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你好,我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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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各自各悲伤

二卷:糖心

我很奇怪,为什么那么多的火车上都写着“YZ”,难道它们都是从扬州开来的吗,为什么没有一辆里装着你?

后来同学笑我,“YZ”是硬座,不是扬州。

我就难过了很久,我一直想,就算你不来,看看从你在的城市穿过的火车也好啊。

1.

那天去水房打水的时候,我看见董小武了,还有他的新女朋友,两个人坐在操场的大草坪上,多么熟悉的画面,只是坐在他身边的人不再是我。时间过的还真是快,一转眼就是四个月,大草坪疯长着,淹没了我们一起走过的足迹。

董小武身边的那个女孩儿,真的很好看,他们走在一起像是风景,可是好几次,我还是想冲过去对那个女孩儿说,是我先遇见董小武的。可是我没有这样的勇气,董小武应该一直都知道,我是个纸老虎。到是后来,那个女孩儿先来找我了,是我去图书馆的时候,遇见她,坐在铁栏杆上,细长的腿撑到地,窄腿裤,小船鞋。我抱着书走过她面前,她没有看我,可是等我走过去之后,她却在身后喊:“绚学姐,我叫颜堇,我可以认识你吗?”我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她会叫住我,而且这样说。我回过头去,给她一个微笑说:“当然可以啊。”她见我同意了,赶紧高兴的从栏杆上面跳下来,走在我的身旁。

她亲切的来拉我的手,我赶紧把书抱在怀里,腾出手来给她牵。她说:“绚学姐,我请你喝茶吧,我知道有一个茶秀里面不光可以喝茶,还可以捏陶土。”我说:“好啊。”她说:“那你等一下哦,有点远,我去拿车。”看着她一路朝着车棚踢踢踏踏地跑远了,我也爬到那个铁栏杆上面,坐在那里等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都没想就答应她了。

她过了一会儿便踩着单车过来了,是一辆灰蓝色的山地车,我一看便知道是董小武的。从前,我们老是骑着它跑来跑去。我对颜堇说:“我载你吧。”好久都没有骑过董小武的单车了,跨在上面,有一种久违了的熟悉感。

那个茶秀好远哦,都快到乡下了,消耗了我最起码半个游泳圈的卡路里才赶到,可是那个茶楼却打烊了,门口挂着“暂停营业”。颜堇有些难过,她说:“绚学姐,对不起哦,这个茶秀的店东是个画家,每次出去写生,这里就打烊。艺术家,总是这么神经巴巴的。”我安慰她说:“没关系啊,我们下次再来好了。”心里却气炸了肺。我们又一路摇摇晃晃的骑回去,半路上颜堇买了两罐可乐,唉,赶了几公里的路就为了跑到乡下来喝两罐可乐。

路过文昌广场的时候,我建议进去休息一下,累得不行。我坐在许愿池边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见许多人在往里面丢硬币,有很多落在许愿缸里面,但更多的是落在外面。我突然就想起了董小武,去年冬天,这里结满了冰,我和他拉着手在上面滑来滑去。

颜堇坐到我的身边来。她说:“绚学姐,你知不知道董小武?”我吓了一跳,她是不是会巫术,为什么我心里才想到董小武,她就这样问我。我说:“知道啊。”颜堇又问:“你和他从前交往过对不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不说话,扭过头,去看丢硬币的孩子。颜堇说:“你不回答我,是不是害怕我难过,放心,我不会难过的。”我笑笑,她不难过,可是我会难过啊。她真的是个奇怪的人,她这是向我示威吗?

气氛一下子就忧伤起来,我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就那样坐在岸边,她用手里的单车钥匙轻轻叩着许愿池边的石头,我看见她的钥匙扣上挂着一对陶土娃娃,而这钥匙是董小武的,那这娃娃就一定是她送给他的吧,真难过那个茶秀打烊了,要不然我也要做一对。颜堇看见我在看她钥匙上的娃娃,就拿起来摇摇给我看,看不出那娃娃捏的是谁和谁。颜堇可能真的有巫术,居然又看出了我心底的疑问,笑嘻嘻地问:“绚学姐,你知道我捏的是谁吗,是《蓝色生死恋》里面的俊熙和恩熙,那个韩剧好感人哦,可是那时候中考,我都没有看到结局,不知道俊熙和恩熙最后是不是在一起了。”我也不知道,那部戏宿舍里很多女生都看了,都哭了,但是我没看,我不喜欢勾人眼泪的东西,我喜欢笑,我喜欢看周星弛,不过周星弛最近好象也开始忧伤了,总是让人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

我们一直坐到黄昏,又一路骑回来,到女生楼下的时候,颜堇把她钥匙扣上其中一个陶土娃娃拆下来,放在我的掌心,她说:“绚学姐,我觉得你好漂亮哦,和恩熙长得特别像,这个俊熙我就送给你,希望你也能遇见像他一样温柔善良的男生。”颜堇说完就笑嘻嘻的跑开了,那个陶土娃娃落在掌心,离开了恩熙,他会寂寞吗?

