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用这些预想对强有力的本能情况的研究似乎特别困难,因为大家恰好不愿相信儿童具有这一重要本能或者任何值得注意的性兴趣。无论怎样,这些困难容易克服。小孩子的好奇心在他们不知疲倦的爱提问题的过程中显示出来,孩子们没完没了的提问是因为他们想以此来代替没有提出来的那个问题。如果成人不了解这是孩子迂回累赘的陈述,就会大惑不解。当孩子长大一些,变得更懂事了,这种好奇心的表现就常常会突然消失。精神分析研究提供给我们一个完满的说明,告诉我们可能大多数儿童,或者至少是大多数有天赋的儿童,大约从他们三岁开始,就要经历一个被称作“幼儿性研究”(infantile sexual researches)的时期。就我们所了解的来说,这个年龄的儿童的好奇心不会自发地觉醒,而是被一些重要事件留下的印象所唤醒——被小弟弟或小妹妹的出生的事实,或者被他们出生的客观经验的恐惧所唤起,这些经验使孩子领悟到了他的自私的利益受到了威胁。研究导致了婴儿从哪来的问题,孩子确实在寻找抵制不喜欢的事件的方法和手段。在这方面,我们惊讶地了解到,孩子们拒绝相信给他们的些微信息。例如,不相信富有神话意义的鹳的寓言,他们的聪明才智表现为怀疑行为,他们经常体验到与成人的严重对立。事实上,他们在后来绝不谅解成人有关事实真相对他们的欺骗。他们按照自己的思路进行研究,推测婴儿在母体中的存在,随着自己性欲冲动的引导,得出婴儿来源于吃饭,再通过人的肠子生出来,以及父亲在其中起着模糊的作用等理论。那时,他们已经有了性行为的概念,而性行为在他们看来是敌意的、狂暴的东西。可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性的结构尚未达到能生孩子的程度,他们关于婴儿从哪儿来的研究难免一无所获,并因不能解决而被放弃。第一次智慧尝试的失败所造成的印象是一种长久的、深深的、沮丧的印象。
当幼儿性研究时期被精力旺盛的性压抑的高潮所结束时,研究本能面对性高潮有三种清晰可能的变迁,这都由于研究方法与早期的性兴趣有联系。第一种类型,研究均分享了性欲的命运。从那以后,好奇心处于抑制状态,智力的自由活动可能在此人的整个一生中都受到限制,尤其是此后不久这种对思想有力的宗教抑制被教育强化之后。这是一种具有神经性抑制特征的类型。我们很清楚地知道,由此带来的弱智非常易于引发神经症。第二种类型,智力发展强大到足以抵抗约束它的性压抑。当幼儿性研究的时期结束以后,已强壮起来的智力时常会回忆起旧的联想,试图帮助逃避性压抑。研究被抑制的性活动以强制的沉思的形式,自然也是以被扭曲的和不自由的形式从潜意识中再现出来,然而性活动会用充足的力量给思想本身赋予性的特征,用属于性过程本身的欢乐和焦虑给智力工作涂上色彩。在这里,科学研究成为一种性活动,经常是唯一的活动,并且出自一个人头脑的决定及其感情代替了性满足,可是事实上孩子在研究活动中的无止境的提问特征,仍在不停地思考和渴望不断重复着缩短寻找答案的过程。
因一种特殊素质的效力,最宝贵、最完美的第三种类型逃避了思想抑制和神经强迫思考的抑制。这里确实也发生性压抑,但是它不会把这些性渴望的本能降至潜意识中。代替它的是力比多,从一开始就升华为好奇心,依附于强有力的研究本能作为援助力量来逃避受压抑的命运。研究活动也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强迫和性活动的替代物。但是,由于潜在的心理过程完全不同(升华代替了来自潜意识的闯入),神经症的特性没有出现,这儿没有对原始婴儿性研究活动情结的依附,本能能够自由地运转来为智力兴趣服务。性压抑通过给本能添加了升华的力比多,使本能如此强壮,它避免与性主题有任何关系,但它仍然受到本能的驱动。
如果我们认识到列奥纳多身上并存的过程的研究本能和性生活的衰退,我们就应该称他为第三种类型的典范。他的本性的核心与奥秘显示出,在他的好奇心于幼年时被激活来为性兴趣服务之后,他便成功地将大部分的力比多升华为对研究的强烈渴求。但是要证明这个观点是正确的,确实不容易。要能证明这一点,我们应需了解他童年早期心智发展的一些情景,仅仅希望从有关他的生活情况的很少且不可靠的材料中得到证实似乎有些可笑。有关情况信息不详的问题甚至在我们这个时期也没能引起观察家的注意。
