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迪的案例让澳黛丽不断反省。她想:“自己原地踏步的原因就是无法跟老外谈恋爱。跟老外谈恋爱的程序是先爱后谈。‘爱’在这里是‘做爱’的意思。为什么不能先爱后谈呢?追根到底就是自己的处女情结在作祟。要启动先爱后谈的程序,首先要去掉处女情结,也就是说要把自己变成非处女。”于是,一个大胆的决定就在澳黛丽的心里定板了。
“大卫?”一次跳完舞大卫送澳黛丽回到家门口,一反常态,澳黛丽没下车。她欲言又止。
“什么事?安全带解不开?”大卫探头到澳黛丽坐的副驾想帮忙。
“不是。”澳黛丽把他推回去。说:“大卫…大卫……我——”
“什么事?”大卫好生奇怪。
“……”澳黛丽沉默。
大卫奇怪地看着澳黛丽的脸,看她好为难的样子,想拉她的手又不敢,只好凑得很近,说:“有什么事?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我们去旅店吧?!!”澳黛丽终于鼓起勇气:“我今晚不想回家。”
“为什么?”大卫大惑不解:“有人欺负你?”
“我是说,今晚你把我要了吧?你年龄太小,我不能嫁给你。我又不能不明不白毁在那些老外的手里。给你,值得。”讲完这段话,澳黛丽快晕过去了。
大卫脑子空白了几秒钟,突然明白了澳黛丽的话。他紧紧把澳黛丽的头搂在怀里。作为一个男人,听了一个女人这样一席话自然是感动的。可是这个女人,他一直爱慕着的女人说这话,让他好心疼:“你傻呀你?”
六
我一大早被电话铃吵醒,是澳黛丽打来的。
“你还让不让人睡觉?大星期六的,有何贵干?”我睡意蒙眬,半真半假埋怨她。
“有空吗?我们去饮茶?”
“什么日子啊?怎么想起来饮茶了?”我已经全醒过来了。
“本姑娘今天生日。怎么样?赏脸吗?”
“荣幸之至,荣幸之至。”我一个鲤鱼翻身,从被窝里跳到地下:“几点?地点?”我一边穿衣服一边穿鞋子,免提电话夹在头和肩膀之间。
“11点,新瑞华。请叫上颜然。”
“她上班。本人保证准时。”我抬头看墙上的钟,已经9点多。想要11点到唐人街的话,10点得出门。我的动作要加快,更快点。我几乎是滑到厨房,飞快装水进Kettle按下按钮,滑进洗手间刷牙,听到水开的声音,叼着牙刷到厨房冲咖啡,冲进洗手间继续洗刷。十分钟,洗澡洗头。咖啡足够凉,我一口气喝了半杯,到衣橱里找衣服,配搭衣服不容易,像画幅画。画完画,该找礼物了。本人平生最常做的两件事情就买衣服和买礼物。平时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买回家放着。任何时候都能找到合适的礼物给合适的人。
我赶到新瑞华时,澳黛丽已经在座:“驾到,请!蛮准时的嘛你?”
“守时是本人的优秀品质之一。怎么?就我们俩?”
“是。”
“为什么不多叫些人,好好热闹热闹?你追求者众。素鸡呢?大卫呢?为什么不叫上他们?”
“女人到了这把年纪还单着,生日应该保密了吧?我现在就请你也帮着保密。”
我听着心里滑过一丝隐痛。
“嗨,澳黛丽,这么有空,来饮茶?”白上衣,齐膝盖黑色裙子,手里捧着点心盘,笑容可掬的妙龄女子站在我们身旁。
“嗨,你在里这上班?真巧。”澳黛丽讪笑,好像自己在撒谎,而且对方也看出她在撒谎似的。
“吃点什么?”说着妙龄女子弯下腰来让我们看她的点心盘。
看是熟人,我就拿了一碟蛋挞。
“我请你们。”她说,没盖章。
她走后,我看向澳黛丽:“????”
