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张永德,心里立刻有了主意,他大步流星迎上去,面不改色心不跳。
柴荣的手反而出汗了。他一时摸不准张永德迎过来要干什么?柴荣握紧了腰下的宝剑,“卡”,按开的剑簧,宝剑跳出了一截。柴荣心说,你小子敢过来,我先杀了你。
张永德并没拔剑,而是给柴荣跪下了。张永德双膝下跪双手抱拳:“末将听说将军返朝,为了保护将军的安全,已经下令皇宫戒严,一切事情专等将军回来决断。”
张永德这样一说,柴荣没了脾气。人是为了自己安全才戒严的,自己不能一进宫门就不分青红皂白错杀好人吧。
柴荣满脸堆起笑来,“啊!妹夫请起,咱们是一家人,不可行此大礼!”
柴荣走过来把张永德扶起来,“容我把父王的丧事办了,咱们再做计较。”
柴荣这话是模棱两可,什么计较?拉家常是计较,要杀人可也是计较。
张永德刚站起的身子扑腾又跪下了,说:“全凭大哥处置。”
张永德说的也是模棱两可的话,意思是这丧事就全凭柴荣做主了。至于丧事完了以后,要杀要剐,那也只好随你柴荣处置了。
柴荣要的只是前面的一句话,你让我来主办丧事就行。那我就趁机掌握了主动权,一切都听我的,自然我就是新皇上了。
如果你胆敢不听我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把你给处置了。
一切的一切,柴荣要先登了基再说。
可张永德与牡丹公主像热锅上的蚂蚁,夫妻俩等不到柴荣登基那一刻。
鬼才知道柴荣登基以后,是要大赦天下呢还是要大开杀戒?
牡丹公主直埋怨张永德:“我说你驸马当得好好的,非要做什么皇帝不可,这下倒好,皇帝没当着,项上的人头说不定也没了。”
张永德不敢得罪牡丹公主。嘴里直说好话:“公主啊,我想当皇帝还不是为了咱父亲的江山吗。他柴荣终归是个外人,再说,你不是也想当皇上吗……”
张永德把牡丹公主的老底给抖出来了。
公主冷冷地一笑:“我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去冯道那里是为你去的,我说那些话是试探丞相的态度,如果他连我登基都不支持,哪里轮得到你!”
张永德说:“好我的公主哇,现在不是做不做皇帝的时候,而是先要保住小命的时候,你没见今天你大哥进宫时候那样子,手就没离开过剑柄,他脸上虽然带着笑,眼神里却是一股子杀气。
要不是我会见风使舵,白天就被他给杀了。”
公主说:“他现在忙着登基,暂时还顾不上杀你。”
张永德说:“可他当上了皇帝更容易杀我啊。我的公主,你快想想办法啊。”
公主说:“我没办法可想,这大周只能有一个皇帝。”
张永德说:“我现在早已没了做皇帝的野心,只要安生做我的禁军首领就成了。”
公主道:“如此,你的项上人头也保不住。”
张永德说:“这又从何而讲?”
公主叹了一口气,走到了窗前:“永德,如果你当了皇帝,会让你的对手做你的护卫长吗?”
一句话点醒了张永德!
公主继续说道:“我大哥柴荣是个精明人,在卧榻之旁,他是必须安排自己人的,你我夫妻要想平安过度,不要把自己放在他人的对立面上。不然,他早晚还是要杀了你的。”
张永德说:“我明白了,我这就进宫去,向他表明我跟随他打江山的决心,甘心情愿地做他的一个马前卒。”
公主摇摇头:“不,那样没法证实你已经放弃了与他为敌,他还是不会放过你!”
张永德说:“你大哥也忒狠了吧。这也不放过那也不饶过,难道非要我的项上人头不可吗?”
公主转回身,眼睛看着张永德:“我与你一道进宫去,我去为父亲守灵,也与大哥拉拉家常叙叙旧,由我支持他体面地把父亲的大丧给办了。你呢,只管去辞职,一定要辞去禁军首领这个职务!而且你还要推荐赵匡胤接你的班。”
张永德一点即透。
“推荐违背我命令的人去做禁军首领,这样就可以说明我是一片真心,你大哥就不会怀疑我了。”张永德挠着自己的头皮,恍然大悟。
公主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你要多推荐他想用的人,而不是你身旁的人。多说些他想说的话,而不是你想要说的话,多办些他想办又不愿亲自去办的事。这样,方可保住你的项上人头!我们夫妻方能安然无恙。”
(17)
柴荣与牡丹公主率领着文武百官把郭威的国葬给办了。这国不可一日无君哪,早有老丞相冯道率领着一干文官武将高呼万岁,扶着柴荣坐上了龙位,坐上了后周的朝廷。
柴荣一坐朝廷当上了皇帝,先封了赵匡胤的官职。
什么官职?
