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真的在树下一动不动坐了六年吗?”一位初到此地的外乡客,第一次听说还有如此怪人的时候颇感好奇。
身旁卖一些木刻饰物的吴老四随口就接了一句:“当然是真的!这还有假吗!那人要是挪过地方你把我眼珠子扣出来,打赌不?哎……七叔公,你说是不?”
巡视路过的七叔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四石,又瞎和人打赌,什么时候能改了你的臭毛病,是不是还想你婆娘收拾你。我看你小子眼珠子迟早得抠出来。”吴老四憨憨笑了两声,低头摆弄手里的活计没敢再接嘴。
骂完吴老四,七叔公眉头又拧到了一起,重重的叹了口气心里暗道:“他哪里是没有动过,而是他不需要动,也不敢动。可他到底是谁?是上面来的人吗?为何这十年来上面再无传信?”继续往前走,可是七叔公心神早已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雪夜。
是夜,洗漱完毕的七叔公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已不再年轻的容颜暗自感叹,恍惚间镜面一阵晃动荡起了一片涟漪,镜中蓦地出现了一个黑袍男子。七叔公倏然回身,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竟然默立着一个黑袍男子,长身玉立、紧闭双目。黑袍男子静静站着,也不见有什么气势,但是七叔公背心已凉了一片。
默立良久黑袍男子才缓缓开口:“青木……”
七叔公“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以头抵地,双肩剧烈抖动,显见内心惊骇和激动到了极点,颤声问道:“敢问尊上是……哪位……?”
一把清冷的声音传来:“六年……”便再静寂无声。
等七叔公颤颤巍巍抬起头再看,眼前那里还有半个人影。七叔公连忙爬起身来冲出屋外,此时的他哪里还是那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可是等他跑出门去,却只看到了树下那个孤寂的身影。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只有四个字“青木”……“六年”……
“六年”是什么意思,这让七叔公不知揪掉了多少白发的两个字,在两个月后有了答案。两个月后的一个深夜,镇上又来了一个人,是个女人、很年轻的女人、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尽管绝世姿容上写满了疲倦、灵动的双眸中挂满了痛楚,但是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就有种说不出的清冷高洁气质,与天地恍若一体让人不敢直视,生怕亵渎了这位绝代仙子。
女子一身宽大的淡青长袍,袖口、衣角处寥寥的有几处莲花纹饰,墨光流转。云发挽成髻状,斜插着一枚碧绿蟠龙玉簪,除此之外周身再无一处饰物。这个女子径直来到七叔公家外,撇了一眼盘坐于树下的黑袍男子,神情一松,黑袍男子背对着女子微一点头,一片墨光闪过女子消失在门外。
睡梦中的七叔公被冰冷的寒气惊醒,骇然发现一家人单衣单裤的站在大树之下,十尺之外就是那个黑袍男子。七叔公连忙捂住了大儿子的嘴低声道:“噤声,什么都不要问。”紧接着屋里响起了女子痛苦低沉的呻吟,过了好大一会儿仍是断断续续一直没有停息。
七叔公疑惑的看向黑袍男子,男子蹙了一下眉头,终于还是一搓双手洒出一蓬银光,罩在了七叔公家内室之中。只听得一声女子的“嘤咛”,随即便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顿时整个镇子上空浮现了一片片的玄色云彩,异香扑鼻。
黑袍男子连忙抬手一挥,漫天云彩消散,异香也在不可闻。而夜空之中高高闪耀的紫薇星畔冉冉升起了一颗青茫茫的新星,望之刺目欲痛。男子双手闪起点点星芒,以眼不可见的速度急掐了数个玄奥的手决,这颗青茫茫的新星光芒才慢慢隐去,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做完这一切的男子微出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抱来我看……”七叔公为难的看向了黑袍男子,“她……已经去了……”,恍惚间竟然好像听到男子叹了一口气,七叔公这才哆嗦着身子往屋里走。
一朵墨莲突兀的出现在黑袍男子面前,浮沉之间点点黑芒洒落,男子闭目对着墨莲凝重的一字一字道:“必……不……负……所……托……”,墨莲停止了抖动,片片莲瓣渐渐枯萎,化为点点荧光消逝无踪,再不可见。一阵冷风吹动,树叶呜呜作响,仿佛在吊唁着又一个传奇的陨落,男子的黑袍也好像弱不经风的随风激荡。
撤去身周的罡气,接过七叔公递过来的孩子,看着这个婴儿那如剑般的长眉,男子眉头拧在一起抖动了几下,还是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孩子的面庞,孩子便挂着泪痕沉沉睡去,浑不知发生了什么。
黑袍男子拿起婴儿脖中的墨莲状玉坠,又握了握放在婴儿怀中的蟠龙玉簪,罕见的带着丝微微颤抖的声线道:“萧南天……”顿了顿又淡淡道:“六年……”便再次如石化般一动不动,可是他的心也是一动也不再动了吗……
直到此时,七叔公方才知道“六年”是什么意思,“萧南天”就是这个连母亲都没见过的婴儿的名字么?七叔公摇摇头便不再言语……
第二天,七叔公头疼欲裂,不知道怎么跟其他人解释,昨晚的异象和突然多出来的婴儿,毕竟是存在的事实。但是他一出门便惊奇的发现,镇里人好像一下子都知道了这回事,也没人奇怪的问东问西,都只是恭喜七叔公得了个孙子。
七叔公朝古槐树的方向望了望,心里豁然明白遂不再提昨晚之事,萧南天就名正言顺的成了仙缘镇的一员新丁。不过三天后镇子里倒是没有人辞世,大家都道是托了小南天的福了。唯一有点诡异的是,全镇所有人家里,剑形的刃具悉数寸断。
此后近六年的时间,黑袍男子就再也没动过,七叔公也没有再尝试着和男子接触,因为他心里明白,只有男子需要他的时候才会再次找他。日子就这样平静的一天天过去了,直到昨天晚上男子再次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内室中。
“三天后……天山……该去的地方终究要去……”还是那样清冷缓缓地声音。
七叔公也不敢多问,赶忙应下来:“是,我会送他去,尊上……您……”猛觉自己失言连忙低下头不敢再问。
“此间事了……该回了……”男子冰冷的言语之中竟会有了一丝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