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他们看我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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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明月当空照(1)

人在意识到自己将要死去的时候,是不是一定要做两件事呢?一是回忆总结过去自己走过的这一生。二是把最要紧的事情或者说是后事亲手做个了结,这样才死而无憾。别人在临死时怎么想,想了些什么,马玉珍老太婆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深想。她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回忆自己走过的七十六个年头的事和怎么了结自己的心愿。

马玉珍老太婆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补丁重补丁的薄被子,这样的天气,本来是不用再盖什么东西的。人一上岁数,好像就特别的怕冷。不盖点什么,心里不踏实。马玉珍老太婆,用手扯扯被子,稍微一活动,就感到胸口气闷,忍不住就咳了起来。先还是断续的咳了几声,后来,就咳不止了。咳得身体都在上下颤动。野哦”喉管里全是喘不停的气流。

门外传来刘老太的声音:“马大姐,马大姐,你怎么了?”

边问,刘老太就边推门走了进来,看见马老太在床上咳得抖,就用手拍着马老太的后背,边拍边带了一些哭腔:“马大姐,不要吓我啊!你忍忍,我马上去叫王老师”刘老太给马老太倒了一杯凉开水,安慰道:“你先喝口水,我马上去叫他们!”

刘老太匆匆地出了门。

马老太喝下一口水后,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就静静地躺着不再动弹,脑袋昏昏的,像是糨糊搅在一起,浑浑噩噩理不清爽。她轻轻摇了摇头,试图把头摇清醒,可是仍然感觉不行。马老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叹出了一个意思院:大限到了,该交粮本本了!

马老太虽然从来没有过过自己的生日,但是,对自己的生日,她是记得特别清楚的,旧历六月十三日。旧历比农历要早一个月左右,有时早一个月不到,有时又早一个多月,每年基本上都不一样。都说,有福之人六月生,无福之人六月死。对这句话,马老太现在已经完全的不相信了,自己生在六月,但却从来没有感到自己是个有福的人。

十八岁那年,那时的马老太还不是马老太,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扎着两条小辫子,穿着一件红衣服就这样嫁到了响水大队,做了王有贵的媳妇。那时是个什么光景呢?每天大喇叭一响,全大队的社员就出工了,跟着大队长尧小队长往田里走,往地里走。然后,大队长,或小队长就开始分工。除了翻苕腾尧薅秧草等少数农活,男女在一起劳动外,其他时间都是男女分开参加,男人做重体力活,女人干稍微轻松的活。这对于刚结婚的马玉珍来说,时时刻刻想见着王有贵的想法就不现实了。劳动见不着心爱的人不说,苦日子开始了。

每天一收工,马玉珍就连忙赶回家,家里还有一个瘫在床上的婆婆。

苦日子就这样熬啊熬,终于把婆婆熬死了。

又过两年,公公也一病不起,在床上痛苦两个月后,也见老婆婆去了。

马玉珍和王有贵感到了少许的轻松。看见已是一岁多的儿子王天才,两口子就有了生活的希望,他们用稻草把房屋翻新了,把土墙房子的漏洞补了,把这两间土墙房子彻底的整治了一遍。

接着又添了二儿子王天富。后来又添了三女儿王天梅。

真正的苦日子开始了。大的七岁,中的四岁,小的一岁,三年一个,马玉珍也不明白,农活那样辛苦,生活那样艰难,自己怎么就一个一个的生了出来。农村风俗,每生一个小孩,都要坐月子的,坐月子就是坐在床上静养,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再穷的家庭,也会杀上一只鸡,煨成汤,大补。那汤香喷喷的诱人。一家炖鸡,整个生产队都能闻见那味道。

在生了王天才后,马玉珍吃了一只炖鸡。家里就两只鸡,一公一母。马玉珍是坚决舍不得杀的。每家规定,只能养两只鸡,多一只都是资本主义尾巴,要挨割。杀了公鸡的话,母鸡孤单。杀了母鸡的话,少了自己的小银行。还靠母鸡下蛋买盐哩。

王有贵毫不犹豫地杀了公鸡。马玉珍躺在床上,看着王有贵在忙碌,心里既心痛又感到幸福。心痛的是公鸡被杀了,幸福的是,只有两只鸡的情况下,王有贵都舍得杀一只给自己吃,说明他对自己尧对儿子是多么的喜爱。王有贵把公鸡追得呱呱地叫,马玉珍躺在床上,把儿子抱在怀里,对儿子说:“儿子,爸爸在杀鸡给你吃。”儿子王天才睡着了,粉嘟嘟的小脸红红的,小鼻子在嗡嗡动着,呼出淡淡的奶香味。

王有贵把公鸡杀好,烧开水把毛烫了,一股鸡腥味弥漫在空气中,那腥味也是难得一闻的,闻着就有吃腥的享受。马玉珍用鼻子使劲闻了闻,再呼出一口长气,喷到儿子脸上:“天才,鸡好香啊!”

王有贵把扯下的鸡毛放在簸箕里,等到晒干后,还能卖上两角钱。就开始用柴火炖鸡,水一烧开,鸡的味道就慢慢出来了。里面只放了一小点花椒尧生姜,避腥味。就是不避腥味,那味道也是少有的鲜类。

真正的鸡香味在空气中肆意飞扬。

正在这时,队长来了。队长是很少到王有贵家来的,出工都是敲村头黄桷树上半截铧犁作为信号。队长一来,就在院:坝里喊:“有贵,在搞啥?”

