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自由思想主义思潮的影响,美利坚合众国的北部地区完全已成了极其特殊的全国性社会灾害的发源地。
凡是了解那边情况的人都知道,这一论断是非常准确的。只要想一下惹是生非的无业游民和无赖,还有那些可恶的走私者就知道了。流浪汉,也就最粗鲁、最野蛮残暴的浪荡者的代表,他们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
19世纪60年代,合众国东部地区发生了严重的经济危机,成千上万的工厂倒闭了,使得数以十万计的工人面临失业的困境,于是大批人涌向了西部。密西西比河那边人满为患,可以说被挤得水泄不通。这里很快就出现了两极分化:那些老实人都先后找到了工作,即使是报酬微薄而又劳累的活。他们大多数是在农场帮忙。因此他们通常被称为收获工人或是收获季节雇工;而那些好逸恶劳的人则组成了一个个团队,他们以烧、杀、抢、掠为生,很快就堕落为道德败坏分子。
流浪汉通常成群结队活动,最多的时候能达到三百多人。他们除了袭击个别农场外,还去那些小城镇掠夺财物。他们甚至制服了乘务人员,抢占了火车,然后坐车去其他地方继续干同样的罪恶勾当。他们如此猖獗地进行着一系列的罪恶活动,曾迫使一些州的州长调集民兵与他们展开顽强的实战。
在“小鲨鱼”号的船长和水手的眼里,康奈尔和他的伙伴就是这样的流浪汉。这帮人大约有二十人,力量太单薄,还不能在这里为非作歹。但是,人们绝不可以因此掉以轻心。
和其他人一样,康奈尔把注意力也集中到那个古怪的人物身上,此人先前站在那个轻易就能散架的木排上,又轻而易举地击毙了那只凶猛的野兽。当托姆说出杜乐姑妈这个奇怪的名字时,他笑了。但是现在,当这个陌生人登上轮船的时候,他又皱起眉头,悄悄地对他的同伙说:“这个人可不像他的装扮一样可笑。我跟你们说,我们得提防他。这可并不是仅仅因为他的打扮,而是因为此人实际上是个怪人,是现有的最危险的警探之一。”
“呸!什么杜乐姑妈与警探!他是什么人都行,随你怎么说,我都信,但就是不相信他是警探。”
“可事实确实如此啊。我听说他经常会半疯半癫地设圈套,为了轻松愉快,他跟所有的印第安部族都保持着一种友好的关系。这个胖墩墩的男子就像书里描写的那样,是个密探。我曾经在在密苏里河畔萨利的达科见过他,在那里他把我们的一个同伴从我们中一把拽出来,并将他五花大绑捆起来,他就一个人,而我们四十多人呢。”
“怎么可能呢。你们起码可以给他身上捅四十刀嘛!”
“没有,我们没有那个能耐。杜乐行事擅长用计,很少用武力。你们看看他那双细小的狡猾的鼹鼠眼睛就知道了!就连草中的蚂蚁都逃不了他的那双眼睛。他可以亲切和蔼地接近他的猎物,让人无法抗拒。在你还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已啪的一声把陷阱关上了。”
“他认识你吗?”