2.

学校开始调整宿舍,我搬去了靠篮球场的那栋楼,推开窗子,便是年轻而空旷的大操场,还有跑跑跳跳的孩子。老是看见董小武和颜堇,一人一粒耳机坐在刚刚修剪完的草坪上听歌,夕阳暖暖的,很甜蜜的感觉,只是每次站起来都是一屁股绿,宿舍的女生笑疯了,还好不是一脑袋绿。MP3里下载了许多歌,有任贤齐的《春天花会开》,庾澄庆的《春泥》,窦唯的《艳阳天》……全都是春天听的歌,可是却没有人陪着我听,真不知道耳机为什么要设计成两个耳塞,其实一个就够听了,真浪费。

宿舍里不知道是谁买回来一个阳光娃娃,就是那种里面塞满草籽的布娃娃,只要有阳光和水,便能长出绿色的毛毛。布娃娃是乌龟的模样,发芽之后就是绿毛龟,我便会想起董小武的一屁股绿。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没有戴我送给他的棒球帽,而是露出毛绒绒的脑袋,头发一根一根地刺猬一样立着,一个头变两个大。我这样说的时候,宿舍的女生笑坏了,一个头变两个大,难道董小武的头是海绵体的,我红着脸冲上去揍得她们哇哇叫。

我也想改变一下我现在的西瓜头,想把刘海留长了梳到一边,或是染成金黄色,卷一个芭比娃娃头,又或是卷成牛顿那样的,总之头发就像是阳光娃娃一样,确实长势良好,可以随时改变。可是董小武说过,他最喜欢我的西瓜太郎头,我好犹豫,他都走了,我还要不要改变?

我听颜堇说,这个假期董小武会带她出去玩,也许去大连,也许去青岛,只要是有海的城市就好。董小武从前说过要带我去厦门,他也是要带我去看海吗?想想我和他,好象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做,没有一起放过风筝,没有一起出去野餐,没有一起划过船,也没有一起爬过钟山,这些事情,学校里每一对恋爱的人都做过无数遍。

3.

立夏那天是星期三,妈妈特别煮了鸡蛋送过来,可是董小武却吃不到了。还记得每年立夏的时候妈妈都会给我们煮鸡蛋,是老家传下来的规矩,立夏吃鸡蛋,立秋吃西瓜,一辈子就能圆圆满满了,可是我们没能圆满。

我去音师班找颜堇,想分一个鸡蛋给她,希望她也能圆圆满满的,她和董小武是在一起的两个人,她圆满就是董小武圆满,我想董小武过得比我快乐。可是音师班的女生说颜堇提前翘课跑掉了。我问去哪里了?她们说去火车站了,但不知道是到哪里去。我便知道,是和董小武一起看海去了。鸡蛋在我口袋里还热乎乎的,但是颜堇吃不到了,她已经很圆满很温暖了,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去看海,真幸福。

隔天,晚上放学的时候,却遇见颜堇在教室楼下等我,跨在一辆单车上,橘红色的,不是董小武的那一辆。我惊讶地问她:“你们不是去看海了吗?”她没有回答我,却说:“绚学姐,那个茶秀的店东回来了,我们一起去好吗?”本来我不想去的,可是我看见颜堇眼睛红红的,好象哭过很久的样子。我说:“好吧。”

一路上我们谁也不说话,颜堇把MP3的耳机塞一粒在我的耳朵里,是五月天的《时光机》。我不知道我塞的这一粒耳机是不是董小武塞过的那一粒,真难过,我和他再不能在一起听歌了。

那个茶秀小极了,木桩的茶几,手磨的咖啡,若有若无的苏格兰乡村音乐,座位和座位之间垂着长长的星星帘,陶土作坊在后面的院子里,隐在高大的芭蕉树后面。颜堇说:“我和董小武分开了。”我说:“为什么?”颜堇说:“我们一起去火车站,在站台上,董小武突然看见一个女孩子,他就赶紧追过去。”我说:“那个女孩是谁?”颜堇说:“我没有看清楚,只看见一个背影闪了一下,直发,不是很高,也不是很矮。我没有等到董小武回来,就自己走掉了。”