王有贵连忙迎了出去,递一匹叶子烟给队长:“队长,你先裹烟抽。我在给玉珍炖鸡!”

队长就直接进了屋里,坐在灶膛边,使劲吸了一下鼻子,说:“玉珍生了娃儿,你是应该给她好好补补!”

王有贵就显得很不好意思,往灶里加了一把柴,拍了拍手上的灰:“没得肉,就炖了一只公鸡!”

队长说:“有贵,西山边那片地,你说是种红苕呢,还是高粱?”

队长开始谈工作。哪里种什么,怎么种,都是队长说了就行了。西山那块地,地质好,带沙性,种出的红苕特别面和甜,年年都种红苕,年年都是好丰收,因此,无可争议的该种红苕。队长这样问,究竟有什么考虑呢?王有贵把握不准。

王有贵凭着老经验,说:“还是种红苕比较好!”

队长说:“我也这样想,种其他没有把握!”

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扯了一会,鸡就炖好了。王有贵就舀了一碗递给队长:“队长,你喝口鸡汤吧!”

王有贵舀了几节鸡颈和一大碗汤,队长不接,略显生气地说:“赶快端给玉珍,人家坐月子,需要补。我又没生儿,喝那么多汤干什么?”王有贵僵了一下,就汕笑着说:“要得,玉珍先喝!”

王有贵又舀了一碗。特意舀了一根鸡腿,王有贵在锅里用力切鸡腿,把鸡腿按在锅里来回摩擦了几下,只把鸡皮切下一小块,王有贵泄气了,舀上这个鸡腿递给了队长。

队长接了,自嘲道:“你看,你看,我又没生娃儿?”

队长不再客气了,先喝了一口汤,又把鸡腿放在嘴里,哽着喉咙说:“有贵,你也吃啊!”

王有贵说:“我不饿!”

马玉珍生了三个儿,就只吃了这么一只鸡,每次坐月子都没超过三天。三天一过,就下床,跟着社员们出工。

有了二儿子王天富后,日子日渐贫穷。一个半劳力的工分,要养活四张嘴,确实有难度。每天晚上收工回来,王有贵看着锅里清汤寡水的红苕稀饭,再看看正在闹着要吃要喝的两个儿子,心里就难受。特别是看见老婆玉珍的身体日渐衰弱,由于两个儿子全靠玉珍的奶水喂养,原来丰满的双乳,已经开始瘪下去,软塌塌的,小儿子还咬住不放。让两人心焦的是,玉珍又怀上了。

王有贵望着马玉珍,马玉珍不言语。王有贵说:“玉珍,我还是想弄点钱!”

马玉珍脸都吓白了,连忙把头伸出大门外,除了自己的看家狗,没有一个活动的人或动物了。马玉珍才嘘了一口气:“有贵,我怕!”

王有贵说的弄钱,其实就是用自己的技术搞资本主义尾巴,王有贵会篾活。编个筐尧背篼尧撮箕尧簸箕啥的,很是了得,编出的篾活实用,特别有看相。响水大队地处三县交界,往东走,过一条河就是邻县的红旗公社。红旗公社就是个大集镇,每逢三尧六尧九赶集。街上卖些篾货什么的,是周围最闹热的街。

王有贵想用自己的技术,编些篾货去卖。

马玉珍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队上一个叫王国文的人,也会篾活,偷偷摸摸的编了一些篾货去红旗公社卖,结果被社员告发了。队上连续批斗了王国文七天,接着大队又把王国文弄去斗了七天,发动全体社员来割王国文的资本主义尾巴。

终于把王国文野割”疯了,野割”神精病了。凡是听见谁大声说话,王国文就一个劲地发抖:“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当天晚上,王有贵就偷偷地砍回了几根竹子,关上门,悄悄地干了起来。

编了五个之后,天不亮王有贵就出发了,等社员要出工的时候,他就赶回来了,马玉珍看见王有贵平安回来,心里也踏实了。王有贵关上房门,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锅盔,把一个搬成两半,递给两个儿子。儿子拿着锅盔就往嘴里送,咬了一口,就说:“爸爸,好吃!”

从此,白天两口子按时出工,晚上回来就关上门野长尾巴”。

渐渐有了积蓄。王有贵对老婆说:“玉珍,我们过年就把稻草换成瓦!”马玉珍也特别高兴,是啊,儿子慢慢长大了,老是稻草房可不行,怎么给儿子找老婆?

没到过年,却出事了。王有贵卖篾货的时候,突降大雨,被暴涨的河水冲走了。出事那天凌晨,小女儿王天梅出世。

从此,马玉珍老人出工时带着三个小的,去挣那每天的七个工分。

大家都劝:“玉珍啊,再找一个吧!”马玉珍就摇头。担心继父会对三个孩子不好。

队里的光棍尤莽子趁翻苕藤的时候,老往马玉珍身边蹭,并趁机在马玉珍屁股上尧腰上摸一把。马玉珍也不说话,掉转身,去另外的地方继续做活。大儿子王天才见了,睁着一双眼睛看尤莽子。捡起一个土块,向尤莽子砸去,尤莽子痛得野哟尧哟”地叫。顺手捡起一个土块向王天才砸去。王天才拔腿就跑,边跑边喊:“尤莽子,我日你先人!”

看见哥哥这样,二儿子王天富也跟着喊了起来:“尤莽子,我日你先人!”

社员们都笑了:“尤莽子,你还没日到玉珍,你先人就被别人日了!”

尤莽子脸红红的,他明白自己这一辈子没法日上玉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