“应该不认识吧。他当时大概没有注意到我。而且,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我还发生了变化。尽管如此,我认为咱们最好不要引起他的注意。当然,可以在这里捉弄他一下,但不能让他成为咱们的绊脚石。”
当然,看起来杜乐并不像康奈尔所描写的那样危险,相反当他出现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在竭力不让自己发出笑声。他的帽子,既不是礼帽又不是便帽,也不是头巾,但是这些词好像也都能形容它。这帽子是用五块形状各异的皮子拼接成的。中间的那一块放在头顶上,像一个倒过来的钵的形状。额头和脖子上各遮了一块皮子,而两只耳朵则是由第五块皮子遮住的。
杜乐的外套又长又肥。它是用那些真皮的碎片拼接成的,一块皮片总是缝在另一块上,而且每块皮的新旧程度也不一样。看样子,皮片是今天缝上一块、明天补一块逐渐地被缝补上去的。外套正面边缘上缝了几根短带,代替了纽扣的功能。由于这件外衣又长又肥,走起路来很不方便,因此他把衣服从后面剪开了,所剪开的两个半块分别绑在左右两条腿上,这样就形成了一条灯笼裤,也就赋予了杜乐姑妈一种滑稽的外观。就是这样的腿裤一直延伸到踝骨下面,脚下穿了一双皮鞋。他的外套的袖子,同样也是又宽又长。杜乐姑妈把衣服前头的袖口缝死,在袖子的上头留两个洞伸手臂。这样两个袖子就像是一个皮口袋,里边什么东西都可以装。
在这样的装扮下,自然使他看上去很古怪。另外,他那张丰满、两颊绯红与和蔼可亲的脸,又为人们的发笑提供了一个借口,脸上的一双小眼睛不停地转动着,使得所有东西都无法从他面前逃脱。
当然,在西部地区那样的穿着并不罕见。因为那里的人们可以经常见到一些著名的人物,而且他们的衣服都是稀奇古怪的,孩子们总是好奇地跟在他们后面发笑。
那个古怪的男人手中拿着一杆双筒猎枪,只有受人崇敬的老人才会拥有这样的枪。此外我们看不到他身上是否还有别的武器,我们只能去猜测,因为那件肥大的外套把他包裹了起来。
与这个怪物作伴的那个男孩,大约有十六岁的样子。他头发金黄,骨骼健壮,看起来总是一副严肃,甚至有些倔强的表情,像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他身着一套皮制服装,除了肩上背着的步枪之外,他还有一把短刀和一枝左轮手枪。
刚一踏上船,杜乐姑妈就走向了黑托姆,并用他那尖细的嗓音高声喊道:“欢迎欢迎,老托姆!真是意外的惊喜啊!真是好久不见啊!你打哪儿来,要去哪里?”
托姆与杜乐姑妈热情握手的同时回答道:“打密西西比来,想到堪萨斯去,我的伐木工在那边的森林里。”
“啊!这么巧。我同弗雷德·恩格尔这孩子一起也正想去那儿呢,有可能还要往前走。因此我们还得在一起一些时间。哦,先生,我们还没有交船费呢!我们,就是说我和这个小男孩,要付多少钱?”
“你们想去哪里,想要坐什么样的座位?”对方答道。
“我可是一直坐头等,换句话说,我们就是要舱房。至于去什么地方嘛,暂时到吉布森堡。我们可以随时增加行程?您收金块吗?”
“收,很乐意收呢!”
“可是您的秤准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滑稽,同时他那双小眼睛还以其独特的方式眨巴着,不可能让人生他的气。不过船长还是装作生气的嘀咕道:“如果您再这么说,我就马上把您从船上扔下去!”
“哎呀!您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把我扔水里吗?您试试看!”
“好了,”船长抗争道,“对待女士要有礼貌,而您又是一位姑妈,属于女性。我不想太认真地对待您的问题。还有,您也不必着急着付款。”
“不,我的原则是:一分钟也不赊欠他人的钱。”
“好吧!我们到办公室吧!”
这两个人走了之后,其他人不停地议论着,交换对这个古怪人物的看法。一会儿,船长独个儿回来了,并用惊讶语气向大家说道:“你们真应该去看看那些金块!他把手往袖子里一伸,再出来时,手里边都是金粒,有跟豌豆一样大的,还有跟欧洲棒子一样大的,甚至还有更大一些的。这个人肯定是发现了金矿。”
杜乐在办公室里付了船费,然后向四周看了一圈。首先,他看到了康奈尔那伙人。于是,他慢悠悠地溜达到前头甲板上,看了下那群男子。在注视了康奈尔片刻之后,他问道:“打扰了,先生,我们曾经是不是见过面?或许您曾去过密苏里,或是萨利?”
