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
“你是谁?”
“我是雷世张。”
我在车站的出口处又看到了那个小平头,几年的时间洗礼,让他那张脸日趋的成熟,但是脸上的那抹笑还是跟几年前一样,淳朴憨厚,带着满满的真诚,看着他冲我招着手,我的目光仿佛一瞬间穿透这几年岁月,又看到了那张黑里透红却无比年轻的脸带着害羞的表情。
“你长得越来越像古天乐了。”这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一句可以搭得上的话。
他嘿嘿笑了,他的牙齿很白,以至于每当看到他那口洁白的牙齿时我都会条件反射似的说一句“你的牙齿什么时候才能跟你的皮肤成正比?”
“应该是我的皮肤什么时候才能跟我的牙齿成正比。”
很久不见,本应该有着很多的话要说,可是事实证明,见面的时间有多长,能说的话就有多少。
和几年前一样,他仍旧是不善谈,从车站到回去的整整一路上,他就和我主动说了一句话“问了很多以前的同学,才知道你现在的联系方式。”
我听了以后反问他“毕业那天你要去的话,当天就可以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我知道你那天一定很生我的气。”
“你那天为什么没有去学校?”
“我考的一塌糊涂,我没脸去。”
“谁又考得好?谁又有脸去?”
他又嘿嘿笑了,笑了两声就停了下来,两只眼睛里闪着忽明忽灭的光,我感到他疲惫极了,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我突然意识到他一定有什么事,只是还没有告诉我,我便问他“你去了哪里上学?”
“我复读了一年。”
“你为什么要复读?”
“我想和她上一个学校。”
“你第二年考上她在的那个学校了吗?”
“没有。”
他又嘿嘿笑了,笑声很低,我似乎在他的笑声里听到了轻轻的哭泣声,我感到他脆弱极了,只要一阵风吹过,他就会被吹得支离破碎,我小心翼翼的问他“你现在和她在一起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车票递给我,我看到这张车票的终点站是这座城市的下一站,我感到大惑不解,忙问他“为什么要把车票买到下一站?”
“我就是要打算去下一站。”
“去下一站?”
“因为她在那里。”
“为什么在我这一站下了车?”
他拿出了手机,打开了一条短信让我看,我看到了她的名字“你不要来了,你来了我也不会见你,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们分手吧。”
“你觉得我是不是特没有出息,特不顾兄弟情义,为了一个女人而跟一个最好的朋友断绝了几年的联系,又在被一个女人逼得无路可去的情况下才想起了你?”他的声音很大,大过了街道上所有车辆的引擎声,对于他的话,我一句也回答不上来,只能看到一个握着一条短信站在火车的过道上黯然失神的身影,车窗外的风钻了进来,摇着那个身影一路婆娑。
“她爱你吗?”我问他。
“不知道。”
“你爱她吗?”
“不知道。”
我和他聊了很多,他的话匣也渐渐打开,我似乎看到了这几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幕幕,酸甜苦辣皆在其中,他就是这一幕幕里的主角,用他的微笑与泪水在体会着故事里的每一个情节,能够与他分享这些喜悦与悲伤的不是我这个最好的朋友,是那个可以真正走进他故事里的人。
在去车站的路上他对我说“这是个好地方,如若不是这一次,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到这里来。”
几个月后,我去了他在的城市,我坐着公车在这座陌生而又大的有些茫然的城里摇摇晃晃了一个多钟头,他还在加班,没有时间来接我,我按照他告知我的地址找到了他上班的地方,公司的对面是一座高架桥,我在桥上观赏了两个多小时风景后,才看到和风景格格不入的他,晃晃悠悠走出大门口,他的那抹笑容里带着温暖,也带着倦意。
“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到。”
“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我和他沿着那座高架桥往前走,拐了几个弯之后,他指着前面的一家小酒馆对我说“我经常来这里吃。”
“这里的饭菜很好吃?”
