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阿尔·米奥兰的庄严宣告吧:‘气球将给人类带来幸福,它奔向利凡特诸港口,它会向大家公布是否会在归途中计划去两极和西部边远地方,上面一应俱全,你无须带任何东西,空中旅行包您满意,虽然要付一定的旅费,但就算到离我们最远的地方,也仅需1000金路易。不必怀疑,这笔花销是很合算的,因为在气球上可以享受到高速度,以及舒适的环境和优质的服务,这一切都是在陆地上难以做到的。上面的每位旅客都可以随其所好,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你既可以去跳舞,又可以去散步,还可以健美减肥,这绝非虚言,我可以用信誉做保证,所以气球旅行的宗旨是:让每一位乘客都满意。’”
“但这只被人当作笑料。但用不了多久——假如我还在人世的话就会让他们看看,这一切绝非幻想,理想终将成为现实!”
我们当然在降落,不过他还没感觉到!
“空中游戏,”他又翻出一叠图纸,“气体静力学的整个发展历程都包含其中,只有一些绝顶聪明的人来玩,就像掷骰子,下筹码玩牌一样,不管你下多大赌注,总之直到玩完了才结账。”
“这么说,”我说,“你还对气体静力学有研究?”
“当然,先生,您算说对了!我对法厄同、伊卡罗斯、阿尔希塔都有研究,我废寝忘食,再三论证,晓古论今。如果上帝能让我活得更长久些,我肯定会成为这门科学的领袖人物,但这不现实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是别人,我是恩培多克勒或埃诺斯多德。”
上帝保佑,气球慢慢向地面降落,但就算降到100英尺,也和5000英尺一样有危险性。
“你总听说过弗勒鲁之战吧?”这个家伙接着高谈阔论,“在这场战役中,当局派康特洛组建一支气球队。前线的孺尔丹将军,每天都让康特洛陪同飞行两次,他通过这种新型侦察方式学到了很多东西。飞行员与上级之间通过白色、红色和黄色的旗子来传递信号。”
“尽管敌军猛烈射击上升中的气球,但它仍安然无恙。”
“孺尔丹将军准备攻占查力瓦。康特洛与莫尔洛将军,深入险境,乘气球连续进行了七八个小时的细致侦察,为弗勒鲁的大捷立下了汗马功劳,孺尔丹将军曾坦诚地说,空中观察功不可没。”
“还有在同年的比利时之战以及另外一些战役中,气球开始在军事上展露头角,建功立业,但此后不久就销声匿迹了。政府设立的摩登学校没等波拿巴从埃及返回就被停办了。你如何看待新生婴儿呢?富兰克林说得好:‘婴儿天生是有生命力的,不可以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
飞越大海年轻人双手插在头发里,痛苦地沉思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说:“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就把阀门打开了呢?”
我把绳子扔了下去。
“多亏我们还有300磅的压舱物。”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问。
“你还没享受过飞越大海的感觉吧!”他说。
我也一下子变得脸色苍白了。
“我们很不走运,现在正飘向亚得里亚海,小小的一块水域不算什么,我们再升高一点,肯定还会遇到风。”
说着,他又提起几个沙袋扔掉了。“我不追究你把阀门打开,也是出于避免把气球胀破,但仅此一回,没有下次!”——他语气中充满了威胁。
“你该听说过布朗夏尔和杰弗内那次惊险的多佛尔-加莱之行吧?简直是绝唱!1785年7月1日,他们从佛尔海岸在西北风中起飞。但在上升的途中,平衡出现了事故,在无奈中他们抛掉了重物,这样才保持了悬浮状态。此时只剩下仅仅30磅的物体了,风热也没增强,他们摇摇晃晃向法国飘去。但气球因为有漏洞,它还是慢慢地、慢慢地瘪了下去。过了1小时,他们发觉自己正在坠落。”
“‘怎么办?’杰弗内问。”
“‘刚走了1/4!’布朗夏尔说,‘还不算太高,继续上升,能遇到顺风。’”
“‘剩余的沙袋也扔掉吧!’”
“气球升高了一段又向下落,只好把书籍、工具全抛出舱外,过了一刻钟,布朗夏尔问:
‘气压如何?’”
“‘还在上升呢!我们完了!噢,不,能看到法国了!’此时却听到一声巨响。”
“‘是气球炸破了?’杰弗内问道。”
“‘不是,但底部在漏气,它仍在下降,快点!把所有东西都扔下去!’”
