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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钱姨姨三更惊噩梦费太太一棹访春江 (1)

第二十一回钱姨姨三更惊噩梦费太太一棹访春江 (1)

话说钱瑟公听了小马夫刘小泉一番话,心里未免不自在起来,面孔上就露着不高兴样子。走进房间,姨太太含笑迎着同他讲话,十句里没有两三句回答,没精打彩坐在炕床上,呆呆地只瞧着楼板,好似逢着极大为难事情一般。姨太太挨上炕床,执着瑟公的手悄问:“你为了什么事这样的不快活,敢是有人给了你气受不成?”连问几遍,瑟公只是不开口。姨太太急了,只得去查问两个马夫。

看官,你道瑟公这样豪侠,这样气概一个人听了一句无头无绪的风说,就为吓得这么个样儿,不是编书的描写得太不近情理了么?其实不然,这几年暗杀风潮,奔腾澎湃,东卷西荡,利害得无可言喻。徐锡麟刺恩抚台,吴樾刺五大臣,安重根刺伊藤,就拿上海而论,刺王之春,刺方云卿,刺汪允生,也有两三桩暗杀案了。目睹耳闻,如何不要惊吓,何况范高头手下一班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君,结党成群,在黄浦里横行不法,不知伤掉过几许人的性命,送掉过几许人的残生,瞧得弄死个巴人宛如阔公馆姨太太轧上个姘头差不多,没甚大不了的事。(譬喻奇极,却又确极,吾不知士谔先生下笔时,如何而忽有此笔也。)当日暗助官府擒拿范高头,也叫激于一时义愤,上了朋友的当,事过后也曾暗暗懊悔,深恐范氏徒党报仇,防备了好多个月,到今年正月里,瑟公在城隍庙又碰着个相面先生,相其一面。那相面先生说得异常凶险,什么印堂里有黑气,入秋定要遭逢大难,总要过掉九月才得太平。

这相面的不知是范党所买嘱不是,范党所买嘱,编书的却不知其细,只把瑟公已经丢掉的恐怖心,重又提起来。所以听了刘小泉一番话,就惊吓得这个样儿。瑟公虽是英豪究竟是气血用事的人,喜怒不形于色,盛衰无动于衷,那是如何能够。钱姨太究问马夫,问了个水落石出,不觉也慌张起来。捏住瑟公的手,慌问怎么样?怎么样。瑟公见姨太太慌的面孔都失了色,只得强自镇定,做出没事人样子,向姨太太道:“不要慌,慌他做什么。慌一会子又不会好的。我想上头是天,人不晓得道理,天总不会不晓得道理的。我钱瑟公这么着行事,天公爷如果有眼珠子,范党也总不会得手的。”姨太太道:“只愿如此便好,你要有个什么,叫我们都靠谁。”谈论一会,也就睡了。姨太太这夜做了一夜的噩梦,瑟公心绪潮涌,反反覆覆睡不熟。偏那天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烦得心里愈加的不快。

一会子雨下的更大了,一阵一阵风吹在玻璃窗上,乒乒乓乓,好似有人在那里推碰,吹得窗帘都卷起来,卷得妆台上那盏油灯,摇摇欲灭,窗帘的黑影在壁子上闪来闪去,好似一个鬼怪在那里欲前又却似的。倘不是瑟公秉性坚定,早吓得极声怪叫起来。然而任你怎样英雄,当了这个境儿,心里未免总有点子发毛。忽听吁吁吁几声怪叫,这声音好似在巷里,又好似在巷外,忽远忽近,捉摸不住。直把个瑟公听得个毛发悚然,险些儿叫将起来,拿定主见,息气敛神,合上眼待睡,偏要睡去,偏偏睡不去。

台上那个自鸣钟跌落跌落,和着窗外的雨声,墙外的吁吁怪叫声,一唱一和,闹得十分起劲。(纸上有鬼读之不觉悚然。)直到一点多钟,眼睛才待闭上,忽见姨太太直叫起来。瑟公忙问什么?姨太太揉了揉眼睛,见瑟公好好的睡在身边,才放下了心,却伸开双手把瑟公脖子紧紧抱住,连喊:“吓死我也,吓死我也。”瑟公问他,姨太太道:“我梦见你在马路上被两个流氓按住了,把着尖刀猛戳。吓得我连声叫喊,奈几个巡捕呆着脸只是不睬。我急了,只得扑上身救你,一个流氓弃了你,直奔向我,连忙叫喊,却就醒了。”瑟公道:“乱梦颠倒都为得着歹消息缘故。”姨太太道:“只望他是乱梦才好。”两人脸偎着脸。互相劝解了一会子,直至天色微明,才蒙蒙的睡去了。

次日起身,已有两点多钟。刘小泉报说:“厚生庄王老爷来拜,已候了一会子了。”瑟公道:“为甚不早点子报我。”小泉道:“王老爷问老爷起身没有,我回他没有,他就叫不用通报,在书房里等一回儿罢。”瑟公暗想:王祥甫没有事情不会到公馆中来。忙下楼跨进书房,祥甫已经起立恭候。相见毕,瑟公请问来意。祥甫道:“有一桩事情,要借重瑟翁,务请帮一帮忙。”瑟公道:“能够效劳,兄弟总无有不可以。”祥甫道:“兄弟也叫被几个朋友说得一时起劲,想组织一个小公司,做点子洋烛卖卖。现在基地厂屋都舒徐了,不日就好开工。可否有屈瑟翁充一个名誉董事,这事为振兴实业挽回利权起见,料瑟翁总无有不赞成之理。”瑟公道:“充个巴名誉董事,总无有不可。只不知公司律上有这条没有?”祥甫道:“公司律有没有,兄弟倒没有仔细。据兄弟想来,就是没有,也不妨通融的。”瑟公道:“公司律是奏过皇上,奉旨颁行的东西,如何通融得。这个兄弟可不敢奉命。祥翁休怪。

