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清带着董湘洬二人一路北上,官道太过显眼他们不敢走,只能绕山路、抄小道蹒跚前行。可怜二人纵是有惊天的才华、满腹的诗篇,在这时比一个樵夫老农还不如。走了两天时间不过三十里,浑身上下狼狈不堪,脚上早已起满了水泡。步履维艰、寸步寸挪,二人只能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往前拖沓移动。
现实是残酷悲烈的,一切的豪情壮语在冷酷无情的现实面前,只能像一个水泡一样不攻而破。现实又是至情至性的,没有现实的磨难哪会显出人间真情,又怎会让两个相爱的人儿心灵前所未有的亲近。
二人均是富家子弟成长,董湘洬毫无半分生活技能,现在的她只恨自己无用,为何没把当初写诗作画的时间拿出来锻炼,哪怕百分之一也好。薛文清尚好一些,早年的求仙问道还是有点用处的,起码他还知道哪些果子能吃、哪些果子不能吃。
不过也仅限于此,以往外出总有三五个随从打理生活,现在只能靠自己,还要照顾一个比自己还不如的董大小姐。其中之艰辛可想而知,但即使是这样,二人仍然是相视而笑、互相鼓励着,搀扶前行。
五日后,董启文临行前送的干粮吃尽了,两人就是有满包裹的金银,在这稀无人烟的山中小道上,也抵不过一个馒头。又饿又累又渴,薛文清满山遍野的去寻果子和可食之物,也不知这山怎地连棵野果都没有。费了好大的力气,他勉强才在石缝之中挖到些山芋,尝了尝能吃,这才擦拭干净送于董大小姐。
董大小姐抚着薛文清那满是血痕的双手,理着他褴楼的衣衫,心疼的哆嗦着手接过山芋。扯下一片罗裙,又重新擦拭一番,剔出褶皱中的泥土,又重新递给薛文清。
薛文清哈哈一笑,眨着明亮的双眸道:“湘洬,我挖出之时已吃了许多,现在腹胀的难受,实在吃不下去了。”
根本不理这些胡言乱语,董湘洬双眸盯着薛文清不动,双手也不收回,只是看着他。没过一会儿,薛文清就被看得低下了头,诺诺的搓着衣角。
“你吃,我才吃。你不吃,我不吃。”董湘洬一字一句道。
薛文清双目发红,缓缓接过没有一丝泥土的山芋,哆嗦着双唇贴边咬了一小口。董大小姐这才展颜一笑,也拿过来在他咬过的牙印之上啃了一小口。两人你来我往,最后几个山芋一个不剩,全部吃光了,至于有什么滋味,二人不得而知。这个时节山芋已过于成熟,吃起来苦涩无比,但两人心中却无限甜蜜。
就这样,两人饿了就挖些山芋来,一个山芋分作两半来吃;渴了在山中小坑,舀一滩雨水,澄清了两人分来喝;累了就席地而坐,董湘洬拂琴、薛文清随口吟诗;冷了点上一堆火,两人瑟瑟发抖的靠在一起取暖;闲暇之时,薛文清还强打精神,忍住腹中饥渴,不时讲些听说来的趣事,免得董大小姐寂寞……始终不离不弃。
然而整日不眠不休的薛文清,却在将要走出这片山林之时,终于不支受寒病倒了。这也难怪,他白日搀扶董小姐赶路,还要四处找寻吃喝;晚上董小姐睡了他却不敢睡,恐有野兽出来伤人。昨日又逢一日大雨,两下交迫,到了晚上,全部发作了出来。
抱着满脸通红、不时说着胡话的薛文清,董湘洬爱怜的抚着他的脸庞,只能把衣襟打湿了,一次次敷在他的额头。她想找些草木生火,可遍地湿滑,哪来的干草干木。
咬着银牙解下背后的“静竹”,董湘洬轻抚了两下,毫不犹豫的摔碎于石上。“静竹”一声悲鸣,可惜这一代琴圣所赠之物,被这董大小姐没有丝毫怜惜的拿来生火,只为了让自己心爱的人儿能有堆火驱寒。
“静竹”是不幸的,它本应该是置于明亮豪奢的几案,放于精细贵重的华毯之上,每一个琴者都会沐浴更衣、熏香祭拜之后,怀着崇敬的心情轻抚于它,而它现在只是一堆火烬;“静竹”又是幸运的,以它之力,见证了两个年轻男女忠贞不渝、誓死不弃的情感,哪怕身碎也自含笑而去。幸与不幸,谁人可以说得清、又道得明呢?
第二日挣扎起来的薛文清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奇怪董大小姐的那把琴哪里去了,见她连逃路之时还整日背着,应是贵重之物。见薛文清勉强能起了,董湘洬也没说那么多,抿嘴笑笑指着地上的一堆灰烬。薛文清立刻闭上了嘴,只是紧紧抓住她的手,抓的很紧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