“食物,桨、舵全被抛进海中,它们离海面仅剩100码了。”
“‘我们又升上来了,布朗夏尔。’杰弗内医生说。”
“‘是不是由于重量减轻了,但毕竟不会维持太长时间,见鬼!怎么一只船也看不到!快把衣服脱下来,快!’”
“两个人脱下了衣服,可是气球仍在不停地降。
“杰弗内大声叫道:‘布朗夏尔,本来你自己可以单独飞的,可你不愿抛下我,我跳下去!
这样就能减轻重量,气球就会上升了!’”
“‘千万别做傻事!’”
“气球瘪得厉害了,凹进去的皮囊更加将气体向外压,气球越降越快。
“‘亲爱的朋友,永别了,愿上天保佑你!’杰弗内说完就想跳。”
“但这时布朗夏尔一把拉住了他。
“‘还有办法,’他说,‘把绳子割断,把吊舱拉住系在网上!这样可能还有一线希望。快!
等一下——气压下降了!风增大了,我们得救了!’”
“加莱出现了。两个伙伴相拥而泣。过了几分钟,他们降落在吉拿森林中。”
“我敢说,”年轻人补充道,“万一我们遇到类似情况,你一定会像杰弗内那样做的!”
转眼向身后望去,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一片光环笼罩着气球,把一块块阴影投在云层上。
突然脚下传来一声雷鸣,令人魂飞魄散。
“降落!降落!”我立刻叫道。
“这时候还说什么降落!太阳正在上面等着我们呐!干脆再把一个沙袋扔下去!”
气球又减少了50磅。
气球停在3500码的高空。
年轻人还在滔滔不绝,我浑身瘫软,他却神采奕奕。
“我们要乘风远行。”他大声嚷道,“安的列斯群岛的气流速度高达每小时100里格,拿破仑登基的时候,加尔纳兰半夜里放出一只流光溢彩的气球,当时正刮西北风。当气球第二天清晨从圣彼得教堂的圆形屋顶飞过时,当地百姓欢呼雀跃,鼓掌致意,我们会比它飞得更高,更远。”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没听到他说些什么,突然云层裂出一道缝隙。
“呀!螺旋城!”他大叫。
我向下望去,发现了一小团黑影。确实是螺旋城,莱茵河依旧像一条展开的绸带般曲折优美,天空是湛蓝的一片,竟然看不到一只鸟——空气太少了!广袤无垠的天空中除了我们空无一切——而我的同伴却丝毫没意识到这点!
“你不必知道我要带你到哪里去,”指南针被他甩出舱外,“下降的感觉真是美妙!人们记忆中只有少数几个太空遇难者的姓名,比如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加莱中尉,他们是由于操作不慎造成灾难的。1785年6月13日,皮拉特尔·德罗齐埃与罗曼在布伦结伴同行,他们在气球上增添了蒙戈尔曼埃热气装置,这样就不用放气或扔重物来调整高度了,但这等于把火炉放在炸药上一样,在他们升高到400码时碰到顶风,下面是一片海洋。皮拉特尔想尽快下降,不料阀门带打了死结,解了半天没解开。他们七手八脚一顿乱扯,把气都弄跑了。气球瘪下去裹住了热气装置,在空中翻了几下,不幸的人顷刻间丧身大海,太可怕了!”
我精疲力竭,哀求道:“求求你,下降吧!”
周围的云团向我们聚拢过来,气球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微爆炸声。
“少烦我!”年轻人扯开嗓子大叫,“上升还是下降由不得你了!”
气压计继指南针之后也被扔出了舱,里面只有几个沙袋了。我们现在至少在5000码高空,吊舱两侧各有一根冰柱,我都冻透了。下面是狂风怒号。
“不用怕,”他又说,“别冲动,不然会出事的。奥利瓦尔在奥尔良丧命时用的是纸做的蒙戈尔费埃热气设备,在吊舱下方挂了个火炉,靠这些易燃物固定气球,结果他直线下落,命丧黄泉;莫斯蒙定在里昂升空,他的吊舱又轻又薄,摇摇晃晃极不稳定,结果也被摔死了;毕托夫在曼海姆看着气球着火也束手无策,他同样死于非命;哈里斯乘了一只残废的气球——阀门大得关不上,也送上了性命;萨德勒的气球因无法驾驶而在空中呆得太久,在波士顿上空逗留片刻迎头撞在烟囱上,他也一命归西。我对他们万分钦佩和敬仰。虽然他们有些莽撞,但我愿意像他们那样死去。升高,再高点啊!”