“我想,没有见过吧。这些地方我都没有去过。”康奈尔回答说。
“我能否知道您尊姓大名?我喜欢您,先生。而我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如果不知道他叫什么的话,我会坐卧不安的。”
“如果凭借这一点的话,我也喜欢您。但是,我也不想那样失礼地去询问您的名字。”
“怎么不想问呢?我并不认为那是一种失礼的行为,而且我会马上回答您的询问。我可不会隐瞒自己的姓名,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隐瞒自己的姓名。”
“先生,难道这不是一种侮辱吗?”
“当然不是。我不喜欢冒犯别人。再会,先生,您把您的名字留着吧!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
杜乐转过身来走开了。
“居然这样对待我!”康奈尔咬牙切齿地说道,“可现在我必须忍受,把这口恶气咽下去!”
他的一个同伙笑道:“为什么要容忍这件事?要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拳。”
“那你可就完了!”
“呸!这个王八蛋看起来也不怎么强壮。”
“或许吧,但是他很有胆量,让黑豹在离他近的不能再近的时候才从容开枪,仿佛他面前是一只不值一提的草原母鸡似的。再说,他可不是一个人。如果我揍了他,马上就会有人来帮助他的,我们要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杜乐又走到了楼梯那边,途中遇见了那两个总是坐在那个木箱上的印第安人。他刚开始是慢慢地,继而加快速度走向他俩,然后叫喊道:“Mira el oso grandey el oso chico!”(你瞧,大熊和小熊!)
他是用西班牙语说的。可见杜乐知道这两个印第安人对英语不是很精通,但会说流利的西班牙语。
年老的印第安人答道:“One sopresa,latia Drol!”(杜乐姑妈,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杜乐一边把手伸给这两个人,一边探问道:“您怎么到东部来了?”
“我们之前去新奥尔良了,现在是要回家。好久没有见到杜乐姑妈了。”
“是呀,小熊已经长这么大了。我的印第安兄弟们同邻里相处得还好吧?他们都已把马、战斧埋进地里,希望以后也不要再挖出来,您什么时候再回到您的亲人身边?”
“这还不能确定。不用短刀捅了冒犯者,熊是不可能回家的。你瞧,就是那个红头发的白种狗!他给了我一个耳光。”
“这家伙是不是糊涂了?他一定得知道,殴打一个印第安人,尤其是大熊,意味着什么。”
“他还不知道我是谁。我用我的部族语言说了我的名字,请你也不要说出来。”
“放心好了!现在我还想去跟其他人说会儿话,我会经常到你们这儿来的。”
杜乐继续往上走。小女孩的父亲刚从舱房出来,说他的女儿已从昏厥中苏醒过来,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只要静养一下就能完全恢复了。杜乐又重新回到印第安人那里,为的是夸赞那个英勇的男孩。他已经听说了小熊的事迹,并且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托姆关于此事的叙述后,杜乐说道:“我相信这个男孩有那样的胆量。现在他不再是孩子,已长成大人了。”
“我曾见到您跟他说话,那么您认识他和他的父亲吗?”托姆问道。
“我遇到过他们几次。”
“遇见过?他自称是通卡瓦人,而且这个濒临灭绝的部族就定居在德克萨斯那可怜的居留地上。”
“大熊并没有定居,他还是按照祖先的生活方式。他像阿帕奇人首领温内图那样漫游。他对自己的住处很保密。有时他也谈到自己的亲人,但他们的身世以及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究竟来自在哪里,这些我都不知道。他现在也想回到亲人身边,但是由于要向康奈尔报仇雪恨而耽误了。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他不会善罢甘休。依我看,康奈尔是难逃一死了。”
老枪手回答道:“我也这样说过,根据我对印第安人的了解,大熊并不是因为害怕才容忍那一记耳光的。”
“是这样吗?您也了解印第安人吗?虽然您是个真正的巨人,可我感觉您并不是那样的人。我以为,您进入客厅远比进入草原合适。”杜乐一边打量着这个彪形大汉,一边说道。
托姆听后笑了起来:“唉,杜乐姑妈!您的话可伤害了一头强壮的狮子。您猜猜看,他是谁?”
