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梦,看尽三千年。
如今墨歌已经睡了六天,喝了六天狐狸的心头血。
酒老头的船依旧平稳的行在天上,贴近神界的边缘,几天并无什么事情发生。白夕狐好得很快,第三天就醒来恢复了不少,但穆不雨跟墨歌在屋里,并不让任何人进来。她很是担心。琉彩跟白夕狐平时睡在一个房间里,二人不知怎的很谈得来。琉彩平时不爱说话,却不想被白夕狐引着,就放开了许多。
第五天,也就是昨天的时候,白夕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担心,从早到晚都守在小八和墨歌的屋子外面,一会站在,一会席地而坐。酒老头看着这丫头不禁摇头,递给她一些酒,她也并不喝。
船上气氛压抑。
墨歌却醒了。
他不该醒,不该这么快恢复过来,而且根据穆不雨的推测,他可能醒了也不会有记忆。但这世上的事情总不是按着轨迹发生的。
第六天的下午,火烧云从西面染红了半个天空,一面绯红,一面暗黑。
穆不雨胸前的口子,取血之用,伤口不大,却直直的穿过心脏。他面色惨白,相比墨歌好不到哪里。墨歌此时从床榻上突然睁眼,什么都没说,就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正看到穆不雨端着一碗血在自己跟前,血水的味道让他不禁皱起了眉。
狐狸的心头血,穆不雨救了他。
穆不雨那时正要把碗送到他的嘴边,墨歌出手就将碗打到了地上,血水流了满地,在木头上渗了进去。
“你这小情,怎舍得浪费我这血。”穆不雨说着,眼里看着地上的血很是惋惜。他此时太虚弱,连说话都听上去温柔了许多。
相反墨歌的眼是凌厉的,可以看出他在生气。很生气。
“以命换命,值么?”墨歌说着一手用力些灵力,将地上血凝合到一个圆圈里,浮在空中。像一个血红的气泡。
穆不雨摇头。“当然不同,我这命,还有几天,换你以后活着,怎么不值?”
墨歌从床上反而一手拽穆不雨,把他推到床沿,自己站了起来。又顺势把刚刚的血气泡推进了他的身体。“……你。”
穆不雨一头扶着头,轻轻靠在身后。“我什么?”
“你在自欺欺人。”
“算不得,换做是你也好不到哪里。而且…”穆不雨屋里的倚在后面,面上笑容有些无奈。“而且你偷看我记忆,小人之举。”
“把血送到我嘴边的是你。”
“想不到你命比嘴还硬。”
“说命硬倒是赶不上穆前辈。”墨歌说着扶墙向外走去。他每走一步,都觉得眼前一切跟着摇晃,好像船受了巨浪冲击一般。
“不要勉强,你还没恢复多少。”
“关心我,不如关心你自己。”
“我关心的不是你。”
墨歌稍稍回头,摇了摇头。“这个忙,我不会帮。”说着他已经到了门口,穆不雨本来想拽他回来,却没力气从床上站起来。
墨歌推门出去,正看到白夕狐黑着眼圈,坐在门边。
六天沉迷在梦里,此刻见了真正的天空,有说不出的感觉,但墨歌只是对目瞪口呆地白夕狐伸出了手。
“墨歌?……你没事了?”
墨歌点头,白夕狐从地上站了起来。墨歌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却心绪万千。本来拉着她的手突然放开,将她推进了屋子里。“他需要你。”
这句话说的很冷很冷,冷到白夕狐觉得既奇怪又莫名。
她期盼了几天,终于见到了二人之一,还好没事,却怎么好像变了他们都换了一个人似的?
白夕狐来不及想,视线已经自然而然的回到了屋里。看到了面色惨白,捂着胸口的小八。“小八,你……”她快速的跑过去,停在小八身前。近看去他简直像一种白纸一般,与身上的白衬衫几乎一个颜色,虽然仍旧笑着,却总叫人看着心疼。
小八只用笑容回答她,是因为他没了说话的力气。现在呼吸都会带动胸口的伤,更何况说话?
