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为奴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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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由的时光

1829年7月我过完21岁生日,当时我才成年不久,尽管没有父亲的帮助和指导,但我决定靠勤劳的双手为妻子撑起一个家。

虽然深知种族的障碍不可逾越,自己出身卑贱,但我仍然憧憬着有一天能拥有一所属于自己的小屋、几亩田地,过上幸福安逸的生活。

介绍——祖先——诺萨普家族——出生和血统——敏特斯·诺萨普——与安妮·汉普顿结婚——生活憧憬——尚普兰运河——加拿大筏运之旅——务农——小提琴——帮厨——搬到萨拉托加——帕克和佩利——奴隶和奴隶制——三个孩子——悲剧的开始

我生来是一个自由人,在一个自由州享受了三十年的自由时光。之后惨遭绑架,被贩卖为奴长达十二年之久,直到1853年1月才有幸获得解救。有人说,我如此坎坷的命运也许会引起大众的兴趣。

获得自由之后,我发现北方各州对奴隶制的关注热情日益高涨。据我所知,数量空前的描绘奴隶制的小说在市面上流通,还各自标榜以客观写实的手法详尽描述了奴隶制的快乐与悲惨,引起了众多的评论和热议。

我在书中所描述的奴隶制完全来自我个人的亲身经历——基于我所了解的以及我所经历的。我写这本书的目的在于真实坦诚地叙述事实:毫不夸张地重述我的人生经历。至于本书所呈现的奴隶生活是否有失公允或偏于残酷则全由读者自己评判。

据我考证,我父系的祖先曾在罗德岛为奴,属于一个姓诺萨普的家族。后来这个家族中有一个绅士搬到了纽约州,定居在罗塞勒县的胡瑟科。他带去了敏特斯·诺萨普——也就是我的父亲。大约五十年前,根据这个绅士死后的遗嘱,我的父亲从此获得了自由。

上帝保佑,多亏了桑迪希尔的亨利·B·诺萨普先生出手相助,我才得以恢复自由之身,重新回到妻儿身边。这位诺萨普先生是一位杰出的法律顾问,是我祖辈曾经为奴的那个家族的亲戚,我也是随了他们的姓。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对我格外关照。

父亲获得自由后,不久就搬到了纽约埃塞克斯郡的密涅瓦。1808年7月我在那里出生。父亲在那儿待了多长时间我已无从考证。之后他又搬到了华盛顿郡的格兰维尔,那里离一个叫斯莱伯勒的地方很近。他在那儿的一个农场工作了几年,农场主是他以前主人的一个亲戚,名叫卡拉克·诺萨普。自那之后,他又来到离桑迪希尔北边不远的摩斯街的奥尔登农场;随后又去了位于爱德华堡通往阿盖尔公路上的一个农场,现今这个农场属于拉塞尔·普拉特所有。父亲一直住在这个农场,直到1829年11月22日离开人世。父亲去世后,家里就剩下母亲、哥哥约瑟夫和我。哥哥现在生活在奥斯威格市附近的奥斯威格县,而我的母亲在我被卖为奴期间离开了人世。

尽管父亲生来就是奴隶,每天和其他不幸的奴隶一样在恶劣的条件下辛苦劳作,但他是个勤劳正直、受人尊敬的人。那些仍然健在、熟悉父亲的人可以证实这一点。父亲一生都在务农,从未从事那些卑贱的工作,而后者似乎都特意留给了非洲黑人后代。父亲供我们接受教育,而且我们所受的教育远比同等家庭条件的孩子所接受的教育水平高。除此之外,他还通过勤劳节俭攒下一笔钱,为自己赢得了选举权。他经常对我们说起他年轻时候的故事,尽管他一贯对他栖身为奴的主人家颇有好感甚至怀有敬意,但他绝不认同奴隶制度,对种族的衰败深感悲戚。他努力向我们灌输道德观念,并教导我们信任上帝,坚信上帝对他的子民不分贵贱一视同仁。后来当我躺在路易斯安那州一个偏远荒凉的奴隶棚里,忍受着身上枉受的伤痛,恨不能与父亲同眠墓穴之中,以此逃脱奴隶主残暴的鞭打时,我的耳旁就会响起父亲的谆谆教诲。父亲遵从上帝的旨意,兢兢业业,完成了一生的使命,如今长眠于桑迪希尔教堂墓地一块不起眼的墓碑下面。

