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口婆心地说道:“若陛下真这么做,阿眸便成为众矢之的,后宫多少人视阿眸为眼中钉、肉中刺,朝上多少人视阿眸为妖妃再世,那时,后宫与朝上将会掀起多少风浪,陛下想过吗?”
他的俊脸仿佛落满了冰雪,寒气逼人,“这么说,你不接受朕的册封?不愿成为朕的贵妃?”
我看着他,不语。
“你不愿……留在……朕身边?”完颜亮艰涩地问,语声低缓,仿佛身心受了重伤。
“阿眸只是……不愿整日与那么多嫔妃争宠,过着谋算人心、步步为营的日子。”我站起来,躬身垂首,“这样的日子,从来不是阿眸想要的。阿眸出身乡野,喜欢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日子,无福得享陛下的恩宠,望陛下恕罪。”
寝殿陷入了可怕的寂静,如死一般。
半晌,完颜亮陡然拽起我,眼眸瞪得圆圆的,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你心中,究竟有没有朕?”
这句问话,仿佛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好像压抑着怒气。
我心中,从来没有你。
可是,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瞪着我,目光如箭,一箭射中我的脑额,生死由他。
最终,他放开我,恨恨地离去。
此后数日,完颜亮遣人送来不少奇珍异宝,也许是想博得我的好感与芳心吧。
整日闷在寝殿,愁云笼罩,羽哥与明哥见我郁郁寡欢,多次劝我到殿外走走,散散心。
她们总在一旁嘀咕着,前日陛下歇在哪个嫔妃处,昨日宠幸了谁,今日哪个嫔妃的得赏最多。
我知道,她们有意说给我听,好让我着急,因为,陛下好几日不来蒹葭殿了。
见我不着急,她们急了,一个劲地劝我。
“姑娘,不要与陛下置气了,您说两句好话哄哄陛下,陛下就不气了。”羽哥苦苦劝道。
“姑娘这般不争气,便宜了其他嫔妃,瞧瞧她们得意的劲儿,恨不得来蒹葭殿耀武扬威呢。”明哥气愤得双颊微红。
“陛下到底是男人,抹不开面子而已,只要姑娘放低身段,温柔一点,体贴一点,陛下的心就会回到姑娘这里。这男女相处之道,就是这么回事,女子柔弱一点,才能惹得男人百般怜惜嘛。”羽哥说得头头是道,好似看透了世间的男女情事。
“对对对,那些个嫔妃,都没有姑娘美,就是有一股狐媚,把陛下的魂勾走了。”明哥又叹气又跺脚。
我取了一本医书,窝在小榻上看,不理会她们的喋喋不休。
年关将至,我绝望地想,今年势必不能回去与爹、哥哥过年了。
爹,哥哥,对不起……
一日,她们拿着两张诗笺认真地看着,口中还念念有词。我虽有好奇心,却不想问她们。
入夜,她们倚在窗前诵读,一副深深陶醉的模样,有点好笑。
“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羽哥摇头晃脑地吟诵道,“明哥,我念了一日了,为什么还不明白这句诗的意思?”
“其实,我也不明白。”明哥皱着眉。
我讶异,这是什么人写的诗?
写这诗的人,胸怀鸿鹄之志,野心勃勃,不可小觑。
再也禁不住好奇心的撩拨与对诗文的喜好,我让她们把诗笺给我瞧瞧。
诗笺上的三首诗的确不是贩夫走卒写得出来的,也不是平凡的文弱书生会有的大志。
绿叶枝头金缕装,秋深自有别般香。
一朝扬汝名天下,也学君王著赭黄。
该诗饱含“黄袍加身”之意,诗意明显。
蛟龙潜匿隐沧海,且与虾蟆作混合。
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
该诗大开大合,笔力雄浑,气象恢弘,问鼎皇权之志跃然纸上,令人惊骇。
羽哥和明哥怎么会有这样的诗?在宫中吟诵这样的诗,早晚会惹祸。
“从哪里弄来的诗?”我面色凝重地问。
“姑娘莫担心,这是陛下早些年写的诗。”羽哥笑道。
“惠妃整理陛下的诗,分发给各殿嫔妃看,奴婢也拖人要了一份。”明哥笑着解释。
原来是完颜亮所写的诗。
没想到完颜亮精通汉学,能诗善文,早在诗中袒露问鼎帝位的心迹。如此看来,他的确早有谋逆之心,如今也坐拥金国江山。也许,命中注定他会名垂竹帛,成为金国史上文韬武略的一代英主。
在寝殿里闷了好些日子,觉得全身懒散,精神不济,有时候头昏昏的,就披了大氅出去走走。
羽哥跟着,我在殿廊下走着,忽然听见说话声,好像提到了陛下。
我示意羽哥勿动,凝神细听。
两三个宫人在墙根下嚼舌根,说近日陛下暗中杀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宗室贵族。
我还想再听,羽哥赶紧拉着我回殿了。
不明白,完颜亮为什么杀那么多宗室子弟?
真可怕。
宋人眼中的金人,凶残成性,暴虐无度,满手血腥,果然不假。
如完颜亮这般滥杀无辜的帝王,只会让人敬而远之、畏而离之,不会想着靠近他。
除夕夜,我说了一些食材让羽哥和明哥去准备,午后在蒹葭殿开灶,黄昏时分亲自下厨,做了八样菜肴,与她们一道进膳,吃一餐团圆饭。不然,孤零零的一个人用膳,多冷清、多没劲。
殿外冰天雪地,风雪肆虐,殿内烧着炭火,流淌着丝丝暖意,我强迫让她们坐下陪我,她们才勉为其难地坐下来。
“哇,姑娘的手艺真好,这些菜太好吃了,奴婢这辈子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膳食。”羽哥吃得津津有味,,满口称赞。
“对呀,奴婢有口福了,对了,姑娘,这是什么菜?”明哥狼吞虎咽,口齿不清地问。
“慢点吃,别噎着了。”我失笑。
果不其然,明哥噎着了,咳了好一会儿才好些。
羽哥翻翻白眼,“又没人和你抢,吃这么快做什么?”
明哥涨红了脸,窘迫地解释:“我都咳成这样了,你还数落我。”
我被她们逗笑了,差点儿呛着了。
忽然,不知何时,宫砖上多了一道长长的黑影,我侧首看去,但见殿门前站着一个男子,外披鹤氅,内着深紫帝王袍服,面容冷肃。他静静地看着我,仿佛殿中只有我,没有旁人。
风雪涌灌进来,寒气侵袭,雪花飘飞。
他独立凄然飘飞的风雪中,孑然一身,英伟之姿仿似万年冰雕,眸光冰寒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