白夕狐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终于知道墨歌推她进来的意思。于是坐在小八的身边,把手腕递了过去。
小八眼睛一弯,轻轻摆头。指了指白夕狐的脖子。
“……”她心里明白,于是头靠了过去。
这一次小八吸了好多血,也许他自己都控制不住,那是一种对生命渴望的本能。他吸着吸着就睡过去了,同样白夕狐也因为失血比较嗜睡,便也倒了过去。小八朦胧中将她揽在怀里,白夕狐的梦中,只觉得这感觉好熟悉,熟悉到让她再不想起来。这样的温暖她突然非常贪恋。
午夜时分,月光洒在船上,渡上了一层朦胧的氤氲。【HOHO,快表扬我吧,我会用词了!】雷翼河的鼾声响彻在天空里,如雷鸣一般。不知为何,白夕狐醒了过来。她并未动身子,只是睁着眼,顺着窗外看着甲板。船头上好像有一个人影,她看不清晰。
那时她还有些迷糊,就半梦半醒间开始想一些事情,她记起来墨歌的话。她承认听到那些话时她的心跳加快了,但是墨歌会是认真的么?……白夕狐自己一直认为,自己会莫名其妙的想和小八在一起,千年经历让她觉得,这不是爱情,是一些其他的牵绊。那这样奇怪的感情,可以同时拥有吗?会不会很奇怪?
她想着想着,睡意全无。轻轻地拿开小八的手,便走出了屋子。
外面墨歌坐在船头上,看着远处,好像是一座雕像,一动不动。月光下他好像一个月亮王子,遥不可及。
“睡不着?”白夕狐问。在墨歌面前,她已经习惯,找话题的应该是自己。
“怎么醒了?”墨歌并未回答,却问了个反问。
白夕狐站在了他身旁,看着船正行驶在高空里,下面一片一片的光亮,很梦幻。前方的云,还有些能看清,这船好像行驶在云海之上。此时风有些凉,白夕狐习惯的搓了搓手。也许是,贫血之人都是爱冷的。
墨歌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她。但是眼神并不像平时,是寒冷的,比这风更冷。
白夕狐接过来说声谢谢,却还是觉得不对劲,便想问墨歌到底怎么了。他的感觉跟以前不同。虽然以前也好像言语行为都没有感情,甚至眼里也总是不变的眼神,但今天他醒来后好像变得更没有温度。也许扑克形容不了的时候,他变成冰棍了。【喂!你又在说冷笑话吧?!喂喂】
“我那天说过的话……”墨歌眼睛看着前面的黑暗,语气也是冷的。“忘了吧。”
“……为……”
“别问为什么。”
“……”
“你记得穆不雨曾经的事情么?”
“小八?”白夕狐摇头。她那时也顺着想了想,可是真的没有印象,只是对他有好熟悉的感觉,至于是不是自己要寻得人,她也不知。
“你们……”
墨歌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听到后面一声轻咳。穆不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这船身并不大,说来只有一层,有三间屋子。平时穆不雨和墨歌在第一间,白夕狐和琉彩在中间,而雷翼河和酒老头就在船尾那一间。船舱可以从桅杆下面的梯子下去,里面空间大,却堆得几乎全是酒,都是酒老头这几天收集来的。
穆不雨并没走上前,只是站在船舷边上,身子倚在上面。由于有些距离,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那声轻咳,虽然是故意做出的声响,也好像真的一般。
三人这时都没了话语,刚刚白夕狐和墨歌就有些气氛尴尬,此刻多了个人,也没缓解什么。穆不雨于是对着白夕狐说:“丫头你回去睡吧。”他说话时声音轻的像微风,飘进耳朵里。可见他到底虚弱到了什么境界。
白夕狐自己也知道再问墨歌也没用,只得自己想。便跟两人说了声晚安自己走回了第二间屋子。她心里有些乱,乱到她不想言语,只想自己呆着。
琉彩此时已经睡着,她平常对白夕狐没什么戒心,所以本来敏锐的她在这夜晚也没发觉屋里走进个人来。白夕狐无声地坐在桌旁,眼里的景物还是模糊,她不知不觉已经陷入了沉思。
对她来说,情愫是什么?