“饭菜倒是一般,只不过老板是我们的老乡,我来这里吃,就像回到了家里。”
正如他所说的一样,这里的老板人很好,热情的就像家里的人在对你嘘寒问暖,在一座离家千里的城市里,一个相似的动作,一句熟悉的话语,都能让人想起家里的一切,纵使中间隔着万水千山,有一种感觉却是近在眼前。
斑驳的路灯的光投射在地上,被风吹着轻轻晃动,我和他的身影附在上面,像是在一张泛黄的纸上跳动着的黑色默片,只能看得到光影在跃动,却听不到声音。
我跟着去了他住的地方,这个地方就像一个大型的垃圾场,在四周套了一个空空的外壳,他就住在被套住的垃圾场里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两张用木板临时搭起的床,一张摆满了垃圾的桌子,半截窗帘斜斜挂在窗台上,高架桥上的风景一览无遗。
“怎么在这里住?”
“这里离公司近。”
“这个地方能住吗?”
“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了。”
他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在哭泣他的爱情吗?他在嘲笑他的人生吗?这些我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在他已经过去的六百多个漫漫长夜里,他的灵魂一直都在寂寞。
我和他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坐着,香烟在我和他的指尖缠绕,在将近一夜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和他的目光相遇过,他一直看着地上,偶尔也会抬起头看看窗外,他两只眸子里的光比他的皮肤还要暗,他会在沉默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忽然和我说句话:
“每当看到从街上走过的那些年轻摩登的人,我就会有一种很深的失落感,这种失落感会在我的心头放好久。”
“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我有时会很怕,很怕我会停下来,很怕我会睡着。”
他的话一下放大了我的瞳孔,让我惊的目瞪口呆,他说的很多话里面,我也有曾经历过,但是没有他的多,想想他的性格,想想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也渐渐明白了,他陷入了他的悲观宿命里。
我试着想要说些鼓励他的话,看着如此悲观绝望的他,怎么也说不出来,我和他在静默里坐着,香烟一支接一支,在他的手中明了又灭,我忽然想起了一个画面来:高高的旗杆下,两个孩子边喝着汽水边朗声诵读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才短短的几年时间,那个意气风发的人就没了。
“还记得我们在国旗下喝汽水的事吗?”
“记得。”
“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瓶汽水。”
他突然抬起了头,目不转睛看着我,我看得到他脸上的表情,那种表情好像是在对我说“我没有忘,我没有忘。”
我和他坐在了开往车站的公车上,他比昨天要健谈了很多,一路上都在跟我说着话,我感到此刻的这一幕就像是几个月前我送他去车站的那一幕,一样的时间和场景。
自此一别之后,再次见到他,又是一个两年之后,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平均每个月都能收到他发来的短信,短信的内容很简单“你最近还好吗?”等我反过去问他的时候,我就会看到一条短信上写着三个字“还活着。”这样的三个字我重复收到了二十多次。
“今天咱俩一定要好好喝喝。”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我面前,我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两年前高架桥下的那一晚确确实实的发生过,又是六百个日日夜夜后,他从他的悲观宿命里走了出来。
“今天这么帅,越来越像古天乐了。”我拍拍他的西装笑着说。
我喝了很多酒,像喝汽水一样,这一次喝了个够。
看着在人群里忙来忙去,迎来送往的他,我的心头忽然起了一种失落,像是他那晚给我说的失落一样,不过却和他的那种失落大相径庭,他的那种失落会存在很久,我的这种失落转瞬即逝,我只是觉得喝汽水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他会时不时过来和我聊一会,我从他零星的话语里知道了他正在筹钱买房子,准备回来在县城里做些小生意,他说的这些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毕竟还是比我大一岁。
喝汽水的事他已经忘了吧,‘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话他也已经忘了吧,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也该忘了。
他把我送到门外,跟着他把我一起送到门外的还有穿着婚纱的她,她的名字我已经听了无数次。
夕阳挂在树梢上,向下沉去,黑夜马上就要来临,跟着黑夜一起来临的还有一轮月亮和满天的星。
(我有一句话还没对他说“古天乐,金像奖终归是你的,还有整个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