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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张剃头出尽当场丑胡太守偷窥隔院春 (2)

第三十八回张剃头出尽当场丑胡太守偷窥隔院春 (2)

舍弟幸免,又何足为奇?”咸贵道:“令弟这样,好极的了,怎么又闹出乱子来?”胡雅士道:“万泉地方,有一所官立高等小学堂,学生的习气本是坏透坏透的。有一个学生,不知为了什么事故,和铺子里人口角起来,生意人是吃亏不起来的,就到县里来告了一状。我们舍弟本底最恨的是学生,立刻出大签提拿到案,狠狠申饬一番,并打了三百手心。照这么的办,本也没甚么不是。那里晓得这起学生,竟然起起罢学风潮来,想挟制我们舍弟,我们舍弟镇定力本是可以的,一任他们罢学,不去睬他。”春泉道:“照例总要设法挽留,不挽留总要另行招考。”胡雅士道:“我们舍弟,挽留也不去挽留,招考也不去招考,只当没这件事。”咸贵道:“上头派视学员来查着起来,又怎样呢?”

胡雅士道:“这有甚难处?只消到私立学堂去,借几名学生应一应卯,就敷衍过了,有甚大不了事?这是一件。还有一件,是自治筹办事务所,那事务所的所长,原和积谷仓董事、书院董事差不多的。我们舍弟是地方官长,照例应有派送的权柄。有个姓李的乡绅,为人很是和气,与舍弟的家丁拜过把子的,家丁再三求告舍弟,叫把李绅派充事务所所长,舍弟答应了,亲把李绅送到所里头去,向所员说了。那里晓得这班所员,竟然无法无天,同声哗噪起来,说什么所长是要众所员公举的,官长没有派送之权。一派的胡言乱语,我们舍弟也没工夫和他们争论,向李绅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们还是到自治研究所去罢。李绅就打一躬道,全仗公祖栽培。那里晓得研究所所长,也不肯通融一点子,我们舍弟奔来走去,走了半天,倒讨了两回的没趣。所来李乡绅到县控告事务研究两所长许多劣迹,我们舍弟自然公事公办,立刻出火签签提。

那里知道,作事不密,反被他们得着了风声,邀齐绅学两界,到省城去上控了。两桩乱子,一齐发作,将来不知怎样结局呢。咸翁,你想现在的官,还有甚做头?”咸贵道:“雅翁当的厘差,究竟和地方有司有别,这种风潮是不会有的。像令表兄吴亦堂,在陆军学堂充当监督,终年没甚事情,薪俸倒是镇百镇千的,这才叫开心。上年子还新纳一位姨太太,水葱儿一般的身子,雪藕儿一般的皮肤,问问年纪,只有得十七岁。这位姨太太原是房东的小姐,令表兄用强硬手段勾搭成功的。后来房东晓得了,和令表兄不答应,令表兄跪着哀求,左央右央,才说定一千块钱聘为姨太太。倘换了地方有司时,此事如何了得?”胡雅士道:“你还提起家表兄呢,他差使早早的撤掉了。”咸贵道:“令表兄撤了差么?几时的事?”胡雅士道:“月初的事情。他因为吸乌烟事,被抚宪得了风声去,马上传进禁烟公所查验。

查验员自然照事行事,那里晓得烟瘾没有查出,浑身上下的杨梅毒疮倒全都披露了。查验员因为搜检夹带,脱卸他的衣服,只见上上下下,杨梅疮生了个遍,几几乎没一处是好皮肤。查验员吓得舌头都拖出来,连学堂里总办都难为情的,只得禀知抚台。抚台大怒,马上撤去他的差使。”咸贵道:“宦海风波,真是异常险恶。然而令表兄也未免太风流了。”春泉道:“说起风流,我又想起一事了。前晚十二点钟时光,后马路百德里一家甚么公馆里,闹得反沸摇天,看的人不知挤了多少。说是捉奸,又说是扎火囤,后来瞧见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从人丛里抱头鼠窜奔出来,情形十分狼狈。有认识他的,说就是南头甚么捐局里的委员。兄弟齐巧因事经过,倒瞧的明明白白。”胡雅士道:“上海这种公馆,真是多不过,像前几年,还不大看见的。”咸贵道:“想来总为市面不好之故,不然这种没廉耻事情,谁愿去干呢。”春泉道:“现在的风气,真也坏透坏透。

新出的一部小说,叫甚龙华会之怪现状,倘讲的都是真话,那还了得。和尚是出家人呢,竟敢这么的无法无天。”咸贵道:“那倒不是虚话,和尚本是最为造孽的。记得我在苏州时光,恰好碰着狮林寺招徒传戒,我因为传戒是释门最重的典礼,特去瞻仰瞻仰。走到寺中,见里头妇女杂沓,众贼秃轧在里头,任意调笑,做出许多贼形怪状。长老的云房,与传戒各女尼卧室,只隔得一层薄板。这薄板只有三尺来高,爬进跳出,很容易,陈仓暗渡,再要便当也没有。走到寺后,忽听得草堆里淅淅瑟瑟的怪响,闯过去瞧时,跳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妇人,见了我穿衣不迭;一个是光头,倒突出两个眼珠子问我做甚么?你想奇怪不奇怪?”贾箴金道:“苏州风气,和上海本是不同。我前礼拜在苏州,瞧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在茶馆里向人家作揖打躬的赔不是。我很是诧异,堂倌告诉我,这小伙子是审判所的录事,因为假冒调查员,向各烟户敲诈,被人家察破了,轧到这里来吃讲茶。他自己晓得理亏,才肯赔礼央告呢。”