他描述的那些亡灵在我眼前依次浮现。稀薄的空气加上阳光使气球持续膨胀,它仍在上升,我试图把阀门打开,但年轻人猛地扑过来把我头上的绳子割断了。
“布朗夏尔夫人怎么坠落的你知道吗?”他问,“我亲眼目睹。1819年7月5日,我刚巧在蒂沃晨。布朗夏尔夫人为减少支出,乘坐了一只很小的气球。但充满空气后,又从下端漏气,气球飞行时后面拖着一缕轻烟,吊舱下面用一根金属丝挂着一种烟火装置,打算点着它。她从前经常这么做,她那天还准备了一只小型降落伞,只要一点燃伞下的烟弹,伞就会随着火树银花张开。”
“她用一种特殊点火装置把烟弹点燃后,再打算把它扔掉,浓云密布,她一时着急,竟把点火器放到了正喷射而出的氢气柱下。”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突然,一道灿烂的光线刺破黑暗,我起先认为这又是她的新发明,光闪了一下,又灭了,随继天亮了,气球顶端有一股强大的气流。灾难光照亮了大街,笼罩了整个蒙特马尔特广场,她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希望打开气球灭火,但打了两次都没打开。她重新坐下,努力想操纵下降的方向,减缓速度。但她没被吓倒,气体持续燃烧几分钟后,气球越来越瘪,持续不断地下降,但并非坠落。气球被一阵西北风吹向东南。当时有几个大花园就在德普罗旺斯街的一幢住宅旁边。布朗夏尔太太原本能平安降落,不料气球的吊舱撞在房顶上,只听一声巨响。”
“‘天哪!’不幸的女人叫声凄惨。我跑到街上,吊舱沿着屋顶滑下来,又碰到一个物体上,吊舱歪了,布朗夏尔夫人从里面跌出来,落到马路上,活生生摔死了!”
这些经历吓得我肝胆俱裂,浑身发抖。但他笔直地站在我面前,头发乱蓬蓬的,目光中流露出蔑视一切的傲慢。
什么也不用猜了!我终于明白了这个恐怖的事实,我面前站着的,是个地地道道的疯子!
他抛出剩余的几个沙袋,我们升到了最少9000码,我头昏脑涨,鲜血顺着嘴角、鼻孔向外直冒。
“科学的殉道者要比任何人都伟大!”疯子大叫,“他们流芳百世!”
我根本没有心思听他的话,他向周围望了望,把嘴贴到我耳朵上慢慢说:
“你知道赞贝凯利那次失事么?听我说。1804年10月7日,天上白云朵朵,前几天的风雨尚未散尽,但消息早就传开了,没有理由延期,反对他的人在旁边也冷潮热讽,为了科学与尊严,也为了堵住那些无赖的口,他没有退路,只有出发,在布伦出发前给气球充气,人们在旁边幸灾乐祸,无人帮他一把。’“他于子夜启程,另外有安德烈奥利和格罗塞蒂陪同。由于风雨原因,升空缓慢,此外气球内的气体也同时外逸。3个勇敢的人仅靠一盏暗淡的灯观察气压的变化。赞贝凯利一整天水米未进,格罗塞蒂也已饿得受不了。”
“‘朋友们,’赞贝凯利说,‘我浑身发冷,我撑不住了。’”
“他瘫倒下去,随后格罗塞蒂也不行了,只有安德烈奥利还在孤军奋争,他费尽了力气才让赞贝凯利清醒过来。”
“‘有进展吗?风势怎么样?现在几点了?’”
“‘凌晨两点’。”
“‘方向呢?’”
“‘指南针失灵了。’”
“‘坏了!灯灭了!’”
“‘空气太稀薄,根本不能点亮。’赞尔利凯解释。”
“‘没有月亮,周围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很冷,安德烈奥利,这如何是好!’”
“他们从灰蒙蒙的云层穿过,缓缓降落。”
“‘注意!’安德烈奥利说,‘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没有?’”