禁军东西班行首。
别看只是个行首,可是管辖着禁军的东西两队人马,一队一千人,管着两千人马呢。
柴荣说:“先皇曾经榜示,谁要取了高老鹞的项上人头,就要重重赏赐于他。前赵匡胤取来了高老鹞的人头,咱大周不能食言,所以要封赏赵匡胤这个官位。”
柴荣只字不提招驸马的事,木已成舟了,没法提了。柴荣的意思是赵匡胤你也甭想这件事情了,安心做你的禁军首领吧。
现在大小你也是个将军了,平步青云,也算对得起你了。
柴荣说这话的时候,瞄了一眼张永德,意思是妹夫张永德你也可以安生了,我不动你,我相信你!
此前,张永德私下里多次向柴荣辞职。柴荣听后不表态。
牡丹公主也多次要求柴荣免了张永德的职务。柴荣安慰牡丹公主说:“父亲已去,咱家就你我兄妹两人了,不用妹夫用谁呀。”
柴荣嘴上这么说,内心却对张永德放心不下。封赵匡胤为东西班行首,就是要夺张永德的实权。其实柴荣想得更远,自己刚刚登基做了皇上,说什么也不能拿自家人开刀。连自家人都收拾了,谁还敢跟随呀。
张永德羞愧呀,人家柴荣这样对待自己,前些天自己还想把柴荣给杀了呢。
感动得张永德是高呼万岁,说属下就是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吾皇的大恩,愿意随时随地为吾皇战死效力。
赵匡胤也挺感激柴荣的,新皇帝不提公主的事,那自己娶了老婆就不是违抗皇命了,这一家子的性命就安然无恙了,新皇帝又给了自己一个将军的位置,而且又是管理禁军的重要位置,等于夺了张永德的兵权,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监视张永德吗,看样子取代张永德的日子,也是指日可待。
赵匡胤也放弃了夺取皇位的想法。眼前张永德就是一例,虽然他掌管着禁军,柴荣的大军一到,一个个还是傻了眼。看来要夺取皇位,必须先夺取兵马大元帅的职务,仅仅靠皇宫里禁军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赵匡胤改变了策略,他要死心塌地给柴荣效力,先谋取三军的统帅权!
(18)
太原。
六十多岁的刘崇安坐在养心殿,眯着眼睛观赏门外的雪景。
大雪覆盖了屋顶、地面和树梢,好一片银色的世界。几个妃子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玩得很开心。身着红黄绿的女人们在白雪的衬托下更漂亮了,刘崇思想着今夜该召幸其中的哪个妃子伴寝。
枢密院大学士王得中弓着腰笑着脸,进来禀报,“皇上,郭威死了。他的义子柴荣接替了皇位。”
正在兴头上的刘崇突然傻了似的坐在御榻上,脸色煞白,两眼发直,自顾自语地说:“他——死——了?”
“他怎么突然就死了!”刘崇大喊了起来,伴随着一阵咳嗽。
几个宫女围上来捶胸又是捣背:“皇上,皇上。”
一个宫女顺着刘崇的胸口抚摩,刘崇大手一推,宫女被他一把推倒在地,刘崇嚷着:“滚!都给朕滚下去。”
刘崇咳嗽着,他抓起御榻上黄枕,冲着乱跑的宫女们砸了过去。
两行老泪随即流出了他浑浊的眼角,“死了?他不是还年轻吗?怎么说死就死啦?才三年,郭威你就等不下去了?”
王得中赶忙跪倒:“皇上,皇上!”
刘崇一边咳嗽一边怒吼道:“你说,那郭威怎么就突然死了。”
王得中说:“这是好事情啊,皇上应该高兴才是!”
刘崇咆哮着:“我没有亲手杀了他!我没有亲手杀了他啊!
