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说:“在我看来,加伯尼先生,你是在为工人争取权益,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听说你仍在筹划在板球赛季时进行革命。”
“搞清楚,探长。我讨厌板球,我在等橄榄球赛季的到来。革命会在橄榄球赛季时,而起义就定在墨尔本赛马日。”
墨尔本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为赛马设立公共假日的城市。著名澳大利亚作家弗兰克·哈迪将“墨尔本杯”称作“四条腿的彩票”。这天所有澳大利亚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观看”墨尔本杯”。
布莱克大笑道:“听你说了这么多,我觉得要是没有尤里卡栅栏事件、反越战游行、工会罢工这类事情,没有反对不公平法案、为争取权益站出来的人们,那大概议会也维持不到现在了。”
布莱克知道加伯尼是个政治上雄心勃勃的人,但至少他还存有幽默细胞。布莱克说:“20多年了。当被问及犯罪记录时你一直很坦然对吗,加伯尼先生?”
“是的。难道就因为几个肮脏的政治家说不合法,为工人争取权益就错了吗?”
布莱克再次笑起来,问:“我们还是说回到案件吧?上周你和弗兰肯斯坦在城堡酒店外面发生争执时他还带着戒指吗?”
“是的。”
“那你有看见过他没有戴戒指吗?”
“从来没见过。”
“有太多巧合了。但作为一个侦探,我必须说,我不相信巧合这回事。”
“那我们在20年后又见面这件事呢?”
布莱克摇摇头。去”蛮荒之地”的路上,布莱克再次思量起加伯尼说的话。他确信这起案件与毒品有关,所有线索都指向城堡酒店。他问自己,肖恩·拉梅奇的死是因为那些疯子想彰显力量吗?而弗兰肯斯坦的死与地盘争端有关吗?两名死者都贩卖毒品,但若肖恩只卖一般大麻,他实在微不足道。布莱克憎恶水培大麻,因为栽培这种大麻所用的类固醇相比冰毒更容易获取,很多人——尤其是孩子容易吸食过量,难以自拔。
布莱克对加伯尼很有好感。他有着老派的道德感、在做老师前经历了很多事,并不是那种从高中升上大学而后又回到高中的老师。加伯尼和他差不多岁数,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布莱克觉得他得趁着去“蛮荒之地”的这段路程多问他些问题。
“你还能记起你和弗兰肯斯坦打架那天晚上酒吧里有什么异常吗?”
“我的注意力都在弗兰肯斯坦身上。我得仔细想想。一切来得太快了,后来我待到了打烊,当时已经凌晨两点过了。”
“再讲讲布隆迪·威廉姆斯吧,加伯尼先生。”
“这个人卑鄙到了极点,恩将仇报。”
“我感觉你对他有偏见。”
“每个人都有偏见,探长。我们对人或事的优劣都有自己的看法。尽管不是任何时候都显现出来,但我们对某些人某些事的看法实际反映的是一种固有观念。这些观念大多来自媒体和传闻。没什么是绝对客观的。但相对公平是存在的,是人们可以追寻的。我觉得评价一个人不是听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至少我是这样做的,我的朋友们也是这样。
“威廉姆斯就是个恃强凌弱的人。这种人总和懦夫待一块儿。他喜欢找那些醉鬼挑事,把他的大手电筒当短棍用。他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下流坯,在这个酒吧里简直像个独裁者。他把城堡这个原本正规的酒吧变成了污秽的垃圾堆。我和一个从威廉姆斯手下辞职的家伙聊过,他辞职是因为威廉姆斯让侍应们用皮带打人。”
“他是怎么指示侍应袭击别人呢?”
“他会拉拉他们的皮带上的洒吧布,然后指一指外面他想打的人。”
“你说的那个朋友现在在哪儿?”
“他不是我朋友,他是两年前我在城堡喝酒时认识的侍应,现在他已经离开这里了。”
“关于威廉姆斯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我听说他参加了两次警察心理测试,三次监狱看守招收考试,都没有过关。这些可能都是谣传,你见到他时可以问一问。”
“山城里有很多传言吗?”
“和所有小城一样,这儿的传言比比皆是。我知道威廉姆斯是个种族歧视的混蛋。他收购原著民的啤酒,他们只好花钱去城堡喝酒,然而布朗迪在背后和他的手下边喝酒边发表那些恶心的种族主义言论。”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一个好友的儿子那儿听来的。他辞职了。自从威廉姆斯掌管城堡,继而里克·伯恩斯买下这里,酒吧就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两年前,但你绝对想不到那张‘新经理上任’的通知到现在都贴着。”
“你怎么对谁掌管酒吧这么感兴趣?”