”祥甫面孔上顷刻露出失望的样子,开言道:“再不料你瑟翁会这样回复兄弟,兄弟平日轻易不肯向人家张口,事情料有八九分,才向人家商量商量。”瑟公道:“不瞒祥翁说,兄弟现在心绪不宁,自己性命不知怎样呢。”祥甫忙问何故,瑟公就把范党谋害之事说了一遍。祥甫笑道:“瑟翁这种没头没脑的风说,怎么也会相信起来。范党如何要谋害你,也不等到现在了,范高头捉牢时光,就好来寻着你。”瑟公一想有理,不禁点头称是。王祥甫又提起名誉董事一事,瑟公道:“再商量罢。”祥甫告辞,临走时光,又约停会子,兆贵里请早些降临。瑟公答应,恭送祥甫到大门点头作别。瑟公回进客堂,刘小泉趋上一步道:“老爷钱耕心被新衙门捉了去。”瑟公问:“为什么事?”小泉道:“原告就是马静斋,马老爷告的,是奸骗珍饰案。”瑟公道:“钱耕心的行为,本也不正路,滑头滑脑,自应得吃场巴官司,警戒警戒他后来。”说毕上楼,和姨太太闲谈。谈起王祥甫的话。

姨太太道:“只愿谣言虚谣一会子,依旧太太平平,大家没事就好了。”瑟公内宠很多,共娶有六七房姨太太,却都不住在一块儿,一位姨太太打一座公馆。瑟公日间没事就到这座公馆走走,那座公馆逛逛,日子过得异常快活。不多一回天就夜了,也不等甚邀请条子,就命驾兆贵里甄可卿院中来。到得房里,祥甫起立相迎。见春泉、静斋、介山、惠伯一干熟人都在,瑟公问:“梅心泉来不来?”祥甫道:“你还问梅心泉,此人几乎闯出大祸来。今天三点钟时光,一个儿找到魏企渊那里,要同企渊拼命。亏得企渊出门了,不然岂不又是一场大祸么。后来企渊得着消息,吓的上海不敢住了,马上趁公司船逃往外洋去了。”瑟公道:“这种卖国贼不打,更打何人。”惠伯道:“要制服个巴企渊,又何必这样大动干戈。”瑟公道:“你难道别有妙策么?”惠伯道:“妙策是不敢当,企渊怕老婆,我不是讲过的么。现在只消利用他的老婆,包你制的他伏伏贴贴。”瑟公道:“企渊的老婆,你如何利用得着?”惠伯笑道:“企渊老婆又不是三贞九烈妇女。”

瑟公道:“敢是也不贞的么?”惠伯道:“是个四德俱备大贤大德贤妇人,这四德可不是德言貌工的旧道德,是目下女界新流行的新道德。第一是淫德,第二是妒德,第三是悍德,第四是泼德。”瑟公道:“妒悍泼三德已听你讲过。”惠伯道:“这婆娘的淫德,比了妒悍泼三德还要利害,在外国时光,曾进商业学校读过书,同学的人,因他秽德彰闻,都不愿同他交接,赠他一个极美的徽号,叫做槟榔婆。”众人听到这里,都问他既然贪淫应称他香蕉婆才对,槟榔两字未免离题太远了。上海不是有过一个香蕉阿四的么。惠伯道:“槟榔两字也有个道理的。这位婆娘最喜欢咬槟榔,不论做什么事,嘴里头槟榔总没有空的。在学堂里时光,一落空就溜到灶间里去向厨子索槟榔吃。鬼眉搭眼,就和厨子两个好上了。同学的人知道了,都不肯理他,他却胁肩谄笑,无所不至。”瑟公道:“奇了,他对了企渊,气焰盛的了不得,对了同学怎么倒又肯胁肩谄笑?”惠伯道:“这道理我也不明白,凡是泼悍妇人,对了外人倒总是有说有笑的。也不光是企渊老婆一个,企渊在檀香山时光,曾经寄过一块手帕给老婆,手帕上满贮着香水,这婆娘就拿这块手帕,转赠给商业学校厨子。

厨子拿着手帕,常向人前夸耀呢。这婆娘就在家里时光,也打扮得妖精儿似的,领着两婢一女,站在当门口卖俏,见了过路的少年男子,就像吃得落似的,淫声浪气,故意做出许多丑态,装出许多的贼形,想勾引人家。无奈他这副尊容,长得标致不过,人家都不敢请教。”瑟公道:“敢是生得丑陋不堪的么?”惠伯道:“任他怎样标致,一个妇人,一个四十岁,额角上起了皱纹,嘴里头开了狗洞,那里还得情得来。何况这位婆娘,修饰本领又是一等,稀零稀落几根黄毛发,厚厚刷上一层乌煤膏,油晃晃眼睛都耀的花,一个粉脸擦得石灰墙也似价白,足足有四五两铅粉,一张樱桃点得猪血盆也似价红,一双肉胞眼,两道扫帚眉,怪模怪样,妖声妖气,照这副嘴脸,这副体态,恐怕就是极淫极荡的登徒子,也不免要退避三舍呢。”瑟公道:“企渊通只三十多岁的人,他的老婆怎么会有四十开外起来。”惠伯道:“企渊老婆比了企渊,本底大起十多岁呢。”周介山道:“这真奇怪极了,人家怕老婆,是怕他标致,怕他年轻。魏企渊的老婆,既长得这么丑陋,年纪又这么的大,企渊为甚还要怕他,怕他点子是什么?”惠伯道:“这个须要请教企渊自己的,你我旁人,那里代讲解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