父亲去世之前,我大部分时间都和他一同在农场干活,闲暇之余读些书或者拉小提琴——小提琴是我年轻时最大的兴趣和慰藉,为我平淡的人生增添了一丝乐趣,并在我为命运感伤时抚慰我的思绪。

1829年圣诞节那天,我和安妮·汉普顿在爱德华堡结婚,当地德高望重的狄莫西·艾迪法官为我们主持了婚礼。安妮也是有色人,我们两家住得很近。她在桑迪希尔住了很长时间,有时候在贝尔德先生的伊格酒馆工作,有时在塞勒姆的亚历山大·普罗迪菲牧师家里帮忙。多年来,普罗迪菲牧师一直负责管理当地的长老会,他丰富的学识和虔诚之心远近闻名。安妮一直十分感激他的宽厚仁慈,并将他的忠告牢记于心。安妮无法确定自己的血统,她身上流淌着三个种族的血液——欧洲白种人、非洲黑种人、美洲红种人——很难说她到底属于哪个种族。但三个种族血统的混合让她的容貌显得与众不同、独特迷人。尽管与黑人混血肤色有些相像,但她还算不上真正的四分之一黑人混血。之前忘了介绍,我的母亲只有四分之一的黑人血统。

1829年7月我过完21岁生日,当时我才成年不久,尽管没有父亲的帮助和指导,但我决定靠勤劳的双手为妻子撑起一个家。虽然深知种族的障碍不可逾越,自己出身卑贱,但我仍然憧憬着有一天能拥有一所属于自己的小屋、几亩田地,过上幸福安逸的生活。

从结婚到现在,我对妻子的爱诚挚如初,一丝未减,对子女深沉的爱也只有那些温柔慈爱的父亲才能体会。说了这么多,我只想让读者理解后来我所经历的一切对我的巨大打击。

婚后我们开始打理自己的家庭,当时我们住在爱德华堡村最南边的一栋黄色的老房子里,后来这栋房子被改建成了现代公寓,最近归到莱斯罗普上尉名下。人们都称它“堡垒之家”。建县之后,有时这座房子会被当作法庭来用。1777年伯戈因曾在这儿住过,当时它坐落于哈德逊河左岸,离“堡垒之家”的旧址不远。

那年冬天,我和其他人一起被雇去整修尚普兰运河。当时那段运河由威廉·凡·诺特维克管辖,而我们这些工人则由大卫·迈克艾伦负责监管。第二年春季运河通航时,我用攒下的一些积蓄买了两匹马和一些工具,做起了跑运输的生意。

后来我又雇了几个得力助手,承包了从尚普兰湖用木筏往特洛伊运输木材的活儿。戴尔·贝克维兹和一位来自怀特霍尔的巴特密先生陪我运过几次木材。一个季度下来,我已经完全掌握了筏运的技巧,悟出了其中的窍门。后来,这门技艺让我得以帮助一位可敬的老爷,也让贝夫河岸那些头脑简单的伐木工对我刮目相看。

一次,我从尚普兰湖往特洛伊运输木材时,途中有人建议我去趟加拿大。我到了蒙特利尔市,还参观了那里的教堂和几处风景名胜。自那之后,我又游历了金斯顿和加拿大的其他几个城市,了解了当地的一些风土人情。在故事接近尾声时大家可以看到这些阅历对我大有帮助。

运输生意圆满结束,雇主非常满意。考虑到冬季里运河要停运,而我又不想无所事事,于是我和米达·戈恩签了合同帮他伐木。从1831年到1832年的那个冬天我一直在做伐木工作。

春天的时候,我和安妮计划着在附近买个农场。从小我就对农活非常上手,而且务农也很对我的胃口。于是,我在父亲曾经住过的老奥尔登农场包下一块地。我和妻子带着一头奶牛、一只猪以及从哈特福特的路易斯·布朗那儿买的两头耕牛,还有一些私人物品,搬到了位于金斯伯雷的新家。那年我竭尽所能种了二十五英亩玉米和一大片燕麦。每日我在地里忙农活,安妮在家里尽心地操持家务。