关于列奥纳多年轻时的情况我们了解得极少。1452年他出生于佛罗伦萨与爱姆波里之间的一个被叫作芬奇的小镇,他是一个私生子,当时没有被认为是一个严重的社会耻辱。他的父亲叫瑟·皮罗·达·芬奇,是一位公证人,出生于一个农民和公证人(姓氏来自于当地的地名)结合的家庭。他的母亲叫卡特琳娜,好像是一个农村姑娘,后来与芬奇这个地方的另一个人结婚了。这位母亲没有在列奥纳多生活的历史中再出现过,只有小说家米莱茨可夫斯基相信他成功地找到了她的某些踪迹。关于列奥纳多童年时代的唯一比较可靠的资料来自1457年的一份官方文件,这份文件是佛罗伦萨征收土地税的登记簿,其中提到列奥纳多是芬奇家庭中的一员,是瑟·皮罗的5岁的私生子。瑟·皮罗与阿尔贝拉结婚以后没有孩子,因此就可能把小列奥纳多留在他父亲家里养育。他一直没有离开这个家,直到不知是在几岁时,他作为一名艺徒进入瓦罗奇奥的画室。1472年,列奥纳多的名字已经出现在画家团体的成员名单中了。就是如此。
(第二章)
据我所知,在列奥纳多的科学笔记本上,仅有一个地方记载了一段有关他童年时的情况。这一段描述的秃鹫的飞行情形,他突然中断叙述,追忆起涌现在脑海里的一个早年的记忆:
“似乎我是命中注定了与秃鹫永远有这样深的关系,因为我忆起了一件很早的往事。当我还在摇篮里的时候,一只秃鹫向我飞来,它用尾巴撞开了我的嘴,并且还多次撞我的嘴唇。”
我们在这里见到的是一个童年的记忆,当然是非常奇特的一种记忆。因为它的内容及它所标定的年龄都很奇特。一个人能够保持他在乳儿期的记忆或许不是不可能的,但是这种保持无论如何不能看成是确定的,列奥纳多这个记忆里宣称的秃鹫用尾巴撞开小孩子的嘴的情形,听起来不太可能、太离奇了。那么,对此记忆的另一种观点,能够同时解开两个疑难的观点,会更有助于我们对该记忆的判断。依照这个观点,秃鹫的情况不是列奥纳多的记忆,而是他在后来的日子里形成、并且变换到童年时代里去的一个幻想。
童年时代记忆的起源常常是这样的方式。童年记忆与成年期的有意识的记忆全然不同,它们不是被固定在经验着的那个时候,而是在后来得以重复,而且在童年已经过去了的后来时刻才被引发出来。在它们被篡改和被杜撰的过程中,实现着为此后的趋势服务。所以一般来说,不能把它们很准确地从幻想中识别出来,如果把它们与起源于古代人中的历史写作加以比较,或许能最好的说明它们的本质。只要民族弱小,它便不想着要去记载自己的历史。它的人民耕种土地,为了生存同邻国抗争,尝试着从人家那里夺取领土和获得财富。这是英雄的时代,不是历史学家的时代。然后,是另一个时代,思考的时代来到了,人们意识到自己要富裕和强大起来,这又是怎样发展的。历史记载以对现在情况的不断记录开始,同时也要一瞥过去,采集传统和传奇,解释在风俗和习惯中幸存下来的古代踪迹,通过这种方式就创造了过去的历史。这种早期历史应该是当前信仰和愿望的表达,而不应是过去的真实画面——这是必然的。因为许多事情从民族记忆中被遗漏了,另一些被扭曲了,还有一些过去的遗迹,为适应现在的观念被给以错误的解释了。此外,人们写历史的动机不是客观的好奇心,而是期望以此来影响他们的同时代人,鼓动和激励他们,或者在他们前面竖起一面镜子。一个人对成年期的事件有意识的记忆各个方面都可与第一类历史记载[即当时事件的编年史]相媲美。就他对童年时代的记忆的起源和可靠性而言,与民族最早期的历史是相一致的。当然这历史后来是为了具有倾向性的理由而汇编的。
那么,如果列奥纳多有关秃鹫落到他的摇篮的故事仅仅是后来一个时期的幻想,人们就会觉得在它上面花那么多时间很不值得。有人也许会满足于基于列奥纳多的爱好对此做出的解释:他(指列奥纳多)不隐瞒自己的爱好,他把自己对飞鸟的专注看作是命运的预先安排。可是若低估了这个故事,一个人就会很不公正,就好像很粗心地否定了在民族早期历史中发现的传奇、传统和所做的解释一样,即使有歪曲与误解,它们仍然代表着过去的现实。它们是早期年代里的人们形成的经验,并且是在曾经很强有力的、今天仍起作用的动机的支配下形成的。如果我们能够借助于所有起作用的知识力量把被歪曲的事扭转过来的话,那揭开传说材料背后的历史事实并不困难。同理,这也可揭开一个人童年时代的记忆或幻想。一个人对他童年时代的记忆的思索不是一件不值得注意的事情,通常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残存的记忆,恰恰掩盖着他的心理发展中最重要特征的难以估价的证据。现在,当我们以精神分析技术这一极优秀的方法,帮助我们把隐蔽的材料显现出来时,我们就可以通过分析列奥纳多童年时代的幻想,大胆填补他生活故事中的空白。如果这样做,我们还不能满意我们所取得的确定性,我们就不得不用这样的思考来安慰自己了,关于这位伟大的、谜似的人物的许多其他的研究同样没有遭遇到更好的命运。
