”静斋说了,众人一齐应允。春泉见众人尽都答应,心上十分快活,伸手划拳五魁八马,一个个划下去。不多几时,二十小杯的内外通,早都完了。接着就是瑟公的令了。瑟公是三小杯通关,等到各人的令行完,差不多菜也快齐了,大家忙叫拿干稀饭吃过,谢了主人,一同出席。
梅雪轩房间就在楼下不多几步就到了。到得房里,台面已经预备停当。春泉向静斋道:“这里头规矩我是一点子不懂的,费神替我代为招呼招呼。”静斋道:“那是很应效劳的,很应效劳的。”遂要过笔砚来,替众人开好局票,交外场先行发去,一面叫起手巾。春泉执壶在手,恭恭敬敬,定静斋第一位。静斋要推辞时,介山道:“客从主命,静翁不必推让。”静斋只得罢了。众人坐定,梅雪轩含笑招呼,执壶敬了一巡酒,应酬得异常圆到。真是满场飞舞,八面张罗。众人因春泉是个资本家,都十分的奉承。畅饮欢呼,猜拳行令,吃得异常有兴。春泉酒量本是有限,又因静斋有意作弄,不许代酒,多输了几记拳,喝得个稀泥烂醉,睡在炕上,宛如死狗一般,连众客作别都没有知晓。梅雪轩见众人去了,时候已经不早。想把春泉扶到床上去睡,连推带唤,扶了半天,那里扶得动半点子。没奈何,只得打发娘姨等出去,掩上房门,把炕上的烟盘移过了,自己也侧身陪睡。
又取一条薄被来,轻轻替春泉盖好。春泉直睡到四点钟敲过才醒过来。一翻身,觉身畔睡着个美人儿,一股香水香从鼻管里直钻进来,香得满心里都痒痒地,全身四肢八节没一处不酥麻。趁着灯光瞧时,见梅雪轩惺眼目蒙目龙,口脂芬馥,不由的不魄荡魂飞。正想凑上去香他一个面孔,梅雪轩早被惊醒。问道:“你这会子怎样?方才唤你不应,我们吓得来。现在可好点子没有?”春泉道:“我现在酒已醒了,觉着口渴的紧。可有茶我要喝一口子。”梅雪轩道:“我们莲子壶上炖好着开水,冲一杯玫瑰露你解解酒可好?”春泉道:“玫瑰露可是甜的?甜的东西我极喜欢。”梅雪轩揭开被儿,轻轻走下地去,取了只小杯子,又取出一瓶玫瑰露来,倒上了小半杯,用开水冲了个八分。先试了试冷热,才走过来。春泉已经坐起来了,梅雪轩把杯子送到春泉口边。春泉就在梅雪轩手里,一口一口的吸。不多几口,早吸完了。觉得香甜异常,十分的可口。梅雪轩低声问道:“可要床上去睡?”春泉大喜。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