“那家酒吧的老板没有一个对社区做过贡献。况且酒精造就了太多悲剧。你说那些烈酒造成了多少像是男人喝酒后家暴打死妻子这类暴力犯罪?又有多少强奸、醉酒驾驶发生的车祸还有那些数之不尽的嘴角打斗是酒后发生的?另外还有毒品,对孩子来说,城堡简直就是毒品的代名词。在这里未成年也可以喝酒、吸食冰毒,那些毒品比酒精还要可怕。你还可以在老虎机上赌博。在这个国家,赌博就是第二宗教,人们对赌博的喜爱仅次于体育,有了老虎机就相当于可以印钞票了。
布莱克问:“你有宗教信仰吗?我见你在发现第二具尸体时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我发现弗兰肯斯坦的尸体时也画了十字,但我不是天主教徒。”
“你画十字却不是天主教徒?”布莱克对这种说法很是吃惊。
“你们熟悉古罗马时期那位带领奴隶起义的角斗士斯巴达克斯吗?”
布莱克和安吉拉双双点头表示知道。布莱克说:”柯克·道格拉斯饰演斯巴达克斯,劳伦斯·奥利弗饰演罗马最富有的人克拉苏。斯坦利·库布里克拍了部好电影。”
“沿着亚壁古道,克拉苏把斯巴达克斯的6000名同伴钉死在十字架上,那就是我画十字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这样做可以让我冷静下来,这大概遗传了我祖父安东尼奥的传统意大利人的DNA吧。”
“所以你完全不信天主教吗?”
“我有信仰,但我是个无神论者。我信仰工人的守护神圣约瑟夫。
“你是怎么做到的?”
“相信我,就去年的橄榄球赛季,支持悉尼天鹅队和南悉尼队就是对信仰的最严酷的测试。”
布莱克答道:”你不觉得这是对有宗教信仰的人的不敬吗?”
“我反对把天主教徒都说成是恋童癖,虽然教会费了大力气堵住悠悠众口,甚至让那些恋童癖继续担当神职人员。我也不认为穆斯林都是恐怖分子。我想说的是我捍卫宗教自由、反对盲从,我不希望盲从的恶臭飘散在空气中。没错,我就是澳大利亚那20%的无神论者之一。同时我是个坚定的社会主义者,但我尊重那些中南美的信仰天主教的同志。委内瑞拉的总统乌戈·查韦斯号称自己是个天主教徒,他说乔治·W·布什是美国的魔鬼。但探长,你说如果耶稣·基督真的存在,他怎么能容忍自己是唯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呢?”
“加伯尼先生,你有一套自己的信仰。”
“唉,就像《布莱恩的一生》里说的,‘我们都是单独的个体’,探长。
“我不是。”布莱克以《布莱恩的一生》中一句经典台词回答道。
“讲得好,探长!你对经典很了解。”
“但我仍是一个天主教徒,虽然我不同意教皇、教会的那些愚蠢又血腥的言论。
“我很赞同英国历史学家马克·斯蒂尔所说的‘如果你发现约翰尼·卡什、尼娜·西蒙以及乔·斯特拉莫在一年内相继死去,然而克里夫·理查德仍健在,那就足以证明上帝是不存在的了’。”
加伯尼很惊讶,一个警察竟然知道蒙提·派森的经典台词,对古代史和电影也很了解。而布莱克也被加伯尼宽广的胸怀打动,他虽是无神论者却捍卫着宗教自由。
一路上,安吉拉·辛听着布莱克和加伯尼间的对话。她觉得很奇特,自己的头儿一直在问加伯尼问题,从死者、城堡酒店、布隆迪·威廉姆斯聊到了宗教信仰、橄榄球规则以及21世纪的澳大利亚生活。就这样,他们沿着帝国之路,穿过古老的热带雨林。一路上各种动物发出的声响不绝于耳,甚至还有猫头鹰的叫声。
布莱克走在最前面,随后是加伯尼,最后是安吉拉。当他们走到一个转角时,布莱克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从腿间滑过。加伯尼拿手电筒照了照,看见一条蛇从小路滑到了灌木丛里。他说:“铜头蛇,世界上最危险的十种蛇之一。探长,你走路声音太大了,它逃走了。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但有时棕色蟒蛇和致命毒蛇的地盘意识会很强。”
安吉拉问:“你怎么对蛇这么了解?”