颜堇真的很难过,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董小武。我问她:“那你还要不要再回头去找董小武?”颜堇坚决地摇摇头说:“不会,我喜欢他,但我不想伤害自己,如果连我自己都不爱自己了,还有谁会来爱我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那么巨大的悲伤。我们到后面的院子去,我想重先再捏一个俊熙送给颜堇,那样恩熙就不寂寞了,颜堇也重先捏了一个恩熙送给我,那样我的俊熙就也不会寂寞了。我很后悔没有能够早一点把鸡蛋分给她,也许早一点分给她,你们就不会分开了。

那以后颜堇经常来找我玩,去那个茶秀,去文昌广场的许愿池,我每次都能把硬币丢进许愿缸,可是我再不相信那愿望会实现了,因为我曾经愿望我们的爱情,你们的爱情,永远都不要失败,可最后呢?颜堇再没提过你。只是有一次,她突然说:“绚学姐,我觉得那天那个背影特别像你,直直的西瓜头……”我说:“什么?”她却又笑笑说:“没什么,你看那边有许多鸽子。”

初夏的天空,那么的蓝,一群鸽子呼啦啦从头顶飞过就不见了,只剩下洁白的羽毛在阳光里翻飞,让人恍惚,好象天使来过。

4.

又要考试了,那天去图书馆查资料,居然遇见董小武,估计他也在忙考试,抱着一大堆书和试卷站在楼梯口,我赶紧跑过去,沿着仄仄的楼梯往下走,又不敢走得太快,怕他觉得我在躲他,多尴尬。他就跟在后面,不说话,却故意把脚步跺得很响。也许学校的图书馆真的是年久失修了,他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一跺脚,我居然就顺着楼梯骨碌骨碌滚下去了,他吓坏了,慌忙冲下来,抱着我就朝医务室跑,还好只是膝盖摔破了一点,他又把我扶回来,一路上,无数同学冲我们挤眉弄眼。

第二天,他又在楼道口等到我,他说:“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我说:“有事吗?”他说:“因为我跺脚,才害你跌下去啊,所以我要照顾你。”我说:“跟你没关系。”我不看他,自己扶着楼梯蹒跚着朝下走,他远远地跟着我,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好象是走到四楼的时候吧,我突然停下来,问他:“你想怎么样?”董小武:“我想照顾你啊,这是我的责任。”我说:“对不起,我不需要你照顾。”我说完就继续朝前走,他还跟在后面,我就又转过来推了他一把,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瘦小,轻轻一推就滚下去了。

在医务室,那个医生都觉得愤愤不平,说你这个女生怎么能这样呢,报复心这么强。我对董小武说:“对不起哦。”董小武说:“没关系,当是还给你的好了。”只是董小武的伤比我严重多了,整个膝盖全青了,额头也撞破了。那个医生还真是龟毛,唠唠叨叨个没完,说你们小孩子谈恋爱,吵吵架很正常,怎么能动不动就往楼下推呢。董小武也不解释。我也不好意思解释,赶忙说:“我先回教室上课了,你继续在这里打点滴。”

穿过医务室的小花园,远远的看见颜堇在教学楼的山墙后面闪了一下,我赶紧追过去。她尴尬地笑笑说:“绚学姐,好巧哦。”我说:“你来看董小武的吗?”她赶紧摇摇手说:“不是不是,我去琴房,董小武怎么了?”我说:“被我随便一推,滚下楼梯摔伤了。”颜堇立刻紧张起来,问我:“严重吗?”我说:“还好啦,在打点滴。”她又装做不在乎的样子,笑笑的说:“绚学姐,你的功夫好厉害哦。”我都没敢告诉她我学过跆拳道。

上课铃响了,我赶紧跑回教室,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还看见她在医务室门前的小花园里来回地走,不知道是犹豫着该不该进去,还是想在那里等董小武出来,然后装做很巧遇见。想想感情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很爱,却要装做不爱。董小武摔坏了腿,就不能再来照顾我了,我们便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偶尔在水房或是食堂遇见,也只是笑笑,连打招呼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那么都一瘸一瘸的擦肩而过。

5.