如今他死啦,他郭威就突然死啦,这下你们都轻松了吧,不用打仗了。”
王得中说:“皇上息怒,咱这三年也没少攻打他,只是兵微将寡,几次作战都在潞州被挡住了,那潞州实在是城墙又高又厚,无法攻破。”
刘崇继续咆哮:“白起说过,得高平者得中原!占不了高平怎样得到大中原?我的大侄啊,我的赟儿啊,你们死得惨,我没能够亲手杀了仇人,给你们报仇啊。”皇帝刘崇号啕大哭,泣不成声。
郭威原本是后汉皇帝刘知远的将领,刘知远是刘崇的大哥,郭威先杀了刘知远的儿子汉隐帝,在澶州上演黄袍加身以后,又杀了刘崇的儿子刘赟,改换门庭,自己当了后周的皇帝。
许多人都知道赵匡胤有个陈桥兵变,由部下黄袍加身,“不情愿”地当了皇帝。其实那是郭威澶州兵变的翻版,并非是赵匡胤的首创。
在许多年前,是赵匡胤把黄袍加在郭威身上,带领着士兵们“强烈地要求”郭威当皇帝。许多年以后,又有高怀德“强烈要求”赵匡胤做了皇帝,这些后话,这里就不表了。
单说刘崇当时这个恨哪,恨自己手下这些将军们没有一个人能够逐鹿中原,杀了姓郭的,为刘家报仇雪恨。
这些年来,刘崇三番五次想亲自去找那郭威拼命,都是手下这些大臣将军们拦阻着,要他先在太原称帝。
刘崇当时想也对,不能亡了国啊,怎么着也得先把刘家的旗帜扛下来,大汉不能亡了啊!于是他这个河东节度使就在太原做了后汉的皇帝。
刘崇称帝以后,为了安全起见,大臣们一直阻拦他亲征郭威。他这三年里,也没少派军队出兵太原,只是他的军队没有一次冲过潞州,更不要说是下到河南开封府了。
刘崇知道是自己国力贫瘠,养不起大量的军队。他一方面卧薪尝胆养精蓄锐,一方面派出小股军队去骚扰后周。大仗没有,小仗不断,也没让郭威过几天安生日子。
经过了三年时间的修养,现在国力增强了,军队也训练有素了。对手却突然死了,令刘崇好不失望,太不解恨了!
王得中说:“陛下,为臣有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刘崇有气无力了,说:“你讲吧。”
王得中说:“陛下,现在正是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刘崇斜着眼看王得中:“让朕去找死人报仇去吗?”
王得中说:“现在,那后周上下肯定一片混乱,正是咱出兵一举歼灭他的大好时机,皇上可一举恢复咱大汉的基业!”
刘崇猛地站了起来,这话方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殿下此番可学先皇御驾亲征,倾全国的兵力与后周国决战,将士们见万岁亲自出征,自然士气旺盛。”
刘崇高兴了,说:“王得中啊王得中,你总算开口说人话了。
朕日夜都想着恢复咱大汉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朕就听你的了,咱就点兵征周,而且我要抬棺出征。哪个不出力我就先杀了哪个,灭不了周,朕就不回来了。”
王得中说:“陛下不必过于灰心,前番几次征讨,皆因为兵力有限,所以未能取胜。”
刘崇说:“这次出征,是与周朝的最后一战,倾全国的兵力,与他周朝拼了。”
王得中说:“这些年,咱们大汉国虽然精心扩军,但人口稀少,兵员缺乏,能够带出去打仗的军校也就三万来众,没周朝的人马多啊!如果草率行事,恐怕仍达不到效果。”
刘崇说:“将在谋而兵在勇!那后周举国上下也就六万人马,而且分散各地,咱只要兵贵神速,趁他的兵力还没有集结起来,打他个措手不及是完全有可能的。”
刘崇对此充满信心。
老谋深算的王得中不以为然,说:“兵法上云:‘五成胜算而守之,七成胜算而攻之,十成胜算方围之。’”
刘崇说:“哎,你这个老家伙,说去打周朝的是你,现在不赞成出兵的也是你,你拿朕耍着玩哪!”
王得中刚要回话,听刘崇这样一说,吓得“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连说“老臣不敢,老臣不敢,老臣是有想法啊!”
刘崇说:“快讲!”