我们在这里住到1834年。冬季里,只要年轻人举办舞会,总会请我去拉小提琴。周边的几个村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我会拉小提琴。以前在伊格酒馆长期工作过的安妮也成了人人知晓的厨师。每当法庭开庭或是遇到其他公众集会,谢里尔咖啡馆总会以高薪聘请安妮去帮厨。

每次我出去拉小提琴,或者安妮去帮别人做饭,总能带回一笔酬劳。这样一来,加上农场的收入,我们很快有了一笔积蓄。事实上,当时我们也算是过上了幸福富裕的生活。如果一直住在金斯伯雷经营农场,我们的生活一定会继续幸福下去;原本准备再向前迈进一步,殊不知命运和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1834年3月,我们搬到了萨拉托加斯普林斯,住进了华盛顿大街北面丹尼尔·奥布莱登名下的一所房子。那时候艾萨克·泰勒在百老汇大街的最北边开了一家名叫华盛顿公寓的大型寄宿公寓。他雇我帮他赶马车,我一连干了两年。从那之后,我一般都能在旅游季节找到活计。安妮也一样,她常在合众国饭店或当地其他酒馆干活。冬天我靠拉小提琴挣钱,不过,在修建特洛伊通往萨拉托加铁路时我做了很长时间的修路工人。

住在萨拉托加斯普林斯时,我经常到西法斯·帕克先生和威廉·佩利先生的店里买些家用物件。我一直相当敬重这两位宅心仁厚的好人。正因如此,十二年后我向他们写信求助,并请诺萨普先生把信转交到他们手中,之后我才得以获救。

以前我经常会在合众国饭店遇见陪同主人从南方来萨拉托加的奴隶。他们一般穿着得体,衣食无忧,看起来生活安逸,除了一些日常琐碎,似乎没有太大的烦恼。他们常常和我谈论奴隶制的问题,几乎所有人都透露出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望。有些人甚至表达出强烈的逃跑愿望,向我咨询有什么好方法能帮助他们实现这个愿望。但是,他们知道一旦逃跑不成功被抓回去,就会受到残酷的惩罚。他们害怕受到惩罚,因此迟迟不敢将逃跑的念头付诸行动。我从小生活在自由的北方,清楚自己有着与白人同样的情感和同等的智力,至少和那些肤色较浅的人智力相当。或许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独立的人,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能够甘心被人奴役。我无法理解提倡平等的法律或宗教怎么能够承认并允许奴隶制的存在。我可以很自豪地说,每一次别人来向我寻求建议时,我都会劝他们等待时机,力争自由。

我在萨拉托加一直住到1841年的春天。七年前,怀着美好的憧憬,我们离开了哈德逊河东边那个宁静的农场,然而美梦并没有实现。尽管生活环境比较舒适,但我们并没有富裕起来。这个闻名世界的温泉胜地并不适合我这种习惯勤劳节俭的人,这里的人都过着无所事事、奢侈浪费的生活。

这时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伊丽莎白、玛格丽特和阿朗索。大女儿伊丽莎白十岁,二女儿玛格丽特八岁,小儿子阿朗索才刚满五岁。他们的到来给这个家增添了无尽欢乐。他们稚嫩的声音犹如银铃般的音乐悦耳动听。我和安妮给这三个天真的小家伙编织了无数美梦。空闲的时候,我总是给他们穿上最好的衣服,带着他们走遍萨拉托加的大街小巷,游遍森林田野。他们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快乐,我常常温柔地把他们搂在怀里。他们虽然皮肤黝黑,在我眼中却如白雪一般纯洁美丽。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过着平淡普通的生活,像其他普通的黑人一样,在这世界上怀揣着爱和简单的希望,靠着辛勤劳动一步一步向前迈进。可就在这时我走到了人生的转折点——走进了痛苦和绝望的无边深渊。此后多年我被淹没在黑暗之中,远离家人,失去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