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了药的伤口依旧痛得难忍,虽然因失血而一阵阵昏沉,却怎么也难以入睡。
吩咐下人去抓药熬煎的又绿回来,凑近她,低声道:“小姐,听说王爷这遭发了好大的脾气,居室的东西,见着就砸,一地的碎片。真是可惜,锦华轩的东西都名贵得紧呢!”
“哦?”苏如墨顿时来了兴趣,“走,又绿,我们去瞧瞧去。”
难得瞧见龙御彦这样失态,不去看看热闹不是太可惜了吗?
“不行啊,小姐,总管吩咐了,谁也不许进去。再说,小姐的伤……”
“放心,死不了!”苏如墨不由分说,忍着痛,穿庭度园,来到锦华轩门口,偌大的庭院,空寂无一人,显然,莫文轩的吩咐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一路上,又绿拼命地劝阻,在小丫鬟使出绝招之前,苏如墨先堵了她的口:“又绿,总管既然吩咐了,你在这里守着,就不必进去了。“说罢,不容得她再拦阻,轻轻地捂着右肩的伤口,蹑手蹑脚地往龙御彦的居室溜去。
偷偷溜到窗户旁,只听得里面一片静寂,哪里有又绿所说的大发雷霆,乱砸东西?
一念未了,淡淡语调便自屋内传出:“东西砸够了?脾气发完了?那现在是不是能听朕说几句话了?”
齐盛帝?
他居然还没走?
龙御彦的声音犹自愤愤不平:“四哥,你听听他说的话,那可不只是在说我,也在指你,难道你就不气不恨吗?”
“朕又不自卑,有什么可气恨的?”
“四哥,你说我自卑?”龙御彦蓦地狂笑起来,“我是被誉为紫星第一人的涵亲王,名震天下,威势赫赫,我会自卑?真是笑话!”
齐盛帝丝毫不为之所动,语调虽淡,却有着直指内心的力量:“是不是笑话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为着自己不是正统的皇室血统而自卑自伤,自觉低人一等,自己看不起自己,又怎会为着龙御凡几句话便暴跳如雷?御彦,那不是因为他的话说得难听,而是因为他说中了你心底最深处的恐慌。你要记住,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若连你自己也瞧不起自己,谁能瞧得起你?”
他的话惯然的缓慢低沉,中间有几次,龙御彦低低的嘟囔声响起,似乎想要辩驳什么,却又慢慢的沉默下去,最后只剩一片静寂,似乎在思索齐盛帝的话。
许久,龙御彦的声音再度响起,有些微的不服,更多的却是低低的伤痛:“四哥,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人吗?”
“既然这么多年都徒然无功,又何必去追寻那些飘渺的往事呢?”齐盛帝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越发的低沉,“御彦,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样的人。你文韬武略,声势夺人,为国家立下了赫赫功劳,被誉为紫星王朝第一人,这样的你又何必在龙御凡的皇室血裔面前自愧?御彦,对你而言,身份和血统真的那么重要吗?若没有高贵的出身,难道说就永远要低人一等吗?”
“四哥……”龙御彦的声音有些虚弱,“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庆历帝要将身份不明的龙毓立为太子?为什么定平帝要接掌下如此暧昧不明的帝位?如果真的清清白白,为什么不能将自己的身份公诸于世?为什么让身为子孙后代的我们,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身份并不重要。”齐盛帝字斟句酌着,越发的缓慢,“乔安皇后并无尊贵的出身,可是,她却能够站在紫星的巅峰,历经数百年而不盛名不衰,成为紫星王朝的神,她所凭借的,是什么?不是血脉,而是自己的能力。你是想要像龙御凡一样,以自己的祖辈为荣,还是想要像乔安皇后一样,后世之人甚至以与她有所关联为荣?”
龙御彦再度沉默,隐约听得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可见内心的激荡。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可是,很多人都看不破,只以为,身份血统越尊贵越好,可御彦,有时候,有着太过耀眼的祖先,反而是种沉重的负担。因为,在那种光环下,做对了是应该的,做错了便是辱没祖先;反之,任何的荣耀成就都是属于自己的,那种满足感,是承荫祖辈的人永远都无法体会的。”
齐盛帝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长长地叹息着,直到龙御彦渐渐归于平稳,才继续道,“人生在世数十载,又岂能事事尽如人意?所求的,不过只是无愧于心四个字罢了。像朕,身为紫星王朝的帝王,所作所为,皆以紫星为本,紫星若荣,则我龙御天无愧于心。你亦是如此,身为紫星王朝的涵亲王,当为国尽心,正如你现在所做的。是非对错,皆在我心,若自觉尽了本份,又有什么好自惭的?”
是非对错,皆在我心!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如响雷般震动苏如墨的心,令她思绪纷杂。
是非对错,皆在我心!若如他所言,凡是他认定了是对的事情,就算全天下反对,也不会有丝毫的动摇。这是何等刚硬的心志,又是何等强大的自信?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如传言所说的一无是处,处处被龙御彦的光彩所掩饰,以至于天下皆知涵亲王而不知齐盛帝?
除非,他不在乎。
不懂诗词音律又如何?不通武艺又如何?他是帝王,不是风月才子,不是江湖侠少,他应会的是君王之道,驭臣之术,而非这些浮华乱眼,只要能令紫星繁荣昌盛,这等虚名又何足惜哉?龙御彦被誉为紫星第一人又如何?他齐盛帝模糊隐淡又如何?他倾尽己生却不为人所知又如何?他应为之份已尽,无愧!无悔!
应该是君非凡错了吧,这样的齐盛帝,根本不必猜忌龙御彦。
因为,他问心无愧!
龙御天,御宇天下,果然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