如果我们以精神分析学家的眼光来审视列奥纳多对秃鹫的幻想(phantasy of the vulture),那这个幻想就不会长久显得奇怪了。我们似乎能回想起在许多地方都见到过同类事情,例如在梦中。所以我们便大胆地从幻想自身特殊的语言中把它翻译成通常能被理解的文字。这个翻译可以看作是指向一种性的内容。一个尾巴,“Cada”,在意大利语中与在其他语言中相同,是男性性器官的最为人熟知的象征和起替代作用的一种表现。秃鹫用尾巴撞开孩子的嘴,并在里面强有力地拍击着。这种幻想中的情形与含阳(fellatio)行为,即把阴茎放进有性关系的人嘴里的性行为是相符的。很奇怪,这种幻想在特征上完全是被动的,就像在女人或被动的男同性恋者(是指在男性同性恋关系中扮演女人的人)的身上发现的一些梦和幻想。
我希望读者能克制自己,别因为精神分析被第一次应用到对一位伟大而又纯洁的人的记忆进行分析,就去对它进行无法原谅的中伤,就让愤慨的波涛妨碍你跟着精神分析前行。很清楚,这种愤慨绝不能告诉我们列奥纳多童年幻想的意义,同时,列奥纳多用最明确的方式承认了这个幻想。我们不能放弃我们的期望,或者,如果说得好听点,是不能放弃我们的偏见,即这类幻想必定有“某种”意思,与另外一些心理创造(psychical creation)——一个梦、一个幻想或一句妄想——有相似的方式。那就先让我们公正地倾听片刻分析工作吧,它的确还没讲到最后呢!
把男人的性器官放进嘴里并吸吮它的爱好,在体面的社会里被认为是令人恶心的性变态,然而在今天的妇女中间却频频发生——古时亦然,像一尊古时雕像所表现的那样,在做爱情形中,这一爱好完全失去了令人恶心的特征。医生们发现,甚至那些读过克拉夫特(Krafft—Ebing)的《变态性心理》或者从其他信息中也没有意识到以口淫的方式有可能获得性满足的妇女身上,也能从这种爱好中产生幻想。妇女们发现自发地产生这种渴望的幻想似乎并不困难。进一步地告诉我们,受到道德严厉的谴责的这种情况可溯源于一种最纯洁的初始状态。它仅仅是以不同的形式重复了我们都曾感受到愉悦的一种情形——即当我们还在受乳的时候(“essendo io in culla”),把我们妈妈的(或奶妈的)奶头放在我们的嘴里吸吮它。这一经验的器官印象——我们生命中的第一个快乐的源泉——无疑在我们心中留下了无法抹掉的痕迹。在后来的日子里,当孩子熟悉了与人的乳房功能一样的牛乳房时,它的形状与它在肚子下的位置使孩子把它与阴茎联想在一起,性认识的初级阶段就实现了,这个初级阶段会使人产生令人厌恶的性幻想。
现在我们理解了为什么列奥纳多把自己想象中的秃鹫的经验认为是他受乳期的记忆。幻想所掩盖的仅仅是在妈妈怀里吸吮乳头,或者被哺乳的回忆,这是人类美丽的一幕。他像许多艺术家一样,在圣母和她的孩子的掩护下,用过他的画笔进行描绘了。的确,还有一点我们不甚了解,而且这点是我们不能忽视的:这种对两性同等重要的回忆被列奥纳多这个男人转换成了被动的同性恋幻想(homosexual phantasy)。我们把同性恋和吸吮母乳有什么关系的问题暂时放在一边,回想一下,事实上,传统观点的确把列奥纳多作为一个具有同性恋感情的人来表现的。
在这种关联中,我们的目的与那些对年轻的列奥纳多的指责——不管它是公正的,还是不公正的——都是不相干的。决定我们判断某个人是否是一个性倒错者(invert),并不是他的实际行为,而是他的情绪态度。接下来我们要谈的是关于列奥纳多童年幻想的另外一个难以理解的特征。我们把这个幻想解释为待母哺乳的幻想,并发现秃鹫替代了他的母亲。那么这个秃鹫从哪儿来?又如何恰巧在他所说的那个地方被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