王得中说:“咱们身后就是雁门关,出了雁门关就是辽国啊!”
刘崇说:“废话!咱们驻扎在这里,就是防止契丹人入侵的,朕怎么会不知道身后就是契丹人的辽国。”
王得中道:“那辽国兵强马壮,皇上何不派使者前去借他的军队攻打周朝?”
刘崇吸了一口冷气:“这……行得通吗?”
王得中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对人如此,对国家也是如此。”
刘崇呵呵冷笑:“那契丹人胃口大得很,这次让他们进中原,还不得把太原要走了?”
王得中说:“咱不干那些割地的傻事,只是多给他们些银两罢了。”
刘崇说:“可是,这些契丹兵来了,由谁指挥?得小心他们抄了咱的后路啊,到时候可就不是银子的问题了。”
王得中再叩头:“皇上此番是御驾亲征,那契丹军队自然得听吾皇的指挥,这个请吾皇一万个放心。”
刘崇说:“好!既如此,你就去契丹跑一趟,多带些银子去,多借些兵马来。你要和他契丹人说好了,我是借兵不借帅,别到时候你把契丹的皇帝也借来了,那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19)
后汉倾其国力赠给辽国银两,契丹人也不含糊,一下子借给了刘崇六万军队,一万骑兵外加五万步兵。对于契丹人来说,有人给银子管吃管喝,正好让自己的军队去磨磨刀,顺便还能够掠夺些物资。于是与后汉的军队合在一起,号称十万大军,杀气腾腾,大军出了祁县团柏谷。
驻扎在沿途小郡县的后周守军,一看见联军那铺天盖地的阵势,全部望风而逃!
刘崇骑在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此番征周是志在必得!
他把黄绫苫盖的棺材抬在最前面,动不动就说要以死相拼。
将士们见皇帝都玩了老命,个个奋勇向前,很快到了潞州。
驻守潞州的将军是后周的大将,昭宁节度使李筠。
李筠以为又是小股后汉军队前来骚扰。派部下大将穆令均带了两千人马前去迎击,自己率主力在后面安营扎寨。
后汉先锋张元徽将计就计,主动撤退三十里。穆令均不知是计,紧追不放,陷入了联军的包围,被张元徽回马一枪削了首级,手下士卒大都被联军斩杀。残余军校逃回后寨,向主帅诉说联军好生厉害。
吓得李筠连后营也不要了,兵马全部退入潞州城内,一面飞报后周的朝廷,说后汉皇帝率大军亲征了!在信的末尾再次强调说:“这回不是小股军队的骚扰。”
潞州旋即被围上了。
消息传到开封,后周举国震动,皇宫里上上下下乱成了一片。
柴荣这个年过得真不容易,腊月里打发义父郭威,正月里即位,二月初就有敌报传来了。
新皇帝柴荣升殿。柴荣说:“刘崇乘我大丧,认为我不敢迎战,现在已经包围了潞州,众卿以为如何?”
大将何徽说道:“皇上勿担忧,想必又是后汉的小股军队前来骚扰了。”
柴荣道:“胡说!那报急信上分明写着:这——不——是——骚——扰!”
大将樊爱能说:“潞州城城墙高大,那后汉的军队几番攻打均不能破,皇上放心吧。”
大将李重进说:“李筠将军善于守城,后汉军队几次围了潞州,昼夜攻打十来天也不能下,反而在潞州城下损兵折将,皇上暂消停上几日,汉军攻不下潞州,自然也就退去了。”
柴荣说:“潞州城坚固,这我也知道,只是此番是刘崇率汉军主力倾国而来,断不能掉以轻心。”
大将白重赞说:“潞州城里粮食储备丰厚,守个仨俩月的没有问题。”
柴荣问道:“要是汉军过潞州而不入,直下太行山怎么办?”
李重进与白重赞都不吭声了。
大将白训和史彦超站了出来:“殿下,末将以为应该派出一哨人马前去驰援,只要解了潞州之围,那汉军必然退兵了。”
柴荣站了起来:“退兵,退兵,你们这些为将的脑袋里全想着退兵!敌人今日退了,他日又会卷土重来,这战争何日才能够结束?打仗是为了消灭敌人,而不是罢战休兵。”
殿前指挥使张永德站了出来:“皇上所言极是,前方不能消灭敌军,后方的京都就不安稳,老是这个样子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