要找的是什么?真的那么重要么?
外面穆不雨和墨歌都没动地方,却是在用意念传话。
墨歌对他说:‘你变回原形给我看看。’
‘哦?你这什么兴趣?莫不是我这老狐狸的身子你还感兴趣?’
‘……’墨歌回头,鄙视的扫了一眼穆不雨。‘你的尾巴……’
‘还剩七条,怎么了?’
‘……’墨歌心中明白,与九戮那一战里自己形神俱灭,只是在最后瞬间,魂魄也就是本源被酒老头聚在了一起。所以穆不雨应该不光是喂他心头血来补他的重创,还用修为换了他一个身体。
‘谢谢就不用说了,那傻丫头知道,没准又要叫我小七,小六什么的,没长进的丫头。’
‘……’墨歌在船头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做没用的。而且我……’
穆不雨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摇动。‘你可是要负责的。不需要说别的。’
‘做不到。’
‘你这呆小子!不是看了毛毛虫就不想要蝴蝶了吧?’
‘……’墨歌刚刚梦醒不久,又怎能心绪不乱呢?只是他不知自己如何是好。如此看来,他本就不该喜欢上白夕狐。
‘小情,你又何时开始这么婆妈起来。’
‘有些事情,看法会不同,你无需再跟我说这些。我自己会放得下。’
穆不雨一听这话,万年老狐狸也不禁心里不好受起来。可是这般情景,他又不能上前安慰,他心中有个最坏的预感,也就是自己死后。丫头想起曾经的事情,再走不出那伤痛……啧啧,除非丫头心有所想,寄托到别人身上。要不他死也死不安稳。
‘你去哪里?’穆不雨余光一看,墨歌竟然是要离开这船。他此时恢复没多少,要是御风,也出不了几分钟就会摔下去。
‘……’
‘要去哪里明天开船去就好,你这小情在动什么心眼?’
‘不必多心。’墨歌想了想,自己的确现在没什么灵力,也做不成什么事情。‘明日去东漠鬼城。’
‘去那做什么?’
‘我去拜访个朋友。’
‘也好,现在四处走动是好事,说不定停在哪久了,夜岚就会追来。不过……’穆不雨想了想,到嘴边的话还是没说出来。接着转移了话题,便道:“顺便也好去天宫月楼转转。”
东漠鬼城在欧洲与北美洲最近的白令海峡以北。平时有结界护着,在一个特殊的岛屿。那里与冥界是个交界,所以阴气极重。长此以往,冥界也管不得,把整个岛屿都罩了起来。此时几人乘的船在南太平洋上,要去那里,正好会路过月老的小仙岛。
第二天一早,白夕狐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外面天还没亮。她便起身走了出去。
由于船飞的很高,看日出是个极好的地点。
可是她无心想这些,只看到墨歌依旧坐在船头,穆不雨依旧倚在左船舷处。
这一大清早,尴尬气氛就已经散开。
说起来这些天一直是雷翼河去采购食品,他的灵气没人会在意,也无人熟知。偶尔就会飞身而下,到下面的陆地上去。墨歌人类的身子已毁,便吃不吃都不在意,狐狸和琉彩都是不怎么吃,酒老头则是有酒就成。只有白夕狐是人类的身体,雷翼河则是贪吃。
所以这一天当六个人围在桌上吃饭的时候,都是不动的不动,不吃的不吃。要多奇怪有多奇怪。墨歌提起去东漠鬼城的想法,全票通过,所以下一站有了目标。
冥界之岛——东漠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