“我不猜,麻烦您赶紧告诉我。”
“不,我不会这么轻易就告诉您的。姑妈,在最著名的西部男子中也有他。”
“真的?不是一般著名的,而是最著名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以为只有两个。”杜乐停住不说了,而是眯着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向老枪手使眼色,接着发出了一阵笑声,这笑声听起来像黑管吹出的“hihihihi”一样,接着他继续说道:“那就是老铁手和老枪手。前者我认识,因此这位先生只能是老枪手了,没错吧?”
“你猜得很准,我就是老枪手。”这个西部男子点头说道。
杜乐追问说:“哎呀,是真的啊?”然后他又向后退了两步,再次用一只睁开的眼睛观察这个巨人。
紧接着他又问道:“您真的是老枪手?您的形象和别人描述的一样,但是,您也许是在开玩笑吧!”
“怎么,可以开这种玩笑吗?”老枪手反问道,并用右手抓住杜乐外套的衣领,把他提起来连转三圈之后才放了下来。
杜乐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并气喘吁吁地用几句不连贯的短句叫喊道:“他妈的!先生,您认为我是一个钟摆还是一面旗?难道我生来就是让你提着我转圈的吗?幸亏我的睡袋般的外套是用又厚又硬的皮做的,要不然肯定已经变成一堆碎片了,你会把我扔进河里!不过,这次测试还是有成果的,因为我见识到您是真正的老枪手。我把手伸出来,希望您不要拒绝它!好吧,让我们为这次相识庆祝一下吧。来搭这艘轮船,我可不想被渴死,我们去餐厅吧!”
大家接受了杜乐的邀请。当他们走了之后,那个被船长骂过的黑人从涡轮机那里从容不迫地走了过来,已经有另外一个工人接替他的活了。现在这个黑人在寻找一个舒适的地方准备午睡。他闷闷不乐地朝前闲逛,脸上透露着一种很糟糕的情绪,这点康奈尔已察觉到了。他喊住了他,招手示意他走过来。
黑人走过去,问道:“先生,什么事?如果您有什么事的话,请您找乘务员!我在这里不管照料乘客的事。”
康奈尔答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想问您一下,能否和我们一起喝一杯白兰地酒。”
“我非常愿意为您效劳。在锅炉房里,我喉咙干渴得很,正想要喝点东西。真的要我同您喝酒吗?先生,我可是有色人种。”
“当然,这是一美元,您到食品部那边去买点您喜欢的东西,然后把东西带到这里来!”
黑人脸上那种糟糕的表情马上就消失了。他飞快地拿来满满两瓶酒和几个酒杯,然后放在康奈尔面前。康奈尔为黑人斟上了酒,递给他。那个黑人就站在那里,贪婪地咕噜咕噜几下,两杯酒就下肚了,然后说道:“这样提神的饮料,先生,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能经常享受的。您说说,您为什么要请我喝酒呢?你们白种人平时可没有这么大方啊。”
“我和我的伙伴们都认为黑人也是人。我注意到了,您被安排管锅炉,这活很累,还令人口干舌燥,而且我想,船长可不会愿意支付您一百元钞票,一口美酒对于您无疑是雪中送炭。”
“您说的没错。船长支付给我的工钱实在少得可怜,我不可能去喝那些饮料,尤其是他不肯预支,起码对我是这样。我只能在航行结束时才可以把手伸进钱袋里,真是该死!”
“照您这么说,您俩的关系不是很好喽?”
“是的,我已经跟他说了我口渴得要命,可他每天都给其他人发工钱,就不给我发,所以我才会越来越渴。”
“好吧,您今天能否止渴,就全靠您自己了。如果您可以帮我一个忙,我会再给您几美元。”
“太棒了!这样我就可以多买几瓶酒了。先生,你有什么事情尽管给我说。要是可以挣到一瓶白兰地酒,我绝对是您正确的选择。”
“或许吧,但您一定得足够的机灵,我只需要您在餐厅里窃听一点东西。”
黑人如有所思地说:“原来是这样!先生,偷听什么?为什么要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