那个茶秀店东又要出去写生了,我和颜堇赶在他走之前又去了一次,在路上,她突然问我:“绚学姐,你想过和董小武再在一起吗?”我吓了一跳:“怎么可能。”颜堇还是很难过,她说:“也许那天在站台,我不应该先跑掉的。”

真的是很奇怪的天,我们从学校出来的时候,还有阳光的,一转眼,就满天的乌云,天一下子暗下来,茶秀的店东居然在这时候放起了张学友的那首《我是真的受伤了》。他唱:窗外阴天了,人是无聊了,我的心开始想你了……我看见颜堇哭了,这是她和董小武分开之后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也是我认识她之后第一次看见她哭,那么高大的一个女生,呜呜呜地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许多人都隔着星星帘朝我们张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茶秀的那个店东真的很体贴,看见我们心情不好,居然给我们免钱。都说搞艺术的人一定有一个清澈的灵魂。

暑假里面,我和颜堇又去了几次茶秀,后面做陶土的那个小院子还真是好,隐在一片绿芭蕉里面,一点也不热,我们坐在那里一玩就是一个下午,颜堇捏的俊熙越来越像董小武了,一个一个挂满了整个钥匙扣,以前是一串钥匙上挂了几个陶土娃娃,现在是一串陶土娃娃上挂了几把钥匙。有时候我不去,颜堇就自己一个人去,她说不喜欢呆在家里。

茶秀的那个店东这次是去大连,因为大连有海,夏天去比较凉爽。提起大连,颜堇就难过了,本来他和董小武都买了车票了,谁知道到火车站居然出现意外,颜堇长这么大还没有看过海呢,我也没有看过,海是什么的呢?

好几次,我们都不骑车,而是推着车踢踢踏踏地走,还是靠乡下好,空气是那么清新,风是那么凉,还有若有若无的花香,估计是附近的哪家院子里的栀子花开了,天空蓝得深邃,星星也三颗两颗亮起来,颜堇拎着小裙子在我旁边蹦来蹦去,漂亮的小细腿。她说:“绚学姐,你要是个男生我都要喜欢你了。”我说:“你现在不喜欢我吗?”她说:“不是啊,我是说男生爱女生,女生爱男生的那种喜欢。”

我笑。突然想起了一首歌,我们一起唱: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爱你,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那个永恒的夜晚,十七岁仲夏,你吻我的那个夜晚,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总想起当天的星光,那时候的爱情 为什么就能那样简单,而又是为什么,人年少时,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

6.

茶秀的那个店东从大连回来,拍了许多的照片,有一张是他穿着泳裤站在灯塔上的样子,灯塔下面是一望无际银色的沙滩,很多人在上面跑来跑去,躺着的,站着的,跳跃的,店东的那个泳裤真是小,大陀大陀的赘肉挤在一起,如果我的是游泳圈,那他的就是橡皮筏了,看着恶心死了。

也许我骑车的时候太快了,挂在钥匙恩熙碎掉了,那天偶然路过茶秀,便走进去。茶秀门关着,却没有挂暂停营业的牌子。我走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院子里也没有了,但是木桩的茶几上,一杯摩卡还没有凉。我四处看,就在院子左边的那个房间,我一推开门,一只画静物的陶罐就飞出来,还好我闪得快,陶罐落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碎成无数片。我抬头看,是颜堇,还有那个茶秀的店东,颜堇只穿了一双小船鞋,一丝不挂地蹲在地上,拼命地想要遮住自己的身体,我看见她的小细腿在不停地颤抖。

茶秀的店东又抓起另一个更大的陶罐,我本能地又一闪,他却没有扔过来,而是挡住自己肮脏的下体,却挡不住比陶罐更大的肚子,那橡皮筏一样让人恶心的赘肉里到底包裹着怎样一个灵魂呀?不是说搞艺术的人都有一个清澈的灵魂吗?我想问颜堇为什么。颜堇好象真的有巫术呢,不等我开口,便猜到了我心里的疑问,哭着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给我拍照片的……”我不知道她还说了些什么,我是一路跑出去的,撞翻了院子里盛陶土的大罐子,像是在逃避瘟疫一样。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平时骑单车都要骑很远的路程好象一下子就到头了。我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气,夏天才过一半,谁家院子里的栀子花还在悄悄地开放,馨郁的香气水一样一路流淌,可是我的恩熙却闻不到了,她碎掉了。

7.