“我是个爬虫学家。和疱疹没关,我研究的是爬虫类动物。十多年前在山火救援队,我第一次上远程急救的课程,那个疯狂的教员带了一条活的铜头蛇到会议室,说‘如果你被困在灌木丛里又没有吃的,你可以抓一条蛇来吃。’我把蛇从他手中拿过来然后放回灌木丛。那个可怜的小家伙被吓坏了。铜头蛇是进化所造就的美丽物种。只有在澳大利亚东南部的高山地区和塔里马尼亚岛能看到它们。”
布莱克和安吉拉对加伯尼对蛇的了解以及他对这种致命生物发自内心的怜惜感到震惊。三个人听到赖利的平台车从悬崖上开下来时钢圈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平台车碾过钢索一样。平台车要这样行进200米。夜晚空气清冷,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楚。不久后平台车到达平台上。
19世纪时这儿本来有两架平台车供矿工和他们住在谷底的家人使用。三人走上平台,赖利正站在平台车的后部。布莱克说:”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赖利先生吧?”
“没错,你是布莱克探长。”
布莱克点头微笑。赖利招呼他们坐进平台车。然后他们便缓缓上升离开山谷。虽然是夜晚,但满月光辉明亮,麦克劳德山谷的景色一览无遗。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前面的孤山,西边的格兰特高原和东边的雷克斯高地。提达岩也轮廓鲜明。一周七天,每天都有成千上万来自澳大利亚和世界各地的游客乘坐平台车下到山谷又返回山顶。也有不少人选择从科隆索梯走下去,穿过小路,然后再乘平台车返回。“蛮荒之地”距山顶有200米,游客乘平台车6分钟便可到达(走路至少需要45分钟)。
布莱克说:“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里有这样一句话‘真相终将大白;谋杀不能长久掩盖’。”
加伯尼说:“我妻子海伦说莎士比亚写的话诠释了生命的意义。”
“我妻子苏也说过类似的话。”布莱克说。“她说即使到今天,这位诗人的话仍然适用,虽然他已成为他所说的‘蛆虫的食物’400年了。今晚我们遇到了两起谋杀,一件就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另一件大概有两周了,并没掩盖多久,现在都浮出水面了。”
当平台车到达山顶时,布莱克的其他组员以及海伦·加伯尼已经等在那里迎接他们了。“我们怎么样?”布莱克问。他没有得到回答,加伯尼夫妇紧紧相拥、亲吻。大家都为他们高兴,加伯尼很幸运,子弹没有击中他的胸膛,只是右手被擦伤。海伦端详着丈夫绑着绷带的手。”我得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手。”
“你能陪他去就太好了,加伯尼太太。”玛利亚说。
乔治·加伯尼说:“非常感谢,探长,还有你的同事们。”
“加伯尼先生,我们还需要你到警局录口供。你明天能过来一趟吗?我会安排好,你明天应该不用去上班了。”布莱克说。
“明天我必须得去学校。我得为参加HSC古代史考试的学生做好准备。”加伯尼说。
“那么我希望派一名警员保护你,直到我们抓到枪击你的人。”
“没问题,但明天这名警官不仅得陪我去学校,还得去橄榄球训练,然后明晚我在王朝酒吧还有一个活动。”
“什么?”布莱克问,他又被加伯尼的话震惊了。
“我是橄榄球教练,没有教练在就没法训练。我们必须商量好战略,然后继续为周六的比赛做准备。之后还有一个小活动。”
“什么活动?”布莱克又问。
“王朝酒吧的常规活动,脑力竞赛,也叫智斗。我去参加活动,但我不会泄露今晚被袭击的事。这样有助于你们调查的进行不是吗?”
布莱克想了下加伯尼的提议,说:“是的。那我让警员穿便衣陪着你。”
加伯尼叫来海伦,跟她说了自己的提议。她也同意。
加伯尼说:“探长,那就这样决定了。”
布莱克问:“加伯尼太太你也同意吗?”
“是的。”
布莱克说:“那就这样。”两人握了握手。
“好了,晚安,加伯尼先生,加伯尼太太。”
加伯尼夫妇在一名年轻警员的护送下向他们的车子走去。不久后,布莱克恍然大悟,乔治·加伯尼就是女儿爱丽丝的古代史老师,那个说《300勇士》比不上《斯巴达300勇士》的老师。这让他意识到自己不仅在这个小城工作,更是在这儿生活,并且在悉尼的生活也在这里得到延续,即使是20年前的缘分。之后他又想起自己明晚也要和妻子去王朝酒店,还要与妻子的老朋友和她的丈夫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