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曲英的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文人所惯有的傲气,眼眸明亮得有些咄咄逼人,正直视着齐盛帝,丝毫无惧。
苏如墨正自感叹初生牛犊不畏虎,却听得君非凡在她耳边低语道:“这曲英是靖亲王新收的幕僚,据说精擅洞箫,那边倚梅望天的紫衣人,那就是靖亲王。哼,人人都往这边看,就他故作不在意,明显是故作姿态。曲英前来挑衅,八成是他授意的。”
苏如墨顺着望去,果然瞧见一个紫衣中年人负手而立,气度倒也沉稳,并非纯然养尊处优的酒囊饭袋。“他跟御彦不对头吗?”
“靖亲王是沙场老将,却被御彦后者居上,心中自然不服。而且,他向来与礼亲王交好,对御彦一脉并不敬服。我先前猜着该是龙御凡先出手,没想到却是他占了头筹。”
怪不得龙御彦说倾雪诗会名为诗会,暗中却是朝堂局势的折影,苏如墨这才有所了悟,不由得微带担忧,望向了齐盛帝。
君非凡笑着低声道:“你在担心什么?御彦箫技天下无双,靖亲王这次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苏如墨心中苦笑,若是真的龙御彦,自然不惧,可是,齐盛帝懂不懂音律还是一说呢!
她在心中担忧,身为当事人的齐盛帝却依旧淡淡笑着,温雅清贵,微笑道:“阁下请讲。”
曲英环顾四周人群,侃侃而谈,道:“举世皆知,当年乔安皇后琴艺无双,映昌帝清笛惊世,二人共谱一曲,名为双影,寓意二人双宿双飞,形影相随,顿为传世名曲。此曲本为琴笛合奏,但后来流传甚广,亦有人为之谱下箫曲,凡我紫星学箫之人,皆知此曲,但演奏之时细微处却各有领悟,所奏之音亦有差异,高低有别。敢问涵亲王,双影第三段第二节,奏至孤影欲离之时,该用宫调好,还是角调好?抑或变宫,变角?”
周遭亦有知箫之人,闻言皆暗自点头,目光齐聚齐盛帝。
苏如墨心中暗自叫苦,显然,这个问题不只细致,还很专业,否则怎会引来如此之多的关注?而她除了知道宫、角、变宫、变角为古代乐器音调之外,其他一概懵懂不知,就算想要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偷偷向齐盛帝望去,他表面上犹自镇定,浅笑悠然,垂下的手却已微微颤抖,不自觉地握了起来。
曲英依旧直逼齐盛帝,虽未言,眼眸却灼灼如有实质。
齐盛帝微笑着,镇定自若:“不知曲公子对此有何高见呢?”
反问对方,借以拖延时间,更能从对方答案中察觉蛛丝马迹,蒙混过关,齐盛帝也算机警,但苏如墨却也确定了他确实对音律一窍不通,否则早堵上曲英的嘴了。
可怜的孩子,难道来诗会前都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吗?
齐盛帝不是没预想过可能出现的质问,但龙御彦所知所学广博,一时之间如何能够准备周全?只有见机行事,靠着机敏的应变,前几次倾雪诗会倒也都平安度过,哪知道今年会遇上这样的问题?
曲英不为所动,悠然笑道:“正因为曲英不知,才要聆听涵亲王高见。”
雪花越飘越大,集聚成团,片刻便在众人身上积起一层的白。
望着挑衅的曲英,齐盛帝紧紧握着的双手忽然慢慢松开,眼眸低垂。这模样……
眼见齐盛帝默然,曲英微微一笑,胜券在握:“涵亲王为何不答?是答不出来吗?”
齐盛帝淡然而笑,似乎并不在意,忽然听得一道娇柔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曲公子可知王爷为何不答?”言语声中,一女子缓步上前,大红鹤氅,越发衬得娇颜如玉,微笑淡然,气度沉定,正是苏如墨。
难道她懂箫?
曲英显然为其艳色所迷,眼神微乱,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请姑娘赐教!”
“王爷是不愿明说,怕伤了公子颜面。”苏如墨浅笑若风,见他神思已乱,正合心意,缓缓地道,“公子追问箫曲的指法音调,乃是舍本逐末之举。纵然公子能能指法纯熟,音律奇准,最多也不过落得‘动听’二字,终究只是娱人耳目之流,算不得上乘。”
曲英神迷意乱,不知不觉为她所引,顺着问道:“那以姑娘之见,何为上乘?”
“自然是更进一境界的‘动情’。”见他被自己话语所牵引,苏如墨不容他细思回神,紧接着道,“动情亦有三个境界,以情入曲,以曲动听,即以情动听;第二境界则为以情入曲,以曲动人情,即所谓以情动情;第三境界则纯粹的以器音动人情,那方能真正了悟音律之神韵,臻至化境。然而,此境终于太过高深,能至与否,全看个人资质及机遇,寻常尘世,能到第一、第二境界已是难得。就拿这首双影来说,当年乔安皇后与映昌帝齐奏,乃是寓意二人之情深,则奏箫之人需得先能了悟此中之情,方能得曲之神韵,情到则曲谐,否则,纵然有着再精妙的技巧,也不过是死物罢了。曲公子以为何如?”
放眼四顾,见周遭之人都被这番言论所震,寂然无声,苏如墨不由得心中偷笑。
她哪里懂什么音律?只是,在现代的时候小说看多了,经常见些无招胜有招,剑在心中,看山三境界之类的东西,欺负这些古人没听过,移花接木用到音律上,果然一下子震住了众人。只要不考校她指法调音之类,这些玄妙空谈,要多少就能来多少。
曲英也神思渺茫,却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苏如墨那容他反应过来,转身几步,走到齐盛帝身旁,握住他的手,一派的温柔婉约:“小女子出身寒微,对音律之流本是一窍不通,幸得王爷不弃,日夜熏陶,这番音论也是王爷之想,小女子不敢居功。”
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手心却已是汗意涔然,原来还是会紧张的嘛!苏如墨笑着,光明正大地吃豆腐,反正替他解了围,吃点豆腐不为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