我翻出复读机,听那该死的英语,我的耳朵被叽里咕噜的英语蹂躏得对中文是越来越敏感了。居然戴着耳机,也能听清颜堇尖细的女声,在楼下喊:“绚学姐。”像是复读机的电池没有了电,拉长的哭腔。我跑下楼去,看见颜堇正坐在我家楼下的花坛上,顾不得缠绕的藤蔓和怒放的牵牛花弄脏她的小裙子,都说女孩子的衣服是女孩子的命,是什么让颜堇命都顾不上了。

我们坐在许愿池边的台阶上,广场草坪上的大蘑菇里隐藏的音响在寂寞地唱:也许有梦幻岛,我们却到不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空旷,感觉声音嗡嗡的,好象真有个人躲在草丛里唱歌一样。颜堇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她说:“绚学姐,那天……”她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我说:“哪天啊,我都忘记了。”颜堇哭了,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头发散落着,那样子让人心疼极了。她说:“你忘得掉,可我忘不掉。”我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难到你喜欢那个胖子吗,他都可以做你的爸爸了。”她说:“不喜欢,但我害怕寂寞。”我说:“我不是一直都陪着你吗?”她说:“我也不知道。”我又问她:“那你后悔吗?”她还在不停地哭,肩膀抽动着,脑袋也跟着动,像是在点头,又像是摇头。她说:“我不后悔,有些东西,董小武不要了,给谁都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我还记得从前她说,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爱自己,还指望谁来爱你呢?可是现在呢?

许愿池里,有个小乞丐,挽着裤腿,在捞许愿缸里面的硬币,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捞走属于我的那个愿望,但这不重要了,因为我的愿望早就破了,就像是颜堇,有些东西破了就破了,一生一次,再回不来了。颜堇还在哭,还在哭。我说:“别哭了,我们回家吧,你都不后悔了,还哭什么呢?”她说:“我不后悔,但我心疼,我没有等到我真来爱的那个人。”黄昏里,一对一对的情侣散在广场的各个角落,凉亭里,小木桥底下,茂密的夹竹桃后面,那么甜蜜。只是我和颜堇,各自各悲哀。

穿过广场的南门,那个小乞丐还在,躲在角落里数刚刚在许愿池里捞出的那些硬币,一边数还一边嘀咕,数到一枚五毛钱的硬币,说这是我爸爸扔的,数到一枚一块钱的硬币,说这是我爷爷扔的,数到一枚一毛钱的硬币,说这是我孙子扔的……想想真是悲哀,那些虔诚的愿望原来都是这样被衡量的。也许这个小乞丐的愿望就是满世界都是他的爷爷,但是可能吗?不可能。所以有些愿望是注定破灭的。

8.

自从颜堇和董小武分开之后,她的眼睛就好象是一个坏了的水龙头,整天泪汪汪地掉个不停。我说:“你怎么了?”她说:“两根红线。”我说:“什么两根红线呀?”她说:“绚学姐,我怀孕了,是真的,那个试纸上面显示的是两根红线。”吓得我从凳子上一屁股跌下来,疼死我了。我说:“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办呢?”颜堇也不知道怎么办,就知道一个劲地哭,没完没了地哭。最后我决定:“去医院吧。”颜堇说:“好象要好多钱,我只有三百。”我说:“我也有三百,不知道够不够,先去医院问问吧。”

计生科的那个老女人凶巴巴的,居然还长着胡子,恶心死了。她让颜堇先喝很多很多的水,然后做B超。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水,喝得都反胃了。颜堇还在哭,只是不敢有声音了,眼泪就那么默默地流。我说:“你别哭了,喝的水全流光了。”

做完B超之后,医生开给颜堇一堆药,还有服药的时间表。从医院出来。我说:“我请你吃东西啊,最近吃KFC的儿童套餐会送玩具呢,蓝色的哆来A梦。”颜堇说:“好啊。”其实我早就想要那个哆来A梦了,可爱死了,还可以录音呢。

我们坐靠窗的那个位置,本来是面对面坐的,为了方便帮她擦眼泪和鼻涕,我又坐到她的旁边去了。餐厅里在放一首歌:天空越蔚蓝,越怕抬头看,电影越圆满,越觉得伤感,我想我会一辈子孤单,就这样孤单一辈子……好象我们每一次难过,就会听到让我们更难过的歌,而且那歌词好象每一句都是在写我们。颜堇去卫生间洗脸的时候,我对着哆来A梦说:“颜堇,你要坚强。”