“‘什么声音?’赞贝凯利问。”
“‘一种可疑的声音。’”
“‘你没听错吧?’”
“‘肯定没听错。’”
“飞行家们在黑暗中猜测着这些奇特的声音,心里显然非常害怕,是会碰到尖塔呢?还是会碰到房顶?’”
“‘听到了吗!大海!这是大海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
“‘是大海吼声,波浪滔天!’”
“‘没弄错吧?’”
“‘点灯!快点灯!’”
“安德烈奥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点着了灯。已是凌晨3点了。”
“大海波涛翻滚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畔。他们都快碰到了海面!”
“‘没希望了!’赞贝凯利抱住一个大沙袋叫着。”
“‘把沙袋扔出去!’安德烈奥利大喊。
“吊舱沉入海中,冰冷的海水淹没到了他们的胸部。”
他们打起精神,抛出沙袋,脱掉衣服,重量减轻了的气球,重又飞上天空,赞贝凯利“哇哇”地大口吐着,格罗塞蒂鲜血直流,他们都心慌气短,说不出话。寒风刺骨,残月殷红。
”
“气球上飘摇了半个钟头后,无奈地坠入了大海。他们一半没入水中,就像一艘船似地被气球拉着漂了好几个钟头。”
“清晨时,他们看到了4英里外的佩扎罗海岸,不幸的是在他们即将到达佩扎罗时,又被一阵风刮回了浩渺的大海中,他们分不清方向。有些船只远远地看到他们就吓得逃走了,幸亏一些有见识的船员把他们救到船上,他们最终在菲瑞达登陆了。”
“这次危险很恐惧吧?但赞贝凯利不屈不挠,意志坚强。从这次失败中刚恢复了精力,他又继续投入了飞行中。其中有一次,他被一颗树挂住,酒精灯撞碎了,烧得正旺的酒精洒到身上,眨眼间把他没入火海中,那次把他烧了个半死。”
“经过这两次水深火热之后,他反而更加顽强。1812年9月21日,他在布罗尼飞行时不幸又被缠在树上,又一次把灯打翻发生了火灾,这次他摔下来,摔死了。”
“看看这些榜样,我们还有什么理由畏缩不前?飞得越高,死得越伟大,越有价值!”
气球的镇重物已经全被他扔出去了,气球剧烈地晃动着,我们悬在高空,甚至很轻微的一点声音,都会发出长久的余音。茫茫无际的宇宙中,只有我们的地球还隐约可见,但它也正渐渐远离我们。星星就在头顶闪烁着,但它们也迅速被沉沉的黑夜所吞没了。
年轻人还是笔直地站在我面前,如同一具僵尸。
死里逃生“伟大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他说,“我们只有牺牲这条路了。人类既然卑视我们,我们同样也可以卑视他们,把他们炸个粉身碎骨!”
“行行好吧!”我苦苦劝着。
“把绳子割断!我们要改变航向,向着太阳的吸引力飞去!”
我绝望地向他猛扑过去。我们纠缠在一起,疯狂地厮打,我终于被他打倒了。这个灭绝人性、头脑发疯的家伙用膝盖抵住我,腾出手去割吊舱的缆绳。
“一!”他叫着号。
“不!”
“二!三!”
我也不知哪来的神力猛地跳起来把他推开。
“四!”
吊舱向下坠落,我下意识地抓住绳子,落到网中。
他不见了!
气球已不知飞到多高了。是什么声音这么奇怪?是气球!气球内气压太高,胀破了,我闭上双眼——很快,我在一阵温暖湿润中醒过来,发现四周全是团团红云。气球正飞快地转个不停,被风吹着以每小时100里格的速度前进,身旁电光闪烁。
下降的速度并不是很快,祖国已映入眼帘,再有2英里就到海面了,狂风带着我直逼大海。
我一抖手把绳子松开,真不敢相信!竟然就落到了坚实的陆地上!
太幸运了!绳上的抓钩钩住了一块岩石的缝隙,我得以死里逃生,气球毫无牵挂地坠入了大海中……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格尔德一所叫荷德成克的小村庄一家农舍床上,这里离阿姆斯特丹只有15里路。
我没死,这真是个奇迹。但我的确太冒失了,没有考虑周密就草率出发,还让一个疯小子对我为所欲为,而我只能看着他胡闹,却无能为力。