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个小时不停的追逐和折磨,那群游手好闲的人终于丢开小王子,不再纠缠了。当他还能对那些人发脾气,以皇家身份吓唬他们,并且发布皇家命令,使他们觉得可笑时,他们就拿他取乐;可是当疲倦终于使他懒得开口时,那些捉弄他的人就没了兴趣,到别处寻开心去了。这时他环顾四周,但是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他只知道——他是在伦敦城里。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过了一会,房屋稀疏了,路人也少了。他在小河里洗洗流血的脚,那时的小河流经的地方如今是法林顿街;他休息了一会儿,又接着走,不久来到一块大空地,那儿只有零星的房屋,还有一座很大的教堂。他认识这教堂。那里到处是脚手架,还有成群的工人;因为教堂正在进行彻底的修缮。王子立刻有了信心——他觉得苦难这时已经到头了。他对自己说:“这是古老的圣方济教堂,父王把它从僧侣手中索回,改为贫儿和弃儿收养院了,并起了个新名字:基督教养院。这里的人一定乐于帮助这位如此慷慨的施主的儿子,特别是那儿子自己也和这里所收养的、或者以后将要收养的孩子一样穷苦无靠,他们更会乐于帮助了。”
很快他就来到一群男孩中间,他们跑步跳跃,玩球和学跳蛙,或者做别的游戏,正玩得热闹。他们穿得都一样,式样是当时仆人和学徒中十分流行的据廷伯斯《伦敦珍闻录》,这种服装很可能是仿照当时伦敦市民的服装做的。那时一般学徒和男仆惯于穿蓝色的长上衣,很多人都穿黄色的长袜;上衣紧贴身体,但袖子很宽大;里面再穿一件无袖黄色衬衣;腰部系红色皮腰带;颈部围一条牧师式的宽领带;再加上一顶茶碟那么大的扁平小黑帽,这套服装就齐全了。——就是说,每个人头顶上戴一顶茶碟大小的黑色扁帽,它尺寸很小,远不能遮住整个头部,也起不了什么装饰作用;头发也不分开,从帽檐垂到额头中央,四周剪得又短又齐;脖子上系一条牧师式的宽领带;一条紧身的蓝色长袍垂到膝盖或更低一些;宽大的袖子,宽宽的红腰带;浅黄色的长袜,袜带在膝盖以上;浅口鞋,钉有大金属鞋扣。这样的服装可真够难看的了。
男孩们停止了游戏,围拢到王子身边,王子以天然的高贵气派说:
“好孩子们,去对你们的院长说,威尔士王子爱德华要和他讲话。”
话音刚落,响起一片喧闹,一个粗俗的男孩说:
“哎呀,你是给殿下跑腿的吗,叫花子?”
王子气得满脸通红,手不禁向腰下摸去,可是那儿什么也没有。又爆发出一阵嘲笑,一个男孩说:
“瞧见没有!他以为他有把剑——大概他就是王子本人哪。”
这句俏皮话又引出一阵哄笑。可怜的爱德华骄傲地挺起身说:
“我就是王子,你们靠我父王的施舍度日,这样对待我,实在太不应该。”
又一次的哄笑说明他的话使大家都感到好玩。第一个讲话的男孩对同伴们嚷道:
“喂,你们这些猪,奴隶,靠殿下的父王施舍过活的家伙,你们的礼貌上哪儿去了?全都跪下吧,向殿下的威仪和他那身王室的破烂衣裳行礼吧!”
在一阵狂笑中他们一齐跪下,揶揄地向他们的猎物行礼。王子一脚踢开最近的男孩,厉声说:
“先吃我一脚,等明天我给你们搭个绞架起来!”
啊,这可不是玩笑——这超出玩笑的范围了。笑声立即停止了,变成了愤怒。十来个男孩叫起来:
“把他拉走!拉到洗马池去,到洗马池去!狗在哪儿?嘿,上,狮子!上,尖牙!”
随后的事是英国从未见过的——王位继承者的御体被平民的手粗暴地殴打,被狗撕咬着。
那天天快黑的时候,王子发觉自己到了城内的房屋密集区。他身上带伤,手在流血,身上的破衣服沾满泥巴。他不停地走着,越来越惶惑,他头昏脑涨,四肢无力,难以支持。他不再向任何人询问,因为他们给他的只是侮辱,而不是情况。他不住地低声自语:“垃圾大院——就是这个名字;只要我能在筋疲力尽倒下去之前找到它,那就得救了——他家的人会送我回宫,证明我不是他家的人,而是真正的王子,那样我就可以恢复身份了。”时不时地,他又想到基督教养院那些粗鲁的男孩对待他的情形,便说:“等我当了国王,他们将不仅有面包和住所,还要读书;因为精神与心灵饥饿时,饱着的肚子是没什么用的。我要随时牢记这一点,不忘记今天的教训,以免我的百姓因之受苦;因为学习会净化心灵、培养温文与仁慈。”又据廷伯斯《伦敦珍闻录》,基督教养院原不是作为“学校”来办的;它的目的是收留街头的流浪儿,使他们有地方住,有吃有穿,等等。
渐渐有灯光闪烁,又下起雨,刮起风来,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开始了。无家可归的王子、孤苦伶仃的英国王位继承人还在走着,越来越深入那些迷宫似的肮脏小巷,那里穷苦人家像蜂窝似的挤在一起。
突然一个高大的醉汉一把抓住他说:
“又是一出去就晃到晚上这个时候,我敢说你连一个铜子儿也没拿回来!要是这样,我不把你这身瘦骨头全打断,就不算是约翰·坎第了。”
王子挣开身子,下意识地拍了拍被亵渎的肩膀,迫切地说:
“噢,你就是他父亲,真的?上帝保佑如此——那么去把他带回来,送我回去吧!”
“他的父亲?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可我知道我是你的父亲,待会儿你就——”
“啊,别开玩笑,别胡扯,别耽搁!——我累了,受了伤,再也受不了了。送我去父王那儿,他会让你富贵,你做梦都想不到的。相信我,啊,相信我!——我决不撒谎,全是真的!——伸出手救救我吧!我真是威尔士王子!”
那人低头望着这孩子,呆住了,然后他摇摇头,咕哝道:
“疯到家了,和疯人院里的人一样!”——接着他又抓住他,骂了一句,又粗声笑道:“不管你疯不疯,我和你坎第奶奶很快就会找到你这身骨头哪儿最软,不然算不了男子汉!”
说完他拖着气得发疯、死命挣扎的王子前行,进了一座大院,后面跟着一群哄笑取乐的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