春泉道:“审判厅是新衙门,怎么也这样的腐败?应该有点子新气象才是。”贾箴金道:“任你怎样的新事业,新政令,到了中国人手里,总是弄不好,因为中国人都是旧人。兄弟曾讲过一个笑话,中国果然样样要维新,件件要维新,事事要维新,色色要维新,除非把二万万个女子,全伙儿嫁给外国人,中国人一个都不要嫁;二万万个男子,老婆全伙儿娶外国人,中国人一个都不要娶。这么一来,人种先搀和了,外国人的新气过给中国人,中国人的旧气过给外国人,以后中国外国作事才能够一例。兄弟此番回去,曾到地方审判厅瞻仰过一番。先到缮写状纸室,见那间房子,只有豆腐干般大小,桌子倒横着三只,那点子地位,已经差不多了。

三四个小伙子据案高坐,想来就是书记生了,都低着头,执着笔,正在写点子什么,窗外立着的人不知有到多少,挨肩擦背,挤得要不的,你一声,我一句,抢着诉说案情。书记生一边问,一边写,大有应接不暇之势。有一个控诉人告诉我道,书记生太少,控诉人太多,缮写状词,又限定上午十二点钟,过时不候。所以写状时光,七手八脚,忙得要不的,张三的事情,错写到李四状词上,李四的事情,错写到张三状词上,停会子质审起来,就不免要闹出许多笑话来呢。缮状室隔壁就是发卖状纸室,我走进去时,见里头站着八九个人,都是候买状纸的。那个有胡子的司事,一味吃水烟,望屋顶,做出一副舒徐暇豫的样子,好像发卖状纸不是他管理似的。那几个买状纸的人,都等候到个不耐烦,忽见一个白圆脸的胖子,一埋一埋埋进来。那司事见了,慌忙起身招接,连说煦翁好早,请坐请坐。

又问煦翁光临,要办一张状纸么?胖子大刺刺地似理不理的道,我要办一个伙计,你拣张民事状纸与我。司事听了,屁滚尿流,忙把状纸送上。胖子略瞧一瞧,随把钱给了,站起身,一点头便走了出去。我见了很是诧异,询问旁人,才知这胖子就是盐商。暗想发卖状纸的司事,怎么也这般的势利?随到承发吏室,见只有三五个守卫庭丁,在里头吸水烟。还有几个体面民事诉讼人,三三五五,随便坐着闲谈,不要说承发吏,连承发吏影子都没有见一个。我见了那种样子,不胜诧叹。后来经过待质室,听得里头拌嘴的声时,闹得狗咬一般。旁人告诉我,这是原告和被告争闹呢。我问原告被告押在一起么?旁人回说是的。等到开庭,那几位审判官更是七精八怪,有有辫子的,有没辫子的,有的身上穿着便服,头上倒戴一顶大帽。那旁听处的两扇玻璃门,更常常的开闭,依呀依呀,闹得诉辩的话都听不清楚了。所以我说新法子到了中国人手里,就要弄不好。”四人说说谈谈,早已五点过后。胡雅士道:“兄弟酒有了,再会罢。”

咸贵再要留时,雅士道:“火车要开了,我们后会的日子长呢。”咸贵只得起身相送,春泉箴金也就告辞回家。暂时搁过。且说胡雅士趁坐末班火车到省,先到抚藩两辕,禀谢禀辞一应照例公事,不必细表。即日带领家眷到差,租了一所公馆,每天到局只办一两点钟公事,就回公馆来歇息。这所公馆本是人家的别墅,虽然不甚宽广,亭台花榭,倒颇有点子山人风趣。胡雅士公余之暇,赏览赏览园亭风景,很是开怀。这日饭后无事,一个儿踱向后园来,忽听得一派绝清脆的喉音,呖呖莺声,乘着风从隔墙里一声声吹送过来,那声音好似念什么诗句似的。胡雅士触动旧病,忙抠衣奔向假山去,想瞧一个清楚。一口气奔上,向隔院望去,只见嫩绿如茵,落红成阵,绿杨树下,站着一个女子,手里拿着一本书,在那里低头微唱。因是背影,瞧的不甚亲切,然而望见这苗条的身裁,轻盈的骨格,已可断定他面貌必定美丽的了。瞧了好一回,偏偏这女子不转过脸来,忽一阵微风,把这女子极清极脆的声浪,一字一字吹送进耳轮里来。

只听道:“似水光阴春又暮,困人天气日初长。”不听则已,一听时心里顷刻痒将起来,正在着魔,不防背后有人道:“老爷,蒋老爷来拜。”回转头去,见是门上李福生,喝问做甚么大惊小怪?福生先应了两个是,回道:“蒋老爷求见,说有紧要公事。”胡雅士皱眉道:“偏这会子就有紧要公事了,早不来回,晚不来回,这公事来的这么的凑巧。都是你这忘八捣的鬼,我出去会客,倘然没有公事,我只问你这忘八。我把你这忘八送到县里头去,叫县老爷打折你这狗腿,问你下回还敢捣鬼不敢。”福生一边答应,一边想道,怪呀怪呀,我们老爷怎么好好的,忽地改了常也,不好不好,天变下雨人变死,他这改常,一定是变死。故雅士见福生沉吟不语,问道:“福生,你想点子什么?”福生道:“我想老爷花园里以后不要来的好。”胡雅士忙问何故?福生道:“这座宅子,一竟荒废着没人住的,园子里地又幽静,花奴草魅,不免时常出没,老爷今天这个样子,一定是触着甚么邪了。老爷,这是小人的金玉良言。”胡雅士不待说完,连喝放屁放屁,一路放屁放出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