“她叫米娜,张涛的前女友。也在我们大学读书,会计专业。我知道她周末在餐馆打工,但不知道是这家。要知道的话,我就不来这里了,好像是冲着熟人占便宜来似的。”
“张涛也在这里打周末工。”澳黛丽补充。
我眼光紧追着看米娜,广州女子特有的迷你身材,小尖脸,皮肤的白衬得头发更加的黑,黑得发亮。五官分开看,不怎么样,合在一起,一股妖媚由里而外弥漫,是男人,只要看她一眼就很难把眼光从她身上移开。她是美丽的,是那种男人喜欢女人不喜欢的美。
“怎么就分开了?”与其说惋惜不如说窃喜。我表面上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与他们不太熟,仅仅同学而已。最大的根源就是身份问题吧?他们是1990年以后来澳的。政府对他们的身份问题,态度不明朗。身份成了目前的主要矛盾。由主要矛盾派生出一系列的次要矛盾。比如说没有身份,以后的工作问题就无法解决。大公司不会聘请非澳洲长居者。我们不可能永远打临工,漂流于主流社会的外围;还有,我们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是去是留?把家安在哪里?什么时候买房子,生孩子?这些都是要考虑的问题。米娜是个聪明的女孩。她懂得女人拖不起的道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两人绑在一起与生活打消耗战,而且注定被消耗精光的肯定是他们这点点所谓的爱情,还不如趁着大好青春各自飞,说不定会找到一片好林子。”
“爱情是需要牛奶面包来养活的,而不是歌里唱的,爱情是玫瑰,只要勤浇水就行。”
“其实爱情是很贪心的,它什么都要,既要牛奶面包也要水。”
“嗨,你们怎么这么有空来饮茶?”这次是张涛。白衬衫黑裤子,唐人餐馆侍应的工作服。
“你也上班啊?”澳黛丽应酬他。
“晚上有空吗?我请你们去跳舞。”张涛没要走的意思。
澳黛丽看我。她的意思是想答应的,只是礼貌上征求我的意见。今天是她的生日,我不好拂她的意,最多再坐回冷板凳,我豁出去了。“我有空,你呢?”我假装着问澳黛丽。
“行啊。加上大卫。我们去接你,晚上。”澳黛丽说。
“好的。我先忙去。”
“再见。”
这次比上回好一些,张涛没多请我,但也不去请别人,而是陪我坐,闲闲地漫聊。沉默的时候更多。
─不是来跳舞的吗?他为什么不请我?
他请我喝酒,我说要香槟,他也给自己要了杯香槟。
─也许我的舞技太臭,倒他胃口?他可以像上次那样,请别人跳去呀?
我再次注意到他拿酒杯的手指,修长,线条优美,与我除夕之夜的感觉一样。可能因为我是学画的吧。
“你是学什么的?”我打破静默。
“金融,与澳黛丽同班。”
“爱好呢?”
“写文章。我是指经济评论类的文章。”
“我是说…例如弹琴之类……”
他笑:“我不大懂艺术。”
我想是不是很多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
“小时候我倒是画过一只老虎。大人觉得一个小孩能画出这么只虎,不错,于是我老爸就在上面题字挂在大厅里好几年。”
“广州人?”
“是的。”
“不像。”
“我爸是山东人,妈妈广东梅县人。”
这回轮到我笑。想起香港人说的,有女儿别嫁汕头人和梅县人。
“你笑什么?”张涛问。
“我有笑吗?”我摸一下脸。赶紧把笑容收起。
中场,的士高音乐,我们都下场。
今晚是温馨的,怡然的气氛漫绕着我,情不自禁地漫舞。我幻变,我妖娆,我鬼魅,我头顶冒出迷幻的青烟,随着青烟我袅娜上升,从高处我往下看:看到灯火阑珊处,那女子嫣然回首……
“跳得开心吗?”回家路上,澳黛丽问。
“开心。”我由衷地说。
“你昨晚干吗去了?回来这么晚。吵醒别人不说,半夜里还讲梦话。”颜然星期六打两份工,干十几个小时活,早上六点多出门,晚上十一点到家。我回来看到她已经睡了,没敢开灯,摸黑上了床,没想到还是吵醒了她。
“讲梦话?我讲什么了我?”我吓得一下坐了起来。
颜然突然大笑,笑得花枝乱颤,指着我:“你…你……怎么像个大熊猫?”
我跳下床走到大衣柜镜子前,看到镜子里一个怪物:乌黑眼圈,红嘴唇,红腮帮,头顶一小撮头发竖起像朝天椒。
“啊!!哈哈!!!啊!!!!哈哈!!!!!”我也忍不住笑,边跑到洗手间边说:“还不是怕吵醒你,没卸妆就上床,灯也不敢开。”
“你昨晚到底干吗去了?”颜然不依不饶,跟到洗手间来。
“跳舞。”我说,手不停往脸上抹洗面奶。
“跟谁?”
“澳黛丽。”
“还有谁?”
“大卫。”
“柴可夫司机。还有?”
“张─涛!!”
“还有?”
“没了。”
我开始洗睫毛膏,半闭着眼睛:“说,我讲什么梦话了?”
“听不清,什么乱七八糟一串,接着就乐。你乐什么呀你?”
“我梦到捡金元宝了。”
“没—出—息!不就是跟姓张的某人跳一晚舞嘛?我看你心里长满草了吧?记住妹妹一句话,别太不矜持了啊!你!是!女银(人)!”
“就你聪明。”我向她做个鬼脸,继续洗。
电话铃嘀铃铃响起,颜然站在电话旁边,眼看颜然已拿起话筒,“我的。”我一个箭步抢过来:“Hello.”
“是我,文迪。”
文迪的声音怎么变了?像伤风。
“你病了?声音怎么这么奇怪?”
“你有空吗?我想到你家来。”
“现在?”
“现在。”
“行,你来吧。很久没见面了。我犒劳犒劳你。说吧,想吃什么,我请你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