一份套餐,两个人都没有吃完,也许是都没有心情吃吧。肯德鸡里面有小孩子过生日,戴着卡通的面具跟在服务生后面,蹦蹦跳跳地又唱又笑。如果颜堇的孩子不流掉,也许再过几年,也会像这些孩子一样吧,会唱歌,会跳舞,会撒娇。可怜的孩子,像是一朵来不及开放的花,生日明明是夏天,却比冬天还寒冷。从KFC出来,我坚持要把那个哆来A梦送给颜堇,我想她能听见里面的话。可是她却坚持不肯要,不管我怎么说。回家之后,一捏个哆来A梦的小屁股,里面就传来很温柔的声音,是颜堇的话:“绚学姐,谢谢你!”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录进去的,录的时候,有没有先听见我说的话,还是直接就覆盖了?

9.

一整个暑假,过得迷茫而慌乱,但终于是过完了。开学的第一天,我又看见董小武,还有他爸爸,捧着一大堆的材料站在教务处的办公室里,听说是在办转学手续,他爸爸工作调动,全家都搬去遥远的西安。他一直站在他爸身后,低着头,不说话,很乖巧的样子,不像是从前那样意气风发。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和他说再见,远远地就看见颜堇朝这边跑,我赶紧闪到教务楼的山墙后面。九月的阳光温暖而刺眼,两个人都站在走廊的光影里,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感觉到他们脸上的忧伤。颜堇说:“可不可以不走?”董小武不说话。颜堇去拉他的袖子,继续说:“可不可以不走,你回答我。”董小武还是不说话,颜堇就哭了,抽抽嗒嗒的很大声,教务处的老师好象也听见了,看一眼,摇摇头,却不说话,装做很忙的样子。

过了很久,颜堇从书包里翻出一把钥匙递给董小武说:“你的单车钥匙,还给你。”董小武说:“单车带不走,留给你吧。”颜堇说:“我不要。”她把钥匙扔给董小武,董小武没有接,哐啷一声落在台阶上,挂在钥匙上的一串陶土娃娃全碎了。颜堇是哭着跑开的,修不好的水龙头。我想过去和董小武说声再见,可是他也走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高大的梧桐树落下无数的阴影,因着风过,明明灭灭的,让人觉得恍惚,好象他们从来都没有来过。

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我没有上完就请假回宿舍了,感觉头疼,又好象是心疼,又或是五脏六腑都在疼。打开宿舍的门,一屋子的马蹄莲,床上,桌子上,茶杯里,全插满了,宿舍的窗子开着,送花的人应该是顺着落水管爬上来的,四层楼那么高。我想一定是董小武吧。朝着窗子看出去,大操场一下子寂寞起来,一个暑假都没有修剪的草坪疯长着,连剪草机都被淹没了。

我给董小武打电话,这是我们分开之后,我第一次给他打电话。电话通了,我却说不出来,眼泪无声无息的落。董小武在电话那头问:“姜绚,是你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挂了电话。一个人跑去操场,躺在大草坪上,一眨眼,漫天的星星便全碎掉了。

都不知道董小武是什么时候来的,坐在我旁边的草地上。他说:“姜绚,我要走了。”我说我知道。他说:“我一直都忘不掉你。”我说我知道。他说:“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说我知道。他说:“最后,我可以抱抱你吗?”我说我知道。我又说:“好啊。”董小武过来抱我,笨拙地吻我的额头。然后我便听见跌跌撞撞的脚步,是颜堇,在操场边一闪而过。

10.

董小武走的时候,我偷偷去火车站送他。我一直都没敢告诉他和颜堇,那天在火车站一闪而过的背影,真的是我,我想去找他,可是我没勇气,我只会偷偷地想念,偷偷地去看他,偷偷的喜欢,然后偷偷的哭。

因为有小乞丐跳到水里捞许愿缸里面的钱,差点被淹死,所以文昌广场那个许愿池被填掉了,改成了一座特别特别大的玫瑰园,栽满了各种颜色的玫瑰。风一吹,彩色的花瓣呼啦啦飘出去好远。只是许愿池边上的大石头还在,我常常坐在上面发呆,看那些白色的鸽子扑棱扑棱地飞过来,又扑棱扑棱地飞过去。有一次,我又看见颜堇了,捧在苞谷蹲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就是那个茶秀店东。我赶紧跑过去,吓得鸽子全都飞起来,遮住了我的视线,等我想要再看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天空里只有那些白色的羽毛在阳光里翻飞着,让人恍惚,仿佛天使又